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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林榣番外

    《遥夜》

    林榣很讨厌意大利男人。

    林问江以前被警察盯上梢的那几年,她和林槐在意大利待过一段时间。不过那个时候,她不住在那不勒斯,住在米兰。

    她和林槐假扮青年夫妻,在米兰待了一年半之久。

    很小的时候,为了和国际的一些大毒贩交易,林问江给她和林槐请了语言老师,常跑东南亚和云缅,她精通泰语和缅甸语,也学过意大利语,不过只会一些清浅的皮毛。

    后来在这边生活,学了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话,还带着米兰口音。

    所以在那个每天坐在咖啡店角落蹲守的,一脸胡子的意大利男人,请来一杯咖啡,并用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温情脉脉地凝视她,朝她点头示意微笑,并要起身过来时,她立刻给端咖啡过来的服务生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店。

    她听到身后有意大利老女人笑话那个男人不自量力:“中国女人很难搞。”

    那个男人无奈地笑:“中国女人都以为我们想跟她上床,其实我只想请她喝杯咖啡。”

    林榣向海岸走。没有停留。

    她在那不勒斯待了小半年,刚来时,别人听她说话就能分辨出她的口音是米兰来的。

    租她房子的那不勒斯老太太,也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每天好像都在揣测,她这样一个东方面孔,却有着一口米兰口音的中国人,为什么要来这个偏僻的意大利小镇生活。显得不伦不类。

    临海小镇风景宜人,建筑却有些落后。

    蓝白红高低不一的房顶错落地自眼前铺开,簇拥着一条狭长的海堤,脚下沸腾着被炎炎夏风蒸热的海浪。

    这里经常吸引摄影师和画家过来采风,还有剧组会过来采景拍戏。

    她却不像是那种身份地人,以这样一张面孔出现在小镇上,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一开始她不愿多出门惹人耳目,后来会尝试每天无所事事地喂喂鸽子,然后闲下来去咖啡店买杯咖啡。

    也会听小镇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谈论天气、蔬菜、邻里之间的趣闻轶事,偶尔,他们也聊聊这片海。

    林榣在港城生活过三四年,对海却并不司空见惯,刚来时,却反而感到吃惊。

    难以想象汇成一汪的海洋,在世界各地,却有着不同的颜色。

    港城的海是灰黑色,那不勒斯的海是清澈的湛蓝。

    清澈到遥遥一望,都能与晴空的颜色汇成一体,偶尔有船只打鱼,鱼撕扯着渔网从海面飞腾而出,像是带过一瞬明澈的星光。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被治愈。

    今天又有剧组前来拍戏,她经过那长/枪大炮一样的摄影机时,不动声色地拉下帽檐,低着头经过。

    在咖啡馆听几个镇民谈起,是法国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剧组,来拍个小成本的文艺剧情片。

    一个东方面孔的日本女人被丈夫家庭暴力后,带着忧伤与满腹心事,只身来到欧洲环游,一路到了那不勒斯,遇到一个灰蓝色眼睛的意大利男人,于是他们相爱。

    影视作品里似乎总喜欢把意大利男人描绘刻画的特别浪漫完美,就算是刚才在咖啡馆听当地人谈起,似乎东方女人能受到意大利男人的关照,是一件无比幸运浪漫的事。

    可林榣讨厌意大利男人。

    尤其,是她的邻居。

    她住在一幢二层居民楼里。

    包租婆住在一层,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头发灰白,精神头却很足,身材臃肿得有些手脚不便,走路说话都颤巍巍的,爱穿一件蓝白相间的宽大连衣裙,不戴胸罩,乳/房要快垂到肚脐眼。

    她每次和别人说话,偏偏爱挺着胸,趾高气扬的像只好斗的公鸡,见林榣回来,横声横气地说:

    “may,jonathan和你的房间这个月的水费超标了。”

    意思是,她要补全超出合约里规定的一部分。

    老太太挺古板。

    这一片算是那不勒斯的棚户区,房子虽不算太破,不过由于镇上限制供水供电,每个月超出的一部分水电费会翻倍计费。

    当时林榣来这边租房子,其他几个房子的租主,虽也在合约规定超出的部分不算在房租里,需要租户自行承担,但老太太偏偏还要额外要收一部分钱,美名其曰怕他们再超出用度,提前收费。

    林榣不愿多生是非,为这么点儿小事和老太太争执。

    当时,她也是看上了这房子靠海。

    她是极爱那不勒斯的海的,每天在潮涨中起床,在潮落中睡去,总觉得心也跟着安定,得到治愈。

    她也是住进来后,才听说老太太的大儿子在镇政府工作。

    她自知自己身份极为敏感,东躲西藏了这么久,也没被发现,那是侥幸,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生出一枝一节的事。

