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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惊变

  道旁果有埋伏,当先走出一将,体态勇健,虎背狼腰,面孔黧黑。他手挽劲弓,催动良驹,正是威名远震的猛将尉迟恭。

  李元吉撞见他,脸色骤变。原来齐王勇猛,向来自大,但在这人跟前非但未曾讨过便宜,还有三次夺槊之羞。

  后头行出一彪人马,胖瘦不一,容貌各异,皆是秦王门下能人。武有长孙无忌、秦叔宝、李靖等,文有房玄龄、杜如晦、屈突通、宇文士及一干人等。

  李建成仓皇之中,不由喊道:“何进何在?”

  连喊三声,无人应答。太子暗自怀恨,牙根几乎咬碎。

  李世民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既知兄今日自北门而入,弟又怎会毫无准备?”

  齐王李元吉情知不能善了。他虽不如乃兄临敌机变,然酷烈狡诈尤有过之。于是,将身半隐在太子背后,趁人不察,拈弓搭箭,照准了秦王,一箭射去。

  只听弹弦轻响,李世民左颊上一痛,利箭贴肤而过,拉出血痕。若再下数寸,便是穿喉之祸。

  尉迟恭反应最快,顺手将他向前一推,李世民伏于鞍上,齐王的第二箭便射了个空,自他头顶疾掠而过。

  李元吉第三箭接踵而至,尉迟将军早将一团心神牢牢看住,待疾矢奔近,猛挥雕弓,拨落在地。

  齐王暗算,竟再三不彀。枉他平日自诩武功盖世,紧要关头却屡屡失手。

  别瞧太子平素那样一个机灵人,逢到此刻,却手足无措,愣怔当堂。还是旁边王玄喝了声快走,将他提醒,催马夺路而逃。

  他一逃,跟从人等哪还有心思恋战?伏兵趁机掩杀而至。

  两边交锋,一场混战。人马杂沓,血洒长街。

  两边是巍巍庙堂,金碧辉煌。圣上正同着裴寂等人在太极宫中海池内泛舟游玩,岂料玄武门首正是腥风血雨,剑影凶光。

  江山转眼易主,天下又起风雷。太子这里人少,且战且退。秦王虽人手多矣,却也失了成算。他本想将其诱入门中,再围而杀之,保准瓮中捉鳖,一个都走不脱。没曾想,李建成行至门首,就已觉出异样,因此李世民心内焦急,生恐他逃回宫府,再欲行刺,就难上加难。

  尉迟恭不叫秦王临险地,怕有失闪。他斜提着槊,双目炯炯。

  只见那边队内一人,护定太子,左冲右突,枪法十分齐整。围攻人等虽攻得紧急,一时倒也奈何不得。

  尉迟将军嘱道:“殿下稍待。我瞧那人骁勇,恐急切取之不下,待上前试试他深浅如何。”

  言罢,他执定兵器,拍马趋向阵前。

  王玄是从别人手内夺的一杆长枪。他不敢擅离太子左右,只顾挡住后头人马,一边提防着秦王那边的厉害角色。他随交手,随将眼光一瞥,正瞥见尉迟恭打马上前,心道要糟。

  王玄将兵器一招,调过手来,胯下走马,手上路数轻巧迅疾。

  他蹬住了马镫,将腰一晃,避过某兵丁的矛头,顺手还招斜挑。只见银光一闪,一人中枪落马。王玄瞧都不瞧一眼,将枪往外横住,架开余者。

  等他缓过手来后,更不留情。连当面刺到的兵刃皆不理,只使一宗手段,径取对手咽喉。

  就听惨叫连连,数人捂喉咙滚落鞍下,立时毙命。众人连其衣角也没碰到。

  尉迟将军抖丹田,喝了一声,提槊当胸,借力朝前猛然一冲。

  王玄早有防备,不敢撄其锋,一夹马肚,斜刺里蹿开。两人对过面,不答言,厮杀起来。

  尉迟恭的槊沉重,将之抡开,可谓虎虎生风。要知同为长兵器,槊与枪是大不同。槊形制近矛,杆用硬木,质坚,冲撞间力道绝不能缓,是以硬碰硬。倘本事不到,或臂力未逮,当场便得撒手,不然就是骨折筋断的下场。

