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二十章

    春天的尾巴还驮着几缕凉风,偶尔落在人身上还是挺惬意的。

两人出了茶馆,并没有直接回酒店。程游说,既然来了东京,总该逛一逛这里的夜色。沈青暗自嘀咕,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这几日一直宅在酒店,才要带她逛。

不知道才怪吧。

彼时正过二十一点,穿过几条窄矮街道,程游带她来到一条小溪流。

这里夜灯熠熠,人流如织。岸边栽满樱花,盛开的花影遮天蔽月,粉色的灯笼沿溪铺开,照亮了溪道两旁的商铺小贩,友人、家人或是伴侣们在溪边走走停停。若不满足于樱花的味道只停留在鼻尖,那便点一杯粉色的樱花酒,把樱花吃进嘴里,才算填饱了那贪婪的胸腔。

溪水里尽是迷人眼的倒影。渐乱的水本不醉人的,是人自醉。

因为人群熙熙攘攘,两人被割散好几次,怕丢,程游索性攀住她轻薄的肩壁,感受到她轻微的颤动,他低下头在她染红了的耳边说:“人太多了,虽然走丢再远,我也可以寻回你,但我不想再延误我们的时间,一秒都不行。”

滚烫的气息烧得从耳垂处向上边的耳根渐红,更红。

直到两人走上一座桥,站定在桥边,程游才不露痕迹地松开那一处早已热腾的肩壁。

耳边全是日语,沈青一个音也不懂。所以,当程游对她说他的过去时,她听得格外心旷神怡,格外专注清楚,即使那些不断肆虐的杂音也在耳膜里鼓动,却阻碍不了他的声音穿针引线般直接穿透她的耳膜,直达身体更深处。

程游说,他出生不久,父母便过逝,爷爷奶奶带着他来到东京生活,而姥爷姥姥则带着哥哥在J市生活。每年的暑假,哥哥和姥爷姥姥会来东京找他玩,而每年的寒假,则他和爷爷奶奶会回去J市过春节。

就这样,往来十六年,直到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

他回到中国,和每一个中国的学子一般无二,准备高考,他没有听从姥爷的建议出国,而是就近选择J大。

他说,东京于他而言,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城市,却也是一个难以独自欢愉的领地。

他说,“程海漾”这个名,连自己都快忘记了,所以从未向她提及过,而“游”是他的字,叫来方便顺口。

他说,等他哥哥的儿子程平帆完全走出阴霾,能够独当一面时,他会把从哥哥手里接手的一切都交给平帆。

他说他判断失误,两年前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以为自己多经历了些坎路,便自以为有足够成熟的心性牵引她、等她,才会选择软磨,可他对她的眷恋早已破茧而出。

或许两年时间对她来说有点短,不够她消解那位已故少年的爱,但两年时间已经是他所有耐心的极限。程游凝望着那一双比溪水里的光影还要迷醉人的双眸,鲜少难为情地承认:“你在杂志里写着我是一个成熟的商人,但抱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因为,自从遇见你,我不过就是一个有着心爱之人的毛头小子而已。”

他捧起她低垂的脸,还说:“我知道自己会加重你对他的愧疚感,但请原谅我自私的爱,也请相信我,我愿意陪你用余生慢慢发酵。”

瞧着那如飞虫般颤舞的睫毛扇,他最后说:“沈青,你不需要对自己的爱有信心,在我这里,你会足够安全。”

沈青还沉浸在他突如其来的言语里,而趁这恍惚间,程游轻轻揽近她的腰,鼻尖擦过鼻尖时,她圆圆的眼廓顿时睁大了一圈,然而唇齿已然被撬开,他的炽热疾速侵占每一处唇地,时而触舔,时而紧碾。

她被吻得酥麻,脑袋晕晕乎乎,竟本能般回吻,她的笨拙换来对方愈加灵动与深绵。那一方隐秘的缠结,反转之间竟是贪婪的欣喜。

如果两个人相爱,那么亲吻就是一种仪式,在这场交欢的仪式中,双方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思考,忘记存在,无论过去与未来,只论当下舌间处的你来我往,因为它会给彼此最诚实的心迹,与最真实的享受。

她再也骗不了任何人,骗不了自己。

她是如此爱他,仿佛发自本能。

后来花了三天,程游牵着她的手,逛了一遍他的小时候。就很久以前,她牵着他的手,走了一遍她从小长大的城市一样。

“我感觉,回到了那一天,”两人走累了,便相依坐在东京路边的长椅,沈青侧头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那一天你来