    于是放下几张钱,直奔顶楼。

    沿着长梯爬上去,走到房顶的一处平台。

    她没有手机,也从不上网,像是隐居。

    手表坏了一直没去修,从咖啡馆回来前看了眼吧台后的挂钟,是下午五点半。

    从海堤散步回来大概需要半小时。

    夕阳将沉,海褪去了蔚蓝,染上一层薄暮之色,随着太阳西沉,像是一锅沸腾的红色铁水。

    她跃过一个小阶梯,绕开左右翻飞着衣服的晾衣绳,顺手拿过放在电箱上的一碗碎谷物,走到平台的另一端。

    几十只鸽子飞舞跳跃,它们经常再次泊留,并不怕人,故而林榣过去随手撒下一把谷物,全都涌上来争抢。

    她穿着一双绑带拖鞋,□□着脚面,有残渣落在脚背,它们就用嘴啄她的脚趾。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是正常女人。

    不光是她这么认为,一手把她养大的林问江,还有林槐,都这么说过。他们说,她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他们说,这叫做情感感知障碍。

    但是她也慢慢地察觉到,或许自己是被欺骗。

    面对鸽子啄她脚背的皮肤时,她会感到痛,害怕,向后横冲躲避;

    被咖啡馆里的男人搭讪时,她第一反应是决不能与谁扯上关系,并且她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油嘴滑舌的意大利男人。

    讨厌,也是一直感情。

    那谷物残渣像是黏在了她脚上,如何也甩不开,她向后匆匆地躲,不留神,扬手就把碗里的谷物扬得一粒不剩。

    她像踩到了玻璃球,脚底一滑,脚后跟撞到晾衣架,没站稳,人正往后翻,突然,有什么东西及时地挡住了她。

    jonathan是她的邻居。

    一个意俄混血的意大利男人,黑色头发,灰褐色眼眸,高挺鼻梁,棱角分明。

    他在镇上经营一家小饭店。

    逢人总微笑。

    她很讨厌他。

    这种讨厌的源头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就像是在咖啡馆拒绝搭讪的男人。

    有几次jonathan的妹妹julia在傍晚来敲她的门,julia说她哥哥做了晚餐,他看她总是一个人,也没有朋友,就让julia来问她要不要去他们家吃个饭。

    jonathan这一点上,与普通的喜欢打直球的意大利男人不同,他选择让自己的妹妹来邀请她。

    但在林榣看来,这大概是一种变向的直球。

    她对这里的男人无好感,说是一竿子全打死也不为过,更多的,是出于身处异国他乡的警惕,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于是她频频拒绝。

    后来有一次,房东老太太大声地在楼下指责她乱扔垃圾,说有天上楼巡视,发现她房间门口有香瓜的残渣。

    她很少吃香瓜,前一天也没买,所以一开始就否认。

    老太太却仿佛对她有偏见,高声叫骂表示不信,还要罚她钱,说她破坏卫生。

    她为了不引来更多人围观,只得掏了钱息事宁人。

    那天晚上她从楼上喂鸽子下来,听到julia大声对jonathan说,晚上要吃香瓜面包,要他烤一些出来。

    从那天之后,她就对隔壁这一家人没有一丝好感。

    林榣站稳了。

    灰褐色眼眸的高大男人也从翻飞的白床单中跻身出来。他扶稳她,见她没事,松了口气般地笑笑,用意大利语说:

    “鸽子要回巢了,吃不下那么多。”

    他指了指落在她脚旁的一地谷物。

    她今早出门时装了满满一碗,当然不是今晚全要喂给鸽子。他明显是误会了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天很晚了,它们要飞走了。”

    好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

    她当然听得懂。

    她就是喜欢这个时间上来一个人待会儿罢了。

    喂鸽子只是顺手。

    一个人待着,无人说话,也没有通讯设备,从国内仓惶偷渡出来,本就不可能再与谁联系。

    如果她没猜错,她已经被国内通缉了大半年了。

    她喜欢晚上吃过饭就上来这边坐一会儿。

    他说的没错,一天黑,鸽子就回巢,它们不过也是喜欢在傍晚时飞过来晒晒太阳。与她的习惯一样,随时停泊,随时飞走。

    周围建筑都低矮,只有这块儿耸出一截。鸽子与人一样,多停留一会儿,不过是喜欢舒适区。

    她也不过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吹吹海风,等天黑沉,顺便看看星星罢了。

    可这个男人还要多管闲事地一次两次提醒她,好像他是她的谁。

    她没道谢,也没说话。转身就下了楼回到自己家。

    隔了没多久,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她以为是julia或是房东老太太,没想到是jonathan。这次他没让julia过来邀请她,直接开门见山问:

    “我让julia去买火腿了,如果你吃不惯这边的熏火腿,还有沙拉,想喝酒的话,红酒也有,还有白兰地。”

    林榣微微皱眉。

    面前男人虽然在笑,表面却出现些许窘色,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直白,毕竟东方女人含蓄内敛的占绝大多数。

