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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情浅怯怯意

    再过了几日便到了三月,大婚的吉日定在了三月十九,再有半月余顾含章便要出嫁,御史府上下虽是忙碌,琳琅与颐儿两人却不必跟着操办各项事宜,顾弘范准了两人时时伴着顾含章,又特意命景禾来前院中听候差遣,明里是守卫,暗里却也是防着顾含章反悔。有了元夕夜一事的教训,顾弘范再不许她随意出门,在她所居翠泠苑外多增加了些人手把守,就惟恐再出什么纰漏。好在顾含章也并无出外的念头,安安分分在翠泠苑中住着,或是同两个丫鬟嬉笑打闹,或是静坐窗前看书,与平常无异。

    琳琅与颐儿趁着春日里的大好日光,收拾了箱中的旧衣物出来洗晒,两人在花丛里笑闹了一阵,瞧见景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立着,颐儿拿琳琅说笑了几句,琳琅脸一红,追着颐儿一阵捶打。顾含章在窗下低了头翻书,遥遥地听见笑闹声,抬头循声望去,见一青一蓝两个窈窕身影在花丛间踩踏,她叹了口气正要唤住两人,景禾立在爬满翠绿藤蔓的樟树下悄悄看了她一眼,被她发现后,淡淡地朝她微微颔首,并无半点惊惶之色。顾含章怔了怔,也朝他笑了笑,听老管家说,她爹并未因为景禾擅离职守私自离京而为难他,反倒是命管家涨了他的月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琳琅与颐儿一路笑闹着跑进屋内来,瞧见顾含章在窗下盯着手中的书出神,两人连忙噤了声,蹑手蹑脚地要走出去,顾含章已是瞧见了琳琅,招手让她单独留下来,轻声道:“琳琅,你与颐儿的八字已交由大夫人算过,刚巧都与十九不冲。”琳琅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好。”顾含章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我想让你留在府里头服侍四娘,你可愿意?”琳琅眼眸微微一亮,期期艾艾道:“小姐,这……”“陪嫁需要两位女使,我再在府里头挑一个便是了。”顾含章笑觑着她,忍不住打趣道,“我知道你不舍得景禾,索性求爹把你分去四娘的碧柳院陪着四娘,我也不必担心前头几位夫人欺负你。”

    “小姐。”琳琅倏地眼圈便红了,既感激又不舍道,“可是小姐走了,再要相见就难了。”她抹了抹眼泪,面色很是犹豫,顾含章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都在上京,要见面也非难事,我总会回府来探亲,到时候自然便能见到。”见琳琅仍是有些迟疑,她下了一剂重药:“过几日我便同爹说说,过完端午就催催景禾早些与你将事情办了罢。”

    琳琅倏地睁大眼,惊慌道:“不不不,千万莫要让老爷出面,琳琅自己瞧上的人,自己去争取。”顾含章这才宽慰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更要将你留下了。”琳琅顿时面红耳赤,一路红到了颈间,低了头想想,却又万般不舍顾含章,她七岁起便跟在顾含章身旁,一晃十余年过去,到了这离别的时候,满腹愁绪不知该如何说起。

    又数日过去,再过几天便是三月十九,顾含章在卧房内稍作收拾,将积蓄多年的一些银两散给翠泠苑伺候的几位侍女,又取了几件金银首饰硬是塞进琳琅手中,歉然笑道:“琳琅,或许你出嫁时我无法来喝你一杯喜酒,这些首饰就权当我给你准备的嫁妆罢。”琳琅七岁被卖到御史府,早没了娘家人,一个人在御史府的霜刀冷箭里熬了十余年,多点钱财防身也是好事。

    琳琅跺了跺脚,憋红了脸不肯收,顾含章微微一瞪眼,低喝道:“你不愿收下,叫我怎么放心嫁去秦王府?”琳琅一怔,立时明白她的用意,眼泪扑簌簌又落了下来。许久后她才勉强收下了那包首饰,望着顾含章低声道:“小姐多留几件也好啊。”顾含章不知为何想起了萧桓,微微笑道:“秦王府有的是金山银山,不必担心我。”琳琅听她还能轻松自如地说笑,这才心里好受了些,犹豫半晌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小姐可喜欢秦王殿下?”

