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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苦海帆1

    人生有路难行步,苦海无崖自扬帆。

    ***

    胡氏身为太后,位尊一国之主,不是皇帝却面南称“朕。”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对她躬首称谓“陛下”,百国之中尊为坤首,举止行动受千万众仰目。她的社会地位至高无上,生活环境当然更是十分优越。对她这个一直不曾得意的女人来说,真是一步登上了九重天,开始了人间仙人的生活。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而立之年的少妇,和别人一样食的是人间五谷杂粮,有一般人都有的七情六欲。她那天生丽质加上这个丰韵有余,意气风发的岁华,思春之心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尤其当她面对那些气宇轩昂的少年王公。风流才子们时,真不知她是如何把自己控制得十分得体,不露出一点绵绵私情。留连情色的。

    再说那些阶下文武百官们,每当他们启禀奏章,面对这样的佳人主子,跪于她的裙下脚侧的时候,难道心中总是那么十分安定,不出遐想,想的就只有奏章上的一个问题不成?难道说他们个个都是十足的柳下惠不成?

    冯赢一直跟随在胡太后的身旁,对她忠心耿耿,每天晚上太后不睡,她是不会离去的。偏这天她去西柏堂阅卷时间长了,直到撑灯后才回来。刚走近崇训宫的殿门,就听里面胡太后的声音:“…含歌揽涕恒抱愁,人间几时得为乐?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头之别鹤。”

    冯赢站住了脚步,立在门外,心内涌起另一番感觉。她知道,这是七八十年前南朝刘宋时期诗人鲍照写的七言诗,可这位年轻的太后已经不只一次地朗读这首诗了。接着,她又听到胡太后在念自己写的一首《杨白花歌》:阳春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含杨花入巢里。

    这是她随胡太后春游洛水时,两人站在河北岸,看着河北面的杨树花随风飘落到河南面。一时间,引出人间生离死别的孤苦零丁。惶惶然的心情,胡太后心血来潮,随意而作的。

    冯赢在门外叹了口气,然后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心有所感地看着太后。

    胡太后好奇地看着她问:“怎么了,想必你也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冯赢不敢抬头,把脸扭到一边去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胡太后说:“朕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情,尽管讲来。”

    冯赢说:“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太后叹的这口气。”

    “你为朕叹什么气?”

    “太后虽然贵为陛下天子,可终究是人生三十多年已经过去。自十六岁入宫以来,共有几天人生欢笑?虽说现在好了些,可每天忙完朝政,只能面对明月星空,孤独床榻。让我们这些下人看着也觉得心中难受,又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恨自己无用。”

    胡太后没有回答任何话,冯赢静默了一会,又对太后说:“陛下是魏国之主,不能让一国之主高兴的国家是没有的。陛下难道非要苦着自己吗?”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说:“你所说的话,朕是理解的,也知道你还想说什么。但朕身为国母,凡事必须以身作则,才能树范于天下。今后,再有这样的言语就不要说了。”

    冯赢看了看太后,顿了一下之后又不管不顾地说:“难道国母就不是女人?难道当了国母就成了神仙?太后心中的苦太多了,不应该总是让自己在苦难中生活。过去任天由命,现在可以自主了,难道还这样胆怯吗?”

    胡太后不再说什么,也不理她,闭上眼睛坐在那里,冯赢眼睛盯着太后也不再说什么。其实,胡太后的心中也巴不得能过上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何况她是一个能够左右一切的女人呢。

    她自己知道,那正常的身体里,生理的欲望像无垠的夜空,生灵的启盼似夏日的烈焰。白天公事繁忙的时候,还可以忘掉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才真正是心里难熬的时刻。

    她对自己也很纳闷,怎么有时就那么不能自控?每次临朝时,不管她怎样装腔作势,眼睛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往皇叔元怿身上看。这决不仅仅是因为要依靠皇叔拿主意,而是心中总有一股自己也说不出的情来。有时,她在心中下定决心不再看他一眼,可是事到临头还是照样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有时她想,是不是因为元怿仪容丰美,年轻潇洒,真诚待人,并且他从很早就一直暗中照料自己,对他有感恩的心情?可仔细一想,也不全是。

    不管怎样,反正自己一见到元怿的身影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种体验得到。又说不出的滋味。其实,这些情况决不单单是元怿这个人的因素所至,更主要的是自己心中和身体中的生理因素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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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跟在身边的冯赢虽然未经过男女之道,可也是从那无名的烈火中熬出来的,自然把主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有撮合她们俩人的意思。她曾利用交接文书的机会,试探着对元怿说:“王爷不要只在有事的时候才见陛下,闲着没事时候也来陪陪陛下,这朝庭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靠着王爷呢。”