    因为高出她很多,他要稍稍低下头,才能看到她那双不杂一丝感情,一向冷淡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调整了一下措辞。

    “我是说,如果你家没有吃的,或者冰箱坏了,呃,或者……”

    林榣没等他说完,就甩上了家门。

    ——————

    一个周末,林榣起得很早。确切的说,是被隔壁的声音吵醒的。

    jonathan他们家很吵,不知道在干什么,像是在搬家,大动干戈的。

    林榣像每个清晨一样推开窗户,让房内黏潮的空气冲破窗,把清咸爽朗的海风放进来。就像个天然的空调。

    她往楼下看了一眼,发现有警察。

    于是立马拉上了窗。

    心怦怦狂跳个没完。

    拉紧窗帘,稍稍拨开窗纱,看到那些警察还没走。

    警车开到了海岸边,拉着长长的警戒线,好像是有人在海边被杀害,尸体上蒙着黑色的纤维布。

    她的心一直在跳。

    叫嚣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有一段时间她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刚从国内匆匆出逃时的感受与现在一样,生怕警察就埋伏在哪个地方准备抓捕她。

    听到鸟飞过头顶,都以为是警察的直升机螺旋桨划开空气的声音。

    她不敢在她熟悉的东南亚徘徊,偷渡船的船夫载着她一路走,一直到最后还在问她到底要去哪里。

    于是就不知不觉地漂泊到了这边。

    突然响起敲门声。

    略有些急促。可外面无人说话。

    她吓得一抖,第一反应就是来了警察。

    在房间内无头苍蝇一样踱步一圈儿,匆匆要去厨房摸刀,可拿刀属实不像是她的风格。

    以前她枪不离手,现今有大半年没摸过枪,都有些不习惯。

    她把枪藏在床底下。

    房东老太太脾性古怪,不让他们租客在房内养宠物,偶尔会上来巡查。

    她摸出枪,提起裙摆,塞进内/裤裤腰。

    如果外面是警察,她不开门反而引起怀疑,到时候他们破门而入就更糟;

    但如果就这么出逃,她不确定自己会逃掉。

    那不勒斯不比国内,在这边她连个偷渡船工都找不到,小镇就这么大,真想找她,绝对能找到。

    她决定赌一把。那些警察说不定是例行盘查罢了,毕竟附近死了人。

    门还在敲,从一开始的急促变成轻缓,对方似乎有些想放弃了。

    她站在门边镜子前,与对方进行心理拉锯。

    目光直盯着镜中女人。

    她的面色有几分苍白,以前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肩,左脸下颚处有一道浅疤,是在那次大爆炸中被飞来的砺石划伤的。

    半年来,人稍丰腴了一些,看起来与以前的林榣不是很像了。

    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在骗自己。

    有半分钟,外面没人再敲门。

    但在她刚撤身要离开门边的一瞬,门又一次被敲响。

    对方半是试探,半是紧张,动作不疾不徐,似是怕打扰她休息。

    直到响起了jonathan的声音,她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下落。

    只是稍稍,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他问:“may,你在吗?”

    林榣顿了片刻,才答:“什么事?”

    jonathan似乎对她立刻回答了他有些惊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们餐厅所有员工今天要去西海岸那边野营,你要不要一起过来?我知道这或许很唐突,但……昨晚海边死了人,这边到处都是警察,今天待在这儿也挺没意思的,对吗?”

    林榣愣了愣,随后在心底发笑。

    这个男人真的有些奇怪。

    问她要不要去他家做客吃饭,会说“你家冰箱是不是坏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野营,反而说“海边死了人,警察在附近徘徊一天很烦”。

    她打开门。

    jonathan没想到她会打开门。

    林榣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抬起头,直盯着他灰褐色的眼眸,似乎要看清这个有些笨拙的男人,是否真的是没安好心。

    jonathan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甚至还向后退了一小步,耸了耸肩,面有尬色:

    “昨天我给julia做了香瓜烤面包,你如果不介意……”

    他说着又停下,在她面前总是在斟酌言辞:“上次的香瓜瓤,是julia倒垃圾不小心留在你家门口的,我听房东奶奶说你还赔了管理费,真不好意思。”

    他说着要翻钱包,赔钱给她。

    林榣看着他,一直不说话。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关处,明显多放了几张,为了表达他的歉意。

    林榣的目光渐渐柔和。

    身后窗外的楼下还有警察徘徊,她这时突然不是特别紧张了,反而觉得,如果一直待在这里被警察包围住,她反而会越来越紧张。

    “你如果直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海边散个步,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她语气平淡而清冷,“你如果问我要不要去野营,我恐怕会想到今晚你想跟我在帐篷里过夜。”

    他愣了一瞬,随后咧开唇,露出白齿笑了开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跟你调情?”

    “也不是不可以。”

    她转身去房间,踢掉脚上拖鞋,毫不避讳地脱掉身上的绛色丝绸睡衣外套。

    他能看到她内裤的后腰,别着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