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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祖国现在还很困难,我们这些海外的华人是理应负起些责任的。”

    “爸,咱们回家吃饭吧。”秦佐催促道。

    “噢,忘了,玉峰同学,走。”秦耕对乔玉峰道。

    “老师,我就不去了吧,老麻烦你们。”乔玉峰难为情地说。

    “你要不去,白老师会不高兴的。”秦耕说完。秦佐过来拉着乔玉峰就往外走。

    回到家后,点点拽着乔玉峰跟她玩儿。乔玉峰把点点抛向空中再接住。点点笑得像个小傻子。白玲往餐桌上放下两盘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玉峰,别玩了,小孩子疯不够,快吃饭。”白玲招呼着。几人坐下来吃饭。秦佐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啊,真烫。”秦耕夹一个包子放在乔玉峰盘子里道:快吃吧,学生食堂伙食不太好,你到家里来,就多吃一点儿。”乔玉峰感激地看着秦耕夫妇,夹起包子咬了一口。

    “喝水啊。”乔玉峰的话打断了秦佐的思路。他定定神,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杯口漂浮的茶叶。这时乔娜走进来。

    “这是我的大女儿乔娜,在市公安局缉毒大队工作。”乔玉峰介绍道。这时从乔晶的房间传来一阵呕吐声,并听到她喊:妈,我是怀才不遇啊,没人理解我。”声音忽然弱下去,大概是李湘云把乔晶房间的门关上了。乔玉峰和乔娜都显出了些许尴尬。

    “两位要不要吃点东西?”乔娜道。

    “这我倒忘了,你们不要客气啊。”乔玉峰实实在在地说。秦佐起身:我们该走了,打搅。”

    “嗳,是我们全家该谢你们,打扰你们了。”乔玉峰也站了起来。

    乔玉峰父女把秦佐和李欣送到楼外。秦佐和乔娜的目光碰到一起,随即缓缓移开。双方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秦佐和李欣便走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街上非常冷清,难得见到一个人影。秦佐抽着的烟在黑暗中时明时暗。李欣道:大哥,让铁牛来接还是打个车?”

    “我想走走。”秦佐回答道。今晚连续发生的事儿让他很难平静下来,在心底尘封了近二十年的往事都被飓风横扫了一遍,目所能及的一切便也都被一层层掀了起来,那些原来被血痂覆盖着的伤口更是一一被展示在了阳光之下。

    秦佐出狱后并未马上回到A市寻找母亲和妹妹,他在狱中服刑时便有过一种很沉的预感,他觉得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有几次他梦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在野地里行走,云黑,风大,母亲似在寻找着什么,一双眼睛被绝望逼迫着睁得很大。秦佐隐约感觉到母亲是在找自己和妹妹……这样的梦他作过几次,每次醒来都是大汗淋漓,喘息不已。他为自己这种预感感到恐惧,他更怕这个梦境会成为现实。所以出狱后他一直矛盾着未回到A市。另外,他也清楚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二十年的服刑生活会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即使这个人是有着生铁般坚硬的意志的。但这种人毕竟在现实中太少了。人类社会中,只有两种意志是最难以摧毁的,一种是宗教,无论是传承的带有文化内涵的宗教,还是极端的,带有强烈倾向的政治宗教,并且无论这类宗教是否理性和符合民生之利益,都会有人为它做出极端的牺牲。另一种便是复仇,这种心态和意识是自有人类以来传承的最彻底的一种顽疾,甚至多是病态的,但它却能够令人在整个一生中为其不懈的去努力,奋斗,直至生命的终结。中国有句老话,死不瞑目,多是指得这类人未能完成的心愿而言。秦佐就是属于后者。

    秦佐在狱中所养成的思维习惯已完全是犯人特有的。包括心态也是外界人所难以窥见到的。这种思维和心态的使然会令这类人更习惯的把自己隐匿在一只厚硬的壳子里,甚至根本不需要阳光的过问。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这话并非完全对,时间有时会将罪恶加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膜,但透过这些或清晰或浑浊的保护膜,仍能窥见到被深藏在其中的罪恶是如何的在喘息,甚至丑陋无比。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战后老兵的犯罪率是高于其他人群数倍的,而究其原因,又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说得清楚。战争从来都是毁灭人性最彻底的手段之一,在今天不知明天是否还能活着的心理支配下,人们的思维无疑会混乱不堪。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的那些被炮火撕碎的尸体,又能将士兵的心态揪扯得骨肉分离且再难愈合。战后,有时老兵即使是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但仍然时尔便会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便是突发的偷袭和不可避免的伤亡。甚至有些老兵在婚后一接触到性生活,便马上会联想到在战时强jiān妇女的情景,且无论那些妇女在被实施奸时是惊惧还是顺从的,但双方的心理都会被裹紧在黑厚的非正常中。于是,老兵们的家庭解体的就非常多。诸如此类,枚不胜举。然而所有这一切,又都是那些发起战争的政客们所懒于索的。策划战争的人与直接参与战斗的人是永远不会坐在一条板凳上谈论即使是同一战斗的感受的。于是,悲哀也就在所难免。

    监狱的高墙阻断的也不仅仅是被关押者的自由,而是在同时,又使其们的心态脱离了正常人,并且被关押的时间越久,这种畸形的心态也就越是顽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人类社会出现以后,便同时出现了这种现象。看守的出现,就是因为有了罪犯。

    秦佐出狱后虽然非常迫切的想去寻找母亲和妹妹,因为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七八岁时父母把他从印尼带到中国大陆,并且告诉他说,这里才是他的祖国。他那幼小的心灵曾经为此感到非常的兴奋,谁不想回家呢?谁又能拒绝家的诱惑呢?但短短的几年后,一切都变了。家里忽然竟出现了那么多青面獠牙的后妈和继父,并且都不约而同的高举着皮鞭大棒朝这家从不远万里的异国迁回家居住的华侨。灾难持续到再难以持续的时候,终于轰然坍塌了。1976年,中国政府正式向人民宣布,“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接下来,人们开始收尸,悼念,平反和痛哭死去的亲人……当时,秦佐仍在狱中,并仍有十年的残刑,正好是他刑期的一半儿。

    秦佐在出狱后先去找了几个在狱中的难友,主要是老猫和久哥,这两人在秦佐之前都是狱中的“老大。”他们和秦佐在狱中时虽也有些磨擦,但整体上相处的还可以,秦佐的容忍邯人仗义慷慨为他赢得了不少犯人的好感,其中包括部分管教。直到他在老猫和久哥的帮助下做了几年生意后,也赚了一些钱时,他才回到A市开始寻找母亲和妹妹的下落。他这时的心态若说是经过了有机的调整,倒不如说是将本来面目隐埋得更深了来得确切。当过犯人的目光永远不可能与常人再一样,那是一种职业习惯,已被永远烙在了思维与行为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将带着这个烙印走到生命的终点。他们,一生都不会改变。尽管有人对此说三道四,但犯人们清楚,那些说法从一到十全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