  枪则是白蜡杆,质偏柔,可伸可缩,胜在灵活快便。只不能硬磕,若硬磕,非断不可。

  二人挺槊摇枪,银光灿烂。尉迟敬德平刺而出,叫王玄一个侧身躲了开去。他抽后往起里一撩,奔着王玄前额来。

  王玄退无可退,将枪一点,直点到尉迟恭咽喉所在。

  这是围魏救赵的法子,攻敌之不得不救。

  那尉迟恭变招甚快,将兵刃回撤,正把枪截住。

  王玄本是虚招,将枪尖一顺,径扎他手腕。尉迟恭手上虽有皮套,可此刻力透兵刃,不扎个对穿也要带重伤。

  不料尉迟恭一翻腕,将王玄的枪捉了个正着。原来此君艺有双绝,避槊与解槊。所谓解槊,便是马上能夺对手手内长矛。

  尉迟恭捉枪在手,心中一喜,跟着一手把稳,右手翻腕,狠狠扎将过去,满以为要将对手捅落马下。

  尉迟恭膂力甚大,抓住兵刃自然而然便会往怀内一夺,借着这势头,将槊跟进,敌人十有九死。王玄任他握住枪,手腕随即朝前一送,使个巧劲,借他之力,反算计于他。尉迟恭果然身躯朝后一仰,险险摔跌下去,递出的兵刃准头尽失。

  尉迟敬德用力过猛,腰身整个半挂于马背,将落而未落。

  王玄哪肯放过?缰绳一带,侧面近身,复一枪,快似流星,照准他心口挑去。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倒卷帘的尉迟将军把槊往左首一隔,架了开去,又往右急摆,枭开第二枪、第三枪直刺王玄小腹。

  王玄一回手,画个半圆,兵刃相交。他虎口一麻,就知力敌绝不能胜,往下便撤。

  难得这三招一招快似一招,一手紧似一手,竟丝毫伤不着他。

  尉迟恭缓过神,也暗赞王玄武艺了得,临敌机变甚快,遂起了怜才之意。他说道:“念你本领不差,此时顺降还来得及。否则,性命白白断送,那时悔之晚矣。”

  王玄却不答言,摇了摇头,以示绝没商量余地。

  两人正对峙,忽闻一声惨叫。

  王玄脸色骤变。

  秦王远处观战,自己这边人马眼看得胜,心中暗喜。他拢住眼光,始终不离太子身畔。李建成虽然狼狈,所幸有效死军士护住,暂不能伤。转眼王玄又被人拖住,更是焦躁,左顾右盼,找不着一丝儿逃命的空隙。

  李世民瞅准便宜,摘劲弓,搭快箭。他屏一口气,心内默祝:倘若我真乃天命所归,此一箭务要得手。

  那一箭无声无息,来得全无征兆。

  李建成打个寒噤,眼前一片红叶擦着鼻尖飘过。他不禁想:到秋天了吗?

  正当此刻,后脖子一冷,喉头发腥,舌头发苦,血倒冲上来,喷出腔子。

  他身躯略晃了晃,扑通一声,栽倒尘埃。

  周围人均吓了一跳,顷刻间,竟无一人上前。

  王玄一怔,脑中一片空白。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轻而易举便毙了命。

  齐王李元吉见太子遇难,又恨又悲,咆哮道:“李世民,我与你势不两立!”