    顾含章沉吟片刻,只含蓄地笑了笑道:“秦王殿下是顶天立地的奇伟男子,我能嫁给他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她顿了顿,又抬头从容道:“当然,既然今后是夫妻,自然是会同进退,共荣辱,我眼中只有他,他眼中也只能有我。”

    琳琅微微一震,望着顾含章眼中异样的光彩,顿时讷讷不成言。

    正好颐儿去碧柳院送东西,回来时四姨娘跟着一道过来,刚进了园子颐儿便远远地大呼小叫:“小姐、小姐,四夫人来了!”琳琅慌忙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笑着出门迎接,四姨娘难得的满面带笑,一进得门来便拉着顾含章到桌旁坐下了,将随身带着的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镶满珍珠的翡翠镯子放到她的掌心道:“音儿,这只南梁海滨进贡的翡翠珠环是我潘家代代只传女儿的宝贝,如今你要出嫁了,我便将它传给你,盼着你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四姨娘的娘家也是曾煊赫一时的高门望族,这只镯子的来历颇有些久远,已是几代以前的事了。顾含章见那翡翠镯子上环绕的每一颗珍珠均是饱满圆润、珠光柔和,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忙将镯子又塞回四姨娘手中:“这么贵重的礼,含章不好收。”四姨娘叹了口气推回去,低声道:“音儿,你同我还见外么,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这镯子当然是要给你的。”顾含章再要推辞,四姨娘既温柔又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就如同先前她强行要琳琅收下首饰一般,她怔了怔,只得收了下来。

    这天府里头挑选大婚前一日去秦王府抬送妆奁、布置新房的人,除了大夫人,另几房夫人与顾家近亲妇人的生辰八字都送了上去,顾弘范与充作媒人的宰相黄衮挨个算过,挑了八字大婚日子最合的两人,其中一位便是四姨娘。大夫人在前厅坐着,吊稍眼微微一抬,狠狠地瞪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那两人本也不想去秦王府压房,便装作没看见,别开了眼偷偷在心里头乐着,四姨娘却是真心想要为顾含章做点事,听得自己八字同吉日合上了,高兴地回来同顾含章说道:“她二人没那福气,自然是八字犯冲。”顾含章心头感激,陪着高兴了好几天。

    日子眨眼过去,一晃便到了三月十七,御史府门前车水马龙,越发的热闹,拜贺讨好的大小官员地方乡绅纷至沓来,顾弘范吩咐下来无论是谁一概不见,下人们索性掩了门,任凭两扇朱漆大门前停满了车马,权当什么也没瞧见。府中也是极热闹,四姨娘与另一位妇人忙着清点隔日要送去秦王府的妆奁物什,到了入夜时分才匆匆回了碧柳院,顾含章在她房中等候多时,正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碧柳院中伺候的侍女推开门低声道:“三小姐,四夫人回来了。”

    四姨娘满面倦色地踏进门来,见顾含章在,微微一惊,忙拍了拍脸笑道:“音儿怎么来了。”顾含章起身走到她身前,含泪跪下唤了声“娘”,四姨娘一惊,慌忙扶起她来颤声道:“音儿,你叫我什么?”顾含章抬起头望着她又大声唤了一声,四姨娘顿时泪流满面,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音儿,我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懂事乖巧的闺女,也算是上天恩赐了。”说着,她又抹了抹眼泪道:“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手给你盖上鸳鸯戏水鸾凤双飞的销金盖头。”

    顾含章越听越是心酸,挣脱了她的手后退一步又跪下来道:“音儿后天将要出嫁,暂时不能陪伴娘亲身旁,望娘亲等我些时日,我定然将您接出府去。”四姨娘泪眼婆娑地过来要扶起她,顾含章坚持叩了三个响头才起身,低声道:“大婚日无法叩拜娘亲,此刻音儿先拜过。”四姨娘明白她的用心,连连点头,这夜顾含章便留在了碧柳院,母女二人手挽手坐在灯下闲叙,仿佛有数不尽的话要说,直到敲了三更天,房中才熄了灯火。

    第二日一早四姨娘便随御史府车队去了秦王府布置压房,临行前对顾含章千叮咛万嘱咐,将昨夜特意提醒过的帝王家大婚的礼数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遍,顾含章拼命点头,她才红着眼上了马车去。颐儿也跟着一道去了,只留下琳琅陪着顾含章安安静静过了一日。

    日落时分,顾含章立在窗前远远望着西天漫天的红霞,轻叹了一声,琳琅听见了,笑着问道:“小姐莫非是情怯了?”顾含章摇摇头,深深地朝着那最绚烂的晚霞看了最后一眼,转身掩上了窗子。

    那是她在这御史府的闺房中最后一次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