    元怿只对她笑笑说:“冯贵人说着轻巧,要有闲时就好了。”

    冯赢也笑着说:“那我让陛下少给你点事做,也好有点时间到宫里玩玩。”

    元怿忙向她摇手说:“不可,不可。做臣子的岂能对不起朝庭和国家?只要我们的心力用尽,朝庭万年,国家富强,陛下高兴,臣累死也在所不辞。”

    冯赢不好再说什么,笑笑走了。

    说句老实话,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王爷,要说没有花心是不可能的。对元怿而言,胡太后——比自己岁数还小的皇嫂,在他面前常常表露出的那种火辣辣的情感,他岂能不知?他明显地觉察出,只要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皇嫂那种女人的温柔和顺从就会情不自禁地表现出来,她常常用脉脉含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而自己那种难以抑制的心中搔动,对她的那种好感也会自然地表露出来。可他毕竟是个正人君子,更不想在自己的皇嫂身上打主意。他一心精忠为国,胸怀也就自然坦荡宽敞。每次他感觉到皇嫂那种热烈的目光时,虽然感觉不太自然,可他总是忍耐着自己心中的妄想,装作不觉察,他要对得起皇天厚土,对得起自己的皇上侄子。他把一切儿女情长全都抛到脑后,尽全力为皇嫂出力,用心地做皇嫂宏基伟业的基石。

    很明显地看出,他们都奉行一个大原则,那就是:不能以个人私欲凌驾国家大事之上。可是,人谁无欲,无欲岂能为人?他们俩人都是活生生的皇族王侯,必有他们的人本之性。

    元怿和他的哥哥宣武皇帝有个二姐,被封为兰陵公主,嫁给了刘昶的孙子刘晖。刘晖与一个侍女有情,并发生了关系,致使侍女有了身孕。兰陵公主发现后恼羞成怒,令人把刘晖抓来,当着刘晖的面,命令下人把侍女活活打死,又剖开肚子把小孩也支解了,然后用杂草塞进死者的肚子。刘晖吓得要命,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裂着嘴不敢说话。侍女的父母也是刘昶王府中的人,他们悲愤得站在街道上嗥啕大哭,过往行人无不痛心。

    这件事传到了胡太后的耳中,胡太后很气愤。

    她召来元怿对他说:“你的二姐这样残忍,是决不能留情的,你必须把这件事彻底查清,然后依法办理,决不准徇私枉法,否则以你是问。”

    元怿早听说了这件事,他曾去刘府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了自己的二姐,可现在真的要查办兰陵公主,他还确实心中为难。出了宫他没有去自己的衙门办公,而是回了自己的王府,挖空了心思也没想出什么两全齐美的好法子来。

    他找来元雍。元澄,和兄弟元怀。元悦等皇亲重臣,几个人一连研究了好几天。然后找来兰陵公主和刘晖分别进行了询问,征求了两人意见,最后由这五个王爷联名,共同向胡太后申奏:“刘晖和兰陵公主长期感情不合,刘晖纵容侍女凌辱公主,以至造成这种结果。我们的意见是:削除公主封号,判与刘晖离婚,永不准进宫。”

    胡太后说:“卿等这样处理,能让百姓心服吗?”

    元悦奏说:“自古仕族高于平民,是故圣人曰:刑不上大夫,何况皇族?再说,一个侍女有何冤枉?”

    太后怒曰:“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传统。我朝先皇历来以民为重,到了我们这里就不以民为重了?百姓的冤屈必须给予申雪!”

    元怿和元雍。元澄。元怀。元悦五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齐刷刷地跪在太后面前一齐奏道:“人死无法再生,即使惩办了公主,也已经与死者无补。而百姓人家,多是主张实惠的,只有多多给侍女父母钱财,但愿息事宁人。”

    太后见众人如此说情,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叹口气说:“侍女双亲要好好抚恤,偿万两白银,赐其回祖地养老。只有这样,才能准奏。”

    众人见这样两全其美,乐得求之不得,岂有不痛痛快快地办事?当天便把那侍女双亲乐乐呵呵地送回了老家。

    这件事,表面上是一个侍女生命的事,实际上是涉及皇家。官家。百姓各方面的人命关天大事。百姓无奈,可是皇家如何?刘家如何?国法何置?做到这个程度,这件事也许没人说话了,可是,能就此结束吗?