  说着,他将矛一扎马屁股,那马吃痛,朝前疯撞。加上他本就勇悍,此刻怒气填胸,顷刻杀开血路,径自奔向秦王。

  李世民虽暗箭射杀了太子,但此系情势所逼,心中只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当真瞧着自己亲兄弟惨死,愧疚之意难掩,不由得恍惚了一恍惚。乍见元吉,身上血迹淋漓,面目狰狞,秦王不由自主一慌,胯下马匹受惊,斜奔那道旁林苑而去。

  李元吉哪里肯舍,紧追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驰入苑中。

  这边尉迟敬德心悬秦王,就没有与王玄厮杀的意思。诚可谓祸不单行,千钧一发之际,外头喧嚷喊杀,动地震天,王玄便晓得是东府帮手到了。

  他心内发惨,暗道:若早来片刻,也不至令太子横死于途。这时候,再来多少也不管用了。

  只听东宫手下武将薛万彻高叫道:“反叛听真!速将太子与齐王放出,不然我等就要杀将进去。先诛谋逆之人,再平秦王府!若有帮衬的,均罪犯连坐。”

  玄武门屯营兵将此时大都投在秦王麾下,少有那踌躇的,也只是驻足观望。云麾将军敬君弘与中郎将吕世衡见来者气焰嚣张,此门又是最为紧要所在,进则可逼宫。若有失闪,不是当耍的。二人顾不得兵力齐集,硬着头皮仓促应战,两彪军马混杀在一处。

  尉迟敬德心知,东宫与那齐王府有备而来。屯营军士措手不及,时候拖久了必然大败。想到此处,虚晃一招,拍马而走。

  王玄猜准他肺腑,冲开圈子,舞枪紧追。

  尉迟恭看他追来,将槊扁着,斜提在手。待切切临近,狼腰转侧,刷的一下,惊鸿相似。

  王玄枪尖抡开,兵刃相交,火花四射。随交着手,胯下马匹行走如风,不带停顿。

  两骑场下绕个大圈,不即不离。交手三合,都没讨着便宜。

  尉迟敬德本是想仗兵器分量,将他长枪震飞,但王玄早看破他计谋,总不叫他力道碰着自己。

  尉迟将军心道:一时战你不下,我使个手段。他将马儿带一带,近其跟前,闪开枪尖,将槊对准王玄胯下的马,猛然一捅。

  那马儿长嘶一声,脖子被刺了个大窟窿,前蹄软倒,翻筋斗相似。

  王玄只觉晕眩,还未回神,已坠于马下,恰被马尸压住了右腿。

  尉迟恭不想取他性命,赶上前将槊掉过来,打横一扫。

  王玄后脊梁骨一阵剧痛,鲜血冲口而出。他眼前发黑,光斑乱闪,以枪支地,方才撑起身。

  尉迟敬德不理他死活,拨转坐骑,朝秦王那边奔去。

  李元吉策马追上秦王,气急败坏,抡矛当头便刺。

  李世民眼快,闪身避开。那矛一下扎在树内,一时抽不出。

  李元吉弃了兵刃,空手来揪自己二哥。他本就力大,加之此时又作困兽之斗,顷刻间二人便扭打在一处。

  秦王衣襟挂住树枝,难以转动,被他夺了弓去。

  齐王以弓弦勒住世民颈项,愈收愈紧。李世民脖上血管绷出,眼看就要遭害。那李元吉在他耳边低声恨道:“今日非杀你不可!”

  只听一声厉喝,李元吉抬头,面色一变。

  尉迟敬德提槊便刺,齐王侧身让过。他手内劲弓一松,坠落在地。

  李元吉情知不是对手,丢开秦王,策马飞跑。

  尉迟恭扶稳李世民,见其无恙,才放下心。他不慌不忙摘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李元吉背心。李元吉哼也没哼,滚鞍落马。

  李世民一面咳嗽,一面将手指了指,使个眼色。

  尉迟将军会意,略微颔首,拍马上前,割下太子与齐王首级。

  尉迟恭手提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走至北门门首,将手一扬,喝道:“东宫府内各人瞧着,太子、齐王逆伦悖德,秦王奉圣上旨意,欲擒二人送宫中问罪。两人负隅顽抗,已被立诛。你们识时务的,速速退去。不然,均做一党论罪!”