A市,一下子就站到了我的身后。”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佯装委屈地说:“如果四个小时的飞机算‘一下子’,好吧,那就‘一下子’。”

“咦?你怎么‘一下子’找到我的?”她抬头,抿笑,望着他,加重了“一下子”三个字的音。

他把她的小脑袋按回自己的臂膀上说:“听见你的声音不对劲儿,以为你又虐待自己,只好不得已动用了点关系,卫星定位你。”

可耻。她坚决抵抗:“那我以后岂不是没有个人隐私了?”

“唔,”程游的指腹在她光洁的脸蛋上细摩,像她以前买到他工作室的那些花瓣的触感,“从法律上来说,是有的。”

真可耻。

他又说:“谁叫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法律失效咯。”

裹挟着阳光的风吹进她的心里,“那,有一天晚上,我发烧,也是你?”

“嗯,不是我就糟了。”

思念早已成魔,那一晚他疯狂地想见她,想要让她再采访他一次,他一定把一切都说得透彻而详细。于是终于敲响了她的那扇门,却没有回应。程游便隐匿在漆黑的楼道里,静悄悄地等着,却等来了哭得痛彻彷徨,脑热发昏的她。他想问,谁会让她在夜里哭,但还能有谁呢?他还是不问了,她在哭的时候,嘴里呢喃的名字已经告诉他了。

“那,我加班时的那些外卖呢?”

“嗯,如果我承认了,你会不会怀疑我是一个偷窥狂?”

“不会,”她闷闷地答。

“那你要小心了,其实我还是一个跟踪狂。”

“为什么?”

“问你的好朋友。”

沈青脑袋里自动蹦出陈雅丽的诡笑和某一天的某一句话:“我看见有人在背后跟着你。”当时她权当无厘头。

“程先生放着三好商民不做,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做一个跟踪狂呢?尽干偷偷摸摸的事,”沈青鼻头酸酸,细语道。

“因为商民难做,工作太累,跟在你背后走一会儿,就不累了,”程游嗅着她的发香,低声说:“偷偷地是因为,两年不见,怎敢轻易打搅?”

“对不起。”

写他报道时,才知道原来他哥哥去世,且在她赶他走的当天。沈青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忍着伤痛在如虎巢的商战中淬炼自己的。

她只顾自己的愧疚与悲痛,把那一扇门紧闭。可是外面正是狂风暴雨,他一个人在外面,受凉时的日子怎么过来的呢?

最后一天,沈青在收拾行李时,发现许云慧落下一只口红,迟疑后,拨电话问她需不需要帮她带回去,她恹恹地说了一句随便。

沈青心下十分过意不去:“许姐,涵涵的事,很抱歉。”

当晚程游送她回到酒店后,正看见许云慧在六神无主地收拾行李,发丝凌乱,手哆哆嗦嗦。沈青问她话,许云慧好似没听见般,自顾自把东西丢进行李箱里。

这是不合常理的,许云慧的行李箱永远是非常整洁有度的。沈青寻顾四周,没有直观涵涵的身影,后来在窗帘背后找到涵涵,她问涵涵发生什么,涵涵如木头人般,半晌,才指向一地,那里原先堆满了他的积木,现在空空如也。

沈青心里大概有底了。但想不通许云慧是怎么突然知道的。她抱着涵涵安抚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最应该安抚的是那位手忙脚乱的大人。

她过去喊许云慧好几声,许云慧依旧仿若未闻。她不知一时哪里来的勇气,拿起桌上的水杯就朝许云慧泼了过去,于是许云慧终于停下了忙乱的手,尽管全身微微颤动。

冰凉的东西总是最醒人。水在关键时候是得当的。

许云慧扑在沈青怀里哭了很久,才断断续续说清楚。

原来杨谦回酒店时,碰巧撞见带着涵涵出来觅食的她,他便直接了当,把一切都向许云慧道明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许云慧轮刮着熬了一宿的眼眶,她有意撇过这个话题,问沈青:“和程游玩得开心吗?”

她们的航班是一早就订好的,因为涵涵的事,许云慧临时改签,能补的票只够许云慧一人一孩。无法,沈青便按原计划在东京再停留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