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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花红柳依依

    马车颠簸着驶过遍地沙砾石子的荒地上了官道,逐渐平稳下来;琳琅掀开帘子悄悄看了看队伍最前方萧桓的身影,回头来缠着顾含章说那黑衣哥哥的事,顾含章简略说了几句,琳琅听得出神,良久才眨了眨眼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如今过得可好?”顾含章怔了怔,想到没来得及向碧纱打听这玉观音的来处,心头不免有些怅然,微微笑道:“贵人自有天佑。”琳琅若有所思地想了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神武军一路北上,经过梁州城时,景禾离队去城外小镇上将原先寄养在农人家的小红马牵了回来,顾含章在车内听见熟悉的马鸣声,欣喜地掀开掀了帘子往外看,景禾已手握缰绳牵了小红马跟在马车旁缓缓前行。琳琅不知就里,也凑过去看,谁知小红马朝天喷了个响鼻正巧扭头往窗口一伸,长长一张马脸忽地探过来,吓得琳琅哎地一声一跤跌回座中去,逗得顾含章和景禾两人忍不住轻笑出声,琳琅见景禾也笑了,顿时面皮赤红如霞,又羞又窘地瞪了小红马好几眼。

    三千将士簇拥着马车赶路数日,终于在二月下旬赶回了上京,一晃离了上京一月有余,再回来已经遍地翠绿嫩芽,道旁杨柳如丝、红花映日,自城郭外一路往城内去,满目锦绣繁盛,一派欣欣向荣之色。萧桓亲自护送顾含章回了御史府,马车刚到御史府门前,早有顾弘范领了阖府上下在阶下候着,齐声恭迎秦王殿下大驾,萧桓下马还礼,寒暄一番正要转身离去,顾弘范忙挽留道:“微臣府中已备下宴席,还望殿下赏光。”

    萧桓略一沉吟,颔首答应了,顾弘范大喜,连忙躬身谢过,又朝身后低着头立着的颐儿使了个眼色,低声喝叱道:“快去把小姐扶回房中好生歇息。”颐儿正求之不得,几步奔下台阶到了马车前,朝立在马车旁的景禾眨了眨眼,同琳琅一道扶了顾含章出来。大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几人脸色极难看,只远远立在顾弘范身后的四姨娘高兴得拼命抹眼泪,顾含章遥遥地朝她挤了挤眼,她才抹了抹脸勉强笑起来。

    顾弘范请了萧桓进府,一大帮子人又浩浩荡荡簇拥着萧桓往里走,顾含章主仆三人跟在最后慢慢走着,进了朱漆大门刚要拐个弯去前院的房中歇着,一旁守着的管家笑吟吟道:“老爷吩咐了,三小姐在房中稍做休息,晚些来前厅与殿下和老爷一道用饭。”顾含章点点头,他又朝景禾使了个眼色:“景侍卫请随我来。”

    景禾默默跟着去了,琳琅生怕顾弘范或是管家会为难景禾,不由得有些着急,顾含章安慰她道:“景禾向来最得我爹信任,不会有什么事。”琳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与颐儿一道挽着顾含章回了房中去。回了房,一关上门,颐儿抱住两人便又哭又笑,嗔道:“小姐被人掳走后,哥哥就没见回来,琳琅你也瞒着我悄悄跟着秦王殿下走了,只剩了我一人留在府中,可担心死我了!”琳琅对景禾的私心不方便说出口,微微红了脸道:“谁让殿下来府中接人时你不在,只能由我去了。”颐儿也不多想,抱住两人抹了一阵眼泪道:“小姐受苦了,改日定要上山烧几炷香去去晦气。”顾含章正要打趣她几句,四姨娘提着裙裾匆匆进了院子,一进门来望见顾含章,眼圈便又红了。

    “四娘。”顾含章连忙立起身来笑着安慰道,“四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么。”她搀着四姨娘在窗前坐下,握着四姨娘的手好一阵劝慰,四姨娘才平静下来,抹了抹眼泪望着她心疼道:“音儿你受苦了,都清减了这许多。”

    顾含章偏首朝镜中看了看,果真比出京前瘦了些,再看四姨娘,也是瘦削憔悴了不少,颐儿立在旁边看着,小声对她道:“四夫人日日跪在佛堂烧香诵经,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安。”顾含章心头一酸,低声道:“让四娘担心了。”四姨娘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身上所穿南疆姑娘的衣饰,忽地脸色微变、欲言又止,琳琅与颐儿心思细,瞧见她神色有些犹豫,忙找了个借口退出门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音儿啊。”四姨娘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抬头问她,“这一路你可有磕磕撞撞?”顾含章微讶,她的脸上倏地有些尴尬,咬咬牙问道:“那掳走你的人可有对你怎样?”怕说不清楚,四姨娘索性探过身在顾含章耳旁低低问了一句,顾含章微窘,摇头道:“不曾。”四姨娘松了口气,却又愁上眉梢,低叹一声道:“只怕城中风言风语拦不住,万一秦王悔了,那该如何是好啊。”顾含章轻声道:“四娘莫要担心,秦王殿下心中有数。”