  众人见太子果然身死,不由得纷纷罢手,面面相觑。

  为首的一死,底下军心溃散,纵使人多势众,却无斗志。都想,再打下去,只怕当真一体同罪,未必值得。

  薛万彻怔得一怔,一声悲叹,心知事成定局,再无可挽回。

  宫府兵卒遂解兵罢斗,聪明的皆先溜走。过得片刻,那愚笨的也便弃了兵甲,各归各处。

  王玄的耳朵渐渐不好使了。

  他跌跌撞撞,四肢麻痹,后脑似让人给了闷棍相仿,眼前无数人影儿一气乱晃,奔来走去。转过身,仍是人,都持着长兵器远远立在那里。兵刃磕碰,乒乒乓乓,净在眼前闪动。

  只听众人说:“拿呀!拿呀!”又有人说:“他不成了,瞧那步态,等躺下再捆!”

  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在耳边,一会儿又全听不见。王玄只觉得头痛欲裂。

  玄武门首,众人偃旗息鼓。他远远望去,恰望到尉迟敬德手内提溜的两个人脑袋。两个脑瓜壳儿,还丁零当啷,碰在一处,如同两个椰子。

  任你生前位高权重,死后照样一文不名。

  王玄甩了甩头,以枪支地,将背靠在背后白玉栏杆上,拿手将脸上的血渍抹掉。

  围观众人也有瞧出便宜的,就是不敢轻易上前,都端着矛,迟疑片刻。

  就有一个胆大的,将手内枪一晃,往前便递。

  岂知那枪还没近身,王玄就翻身朝后一倒,兵器撒手坠地。

  众人心内一喜,眼前却是一晃,只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从西南边飞来,宛若大鸟一般。它两翼伸开,滑风而行,一个猛子插到圈中。

  王玄一倒,正躺在它背上。

  一人呼道:“纸鸢——”

  那大白纸鸢也不知怎么,载着一人,还能驱动自如,身上又无风筝线。

  果然,话音未落,纸鸢乘风而起,掠过众人头顶。待他们回过神时,早不见了。

  苗闪纳闷,心说:这又捣什么鬼呢?

  尹凤莲手中什么都没有,却凝神盯着天上,两手虚扯,如放风筝相似。

  等得片刻,大纸鸢当真自空中缓缓降下,还负着一人,把山王唬了一跳,直道稀罕。

  王玄正迷糊,被人扶起来,脚踏棉花一般,摇晃着进了屋内。这模样是够狼狈的,那场血战也情实触目惊心。

  他神志尚恍惚,就觉颊上挨了一记耳光。尹凤莲下手甚重,王玄倒立时清醒了。

  他眼疾手快,不等第二巴掌下来,翻腕一抓,正牢牢抓住她手。

  论力气,论擒拿手法,莲花夫人就差着十万八千里,被他将手稳稳压下。

  王玄哼了一声,皱眉道:“干吗打我?”

  “你自己欠揍。”

  他将手一松,尹凤莲方才抽回手。她的神色叫人好生费解,揣测不透。

  过得良久,王玄往床上一歪,道:“不用跑了,你老公的主人此番得了手了。”

  尹凤莲不喜反惊,脸色发白,颤声道:“当真?”

  王玄涩声道:“太子死了。”

  “麻烦大了!”

  莲花夫人两手狠狠在自己鬓边抓了几抓,扯下许多头发丝。她神色惶急,在屋内转了几圈,躁动不安,全不似平素的仪态。

  王玄倒是好奇,说道:“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话儿好似点了个炮仗。只听尹凤莲厉声道:“我有什么好怕?这下他定然更是不会放过我了!我若现在逃走,苏幕遮相交遍天下,耳目又广,要杀一个苗疆女子,易如反掌!”

  “你要这么说,我可不大明白。”

  “倘若李世民失手,我丈夫就免不了要受株连。他就是防着这一手,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图样,叫你帮他造车。那意思我明白,他打算与我一同逃回苗疆,永不出世。可是现在秦王得手,他是非杀我不可。一则他为免泄机,先杀银针,可见全无半分旧情;二则我与他相近,知其隐秘太多,来日显贵,自然不肯留下祸胎;三则我出身不好,他早已心存不满。如果杀了我,岂非省去许多麻烦?”

  王玄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莲花夫人顿了一顿,侧过脸来,直勾勾盯着王玄,好像他是个怪物一般。

  她慢慢问道:“你呢?与不与我同走?”