    *************

    熙平二年初,胡太后大宴群臣。席上众人尽情畅饮,小皇帝的三个叔叔,元怀。元怿。元悦陪在小皇帝的身边,与小皇帝一边玩一边说笑。胡太后一面应酬着文武百官,一面看着这欢乐的场面心中高兴,她频频举着酒杯向每一个皇族。重臣示意。有时也对大家说些祝福的话,群臣多次向胡太后和小皇帝致敬:“陛下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赢乘着众臣向太后祝酒的空,端着一个金杯来到元怿身边说:“这一段时间,公事繁忙,把清河王累坏了。陛下多次说,满朝文武就属清河王最累,说要和皇上好好地谢谢皇叔。奴才奉陛下懿旨,也算是借这个机会借花献佛,在这里先敬清河王一杯。”

    元怿不好推辞,口中说:“犬马之劳,些小事物,不足挂齿,多谢陛下和贵人抬举。”然后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元怀向来不愿说话,也更不愿意在这种场面出头,他坐在原处把头扭到了一边去,和小皇帝对起了杯。

    元悦站起来说:“难道只有四皇兄一人辛苦不成?”

    冯赢连忙道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请王爷恕罪。元怿听自己的兄弟发难,不免站起来,替冯赢开脱一番。元悦却借着酒劲又向着元怿说:“我也想为皇嫂出力,可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能力…。

    几个人正半真半假地说着,胡太后笑着走过来说:“朕听你们这边的声音最大,也凑过来听听,看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元怿等人忙站起身来说:“不知陛下驾到,请恕罪。刚才臣等正说着今年盛况已现,全托陛下的福荫,大家都会有钱花,众人高兴,所以喧哗。”

    太后说:“国富民强才有钱花。”

    这时,任城王元澄凑过前来说:“刚才陛下说到钱字,臣正有一个关于钱的折子原想启奏,见今天气氛正盛,没敢拿出来。”

    胡太后说:“关于钱的折子?这是好事,何不拿来看看。”

    元澄见说,从怀中取出折子双手捧上。

    冯赢见状忙给众人使个眼色,走上前接过折子揣在自己的怀里说:“此折并非八百里急件,待奴卑保存,过后再呈给陛下。现在,请陛下与各位大人共乐今霄。”

    第二天,冯赢把折子呈给太后,折上写道:过去国家规定禁止使用不合格的铜钱,但由于各地经济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方历史上就没有流通过铜钱,而洛阳的钱与各地都不相同,造成通商。交易。流通等活动很难展开,请求国家统一发行和铸造铜钱。请在目前这种形式下,暂时充许各种地方钱币流通上市;但必须制定有关法律。法令,用来惩办那些专门铸造又薄又小的钱。凿边的钱,及大钱化小钱等舞弊现象;对违法盗铸钱币的人,一定要严格惩治。

    胡太后看了以后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应该立即办理,就把它交给元怿去办。并对元怿说:“为了国家的富足,要尽快把这件事办好,争取用一年的时间把全国的钱币统一起来,到年底时卿再向朕说说情况,好吗?”

    元怿接受了这项任务以后,又对太后说:“关于整理政务的事,臣还有一件事想顺便说一下,不知可否?”

    胡太后说:“不用请示,卿尽管说好了,朕向来是仔细听卿说话的。”

    元怿说:“臣发现,在以前的功劳薄上,有人造假。有冒功,巧取官位的事。”

    胡太后说:“卿说的对,朕也早就发现这事了,不过是没有时间处理罢了。现在,卿既然已经提了出来,那就现在办好了,不过这件事朕要交给吏部去做。卿先办铜钱的事吧,朕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卿的身上,不能让卿太劳累了,保重王爷的身体要紧。”

    元怿说:“陛下这么说话,臣不胜惶恐。”

    太后看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可是当两人的目光接触到一起时,却都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非常心里。

    吏部按照太后的指令,把过去的功劳薄重新。认真地审核了一遍,发现有三百多名冒充军功,领取官位的人。他们把这些人的情况,写了个详细的折子报上来。

    胡太后看完很生气,下令:“集中吏部和中兵二局的功劳薄,再细致地审核一遍,将核对后的文件抄写两份,一份送吏部,一份放在兵局。冒功者一律罢黜,永不录用。今后在军队里立功,可提升的人由行台军司颁发证书,证书从中间竖着分开一式两份,一份交给立功的人,一份交给门下省,防止耍花招作假。”

    诏令一下,有些人称心说快,有些人惶惶不安,一时间在朝庭上引起不小的波澜,各处议论纷纷。

    元匡上折说:“既然已经查了近年的功劳薄,甘脆就把景明元年以来的功劳薄都查一下,彻底肃清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