    四姨娘勉强点了点头,又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道:“音儿,你这苦命孩子,若是顺当跨过这道坎,我也就放心了。”顾含章忙取了绢子给她拭泪,劝了好一会她才又宽慰地笑了起来。不多时,前头来人请顾含章去前厅用饭,四姨娘小声交代了几句,吩咐琳琅与颐儿找件衣裳给顾含章替换,两个丫头翻箱倒柜寻出了去年做的几件半新春衫,挑了件杏黄的裙袄给她换了,又匆匆忙忙替她梳发妆扮,好一阵折腾才送她去了前厅。

    顾含章去得最迟,大夫人与顾文修、顾文彦两位兄长也已端坐桌旁,只顾弘范与萧桓之间空了个位子,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顾弘范扫了她一眼,颇严厉地低声喝斥道:“怎的这般磨蹭!”转眼又笑着对萧桓恭敬道:“含章来迟,累殿下等候,望殿下恕罪。”

    萧桓看了低头不做声的顾含章一眼,锐利目光又扫过桌旁面色尴尬的诸人,沉沉笑道:“顾大人无需客气,今日这既然算作是御史府的家宴,又何必有这么多礼数?”他见席间只顾氏原配与顾弘范二子,大约猜到顾弘范之意,冷峻面容上多了几分揶揄之色,顾弘范不愧是老狐狸,仍旧极镇定地打着哈哈道:“殿下说得极是。”大夫人与顾文彦顾文修两人也忙陪着笑连连点头,只顾含章暗觉好笑,两位兄长平日里只知附庸风雅,连解试都无法通过,便是引见给了萧桓又如何?

    她微微抬头一看,大夫人正古怪地望着她,眼中说不清是嫉恨还是幸灾乐祸,大约是太过明显,顾弘范横了大夫人一眼,咳一声招呼下人上菜,几个美婢连忙送了酒壶酒盅过来,依次给几人倒上了酒,又飞快地接了厅外家丁手中的菜传上。顾含章低了头闷声吃喝,总觉大夫人那双刻薄的眼如影随形,着实恼人,顾弘范与顾文彦顾文修两兄弟轮番恭敬地敬完酒,朝顾含章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含章!”

    顾含章乖巧地应一声端了酒盅起身要敬萧桓,他双目幽深如潭,盯着她手中的酒盅看了看,忽地淡淡笑道:“含章就不必敬酒了罢,今后嫁去秦王府,多得是机会。”说罢,将她拉回桌旁坐下,亲自将一段鱼身子仔仔细细地剃去了鱼骨放到她碗中,笑道:“多吃些鱼补补身子。”

    大夫人面色微微一变,顾弘范与顾家兄弟二人却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是是,春鱼最是肥美,含章多吃些。”顾含章只得在满桌瞩目中强咽下碗中那一大片鱼肉,当真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一顿饭好容易吃完,顾弘范领众人将萧桓送到门前,朝顾含章使了个眼色:“含章你送送殿下。”顾含章还不曾开口,大夫人在顾弘范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么多天在外头,不会是规矩都不懂了罢?”顾含章转身直视她,浅浅笑道:“大娘,我不在府中只不过月余,您似乎也忘了规矩,贵客还不曾开口,哪里轮得到您说话?”

    大夫人没料到她这一趟回来后胆大如斯,直气得脸发白,大门口两盏大红纱灯的光落到她面上都惨淡了几分。顾弘范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推了推顾含章:“去罢。”顾含章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见萧桓立在门前的灯下静静看着她,那高大英伟的身躯在地下投下长长一道影子,说不清的凄清;她慢慢走过去,踏进那阴影中,躬身一礼致谢道:“多谢殿下。”

    她所谢何事,萧桓心里清楚,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他掀了掀眼皮,瞧见御史府一干人等已走得一干二净,朝顾含章点了点头,几步下了台阶,翻身上了马背。照雪在阶下等了多时,刨着蹄子喷了声响鼻,像是有些不满,顾含章隐在墙头茂盛枝干的阴影里忍不住笑了声,一人一马都扭过头来看她。

    她连忙掩口,却见萧桓又跃下马背,自袖中取了一物来抛给她,她慌忙伸手去接,触手冰凉光滑,借了门前两盏灯一看,却是她前些时候在梁州城当掉的那支凤簪。顾含章大喜,她想起这支簪子还在梁州城时,车队已过了梁州,景禾也已牵了小红马回来,她原是想过几日悄悄派人去赎回簪子,谁知萧桓却已经帮她寻了回来。

    阶下照雪长嘶一声,顾含章蓦地抬头,那挺拔伟岸的一人一马已撒开蹄子往西行去,逐渐融入了无边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