  王玄以手支颐,一时沉吟不语。

  尹凤莲微微眯起眼睛,那模样似媚非媚,似醉非醉。她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冷冷地道:“你要走,还是要留?”

  王玄不看她,沉声说道:“背后藏的什么?”

  她翻过腕,匕首寒芒四射,在阳光下闪了一闪。

  现在回想,尹凤莲觉得,那时候她并非真的起念要杀王玄。只是若将他留下,难保自己行藏不会暴露,冒险实在太大。东宫一党自太子受戮后四分五裂,不是转投秦王,便是亡于山野。她若不早做打算,或者连长安城都出不去也未可知。

  天上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山路十分难行,马车颠上颠下,叫人头晕目眩。

  白马如同一阵旋风,只见其影,不见其形。林梢枝叶哗哗作响,遍体生毛的蜘蛛精穷追不舍。

  前边一张巨网拦在道上,两边精怪自沟旁蹿上,拢住车马。尚未切近,只听一声轻响,车壁翻起,两边无数弩箭射出,将妖怪射得仰身翻躺,滚下坡去。

  尹凤莲掀帘子,将马一带,稳稳停在道旁。她跳下地,拔刀出鞘,待要割破蛛网。刚走几步,就听惊天动地一下雷鸣。不知怎么,半边山路塌方相似,她连人带车一同坠下。

  上边大小石头宛如落雨,凤莲丢了刀,只顾护住要害。

  她一路摔跌,落在涧水之中,伤了足踝。她将身躯一滚,闪在那山崖下,好歹躲过一劫。

  过得许久,方才忍痛一步一晃地踉跄走出。放眼一瞅,瞅见高处一个白影子,不是苏幕遮,还能是谁?

  她坐在溪水内,浑身发冷,盯着那人手内的刀,眼睛眨也不眨。

  莲花夫人心道:若早知费了这些工夫到底跑不掉,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这么一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如果再叫她选一次,她打死也不会嫁到长安。

  再叫她选一次,尹凤莲既不羡金珠翡翠,也不要绫罗绸缎。

  再叫她选一次,她只想活着。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苏幕遮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尹凤莲?”

  她动了动嘴,正要开口,一颗石子自后打来,擦过她右腮,正中苏公子肩臂。他未曾提防,肩上火辣辣作痛。

  尹凤莲吃了一惊,扭头看去,有人从林内步出。他手上、脚上、胸前、后背均裹着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与透湿的衣衫混在一处,到处都是泥水,显得肮脏不堪。唯独气势逼人眉睫,目如冷电。

  王玄走上前,手内拎着两把短剑。

  那剑十分眼熟,原是阿韵的兵器。此刻,剑上沾了血,顺锋刃滴落。

  苏幕遮向尹凤莲道:“我还以为你把他杀了。”

  王玄右手挽个剑花,说道:“她舍不得。”

  莲花夫人确实没下手,只不过她也不想带着这人一同亡命。所以走到半途,耍个花招将之甩开,自己驾车继续前行。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他给追上了。

  苏公子瞧着两柄短剑,冷冷地道:“阿韵死了?”

  王玄不答他,对尹凤莲说道:“你到前边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尹凤莲吸一口气,勉力起身,自水内爬出。

  她走至林边,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

  苏幕遮冷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等,他去不了了!”

  王玄忽然出手,一剑朝他咽喉刺去。

  他二人斗在一处,刀剑相碰,撞击声不绝于耳。

  莲花夫人握手成拳,再没回头,缓缓走进林中。

  尹凤莲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待醒过来时,日朗天青,身上发懒,眼皮发沉,正靠着一棵雪松。

  她也分不清那些事情是真的,还是做了一场梦。

  她的脚仍然肿胀疼痛,略动一动便会牵动伤口。

  莲花夫人心道:先出山,再做别的打算。若等在此处,天色一晚,便有野兽出没。

  正思量,地下一个瘦瘦长长的人影,从背后行近。

  那影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影之上,然后,便不动了。

  尹凤莲凝视着这发灰的人影,看轮廓却瞧不出究竟是哪一个。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勇气回头。

  亦没有勇气去知道,站在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