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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扫清障碍

    那天我醉成了一滩烂泥,把车都扔在胡四饭店门口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胡四跟我商量,他说芳子没地方上班,想让她去市场给我当会计。那时候我的脑子还清醒着,我觉得这样不妥,朋友们之间就怕有女人夹在里面,再说,我干的那些事情不太体面,我不想过早地让芳子知道,就敷衍他说,等我发展好了再说,现在那里太乱,去了她也插不上手。芳子一直没怎么说话,一口一口地啜酒,像个喝水的小鸭子。胡四说,要不我跟百货大楼的朋友谈谈,让芳子去那里站柜台吧。芳子好象不愿意去,转着酒杯直摇头。后来大家就不提这事儿了,拿芳子当了酒引子,逗她敬大家酒,芳子也不含糊,三个大瓶的葡萄酒一会儿就见了底。我莫名地有些心疼她,等她换成啤酒的时候,就替她喝,最后喝成了我弟弟。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发现小杰和老疙瘩睡在我的旁边,心就有些惶惶,我这个样子又让我爹担心了。蹑手蹑脚地下床去看我爹,刚推开门就与我爹打了个照面。我爹端着一小盆豆浆正往里走,一见我就埋怨:“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不要命了?”

    我接过豆浆,心里很难受:“这点儿酒没什么,你儿子抗折腾呢。”

    我爹拍拍我的脸:“把你朋友喊起来吧,趁热乎喝,这东西养胃。”

    小杰张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呦,又麻烦大叔了。”

    我爹说:“小杰你也是,你就不能看着他点儿?让他喝那么多。”

    小杰没皮没脸地笑:“大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政府都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喝‘膘’了呢。”

    “政府可没那么说,”我爹很较真,“政府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假,可政府没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喝成傻子,”我爹好象真的老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干脆,他接着这个话题不停地唠叨,“小哥儿几个给我听着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什么意思?就是让这部分人带动全国人民共同致富,最终达到小康水平。国家的政策你们要吃透啊,千万不能过多地雇工,国务院不是有个文件吗?限制雇佣工人,过了杠就是资本家,那就不好办了,会出现剥削和压迫的现象”

    “大叔你就别逗了,”小杰边穿衣服边摇头,“还资本家呢,你儿子是个卖鱼的,在旧社会吃不上饭的人才干这一行呢,新中国成立了也没把卖鱼的怎么着,卖鱼的属于小商小贩,正宗的无产阶级,放心吧大叔,政策变了也镇压不了咱爷们儿。”

    我爹转身就走:“我犟不过你,反正违法的事情咱不能做。”

    我煽了小杰一巴掌:“你就不会哄着他点儿?老党员”

    小杰嘿嘿地笑:“老党员怎么了?跟不上时代就得受教育。”

    老疙瘩还在呼呼大睡,我边推他起床边自嘲道:“蹲监狱把我蹲‘旱’了都,见了个女人就站不住‘碗’了,从监狱出来,我总共喝大过两次,全是旁边有芳子这个女人。我完了,要不人家林武都管我叫西门庆呢小杰,昨天在酒桌上我没出什么洋相吧?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芳子那俩大眼嘿嘿,我被她‘伤’得够戗,脑子都空了。”

    小杰眯着眼睛看我,看着看着就咧开了大嘴:“你呀,哈哈,好玩儿还行,在酒桌上端着架子装柳下惠,一出门就成西门庆了,直问我芳子长得怎么样?俩眼瞪得像尿罐,那个吓人啊。我说,她不怎么样,你恼了,说我嫉妒你,要回家拿枪毙了我。人家老疙瘩好心好意劝你说,那女人靠不住,像个臊货,你直接把人家踹在泥里,老疙瘩,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老疙瘩似乎也在醉着:“没有吧?咱们不是去了市场吗?”

    我更懵了:“还去市场来着?”

    老疙瘩把衣服穿反了,纳着闷嘟囔道:“我的衣服怎么了?不合身嘛。”

    我帮他穿好衣服,继续问:“什么时候去的市场?”

    小杰呱唧呱唧地喝豆浆,喝完了打着嗝说:“看来以后你不能再喝酒了,喝大了比你家二子还傻呢我来告诉你吧,你把老疙瘩踹倒以后就甩下我俩,撒腿往前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贼了呢。我俩就在后面追你,好家伙,你好体力啊,追到市场的时候把我俩都累吐了,你猜你在那里干什么?干活!不管是谁的摊子都给人家整理,整理完了就抄起一把大扫帚,满市场扫,结冰的地方扫不动,你就拿铁锨铲,打扫得哪个干净啊这还不算,最后你脱光了膀子,在空地上打了一趟拳这才拉倒。有几个值班的嫌你吵,刚咋呼了一声就被你吓回去了,你在灯影下一个劲地傻笑,他们都以为你疯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地给小杰作揖:“别说了别说了,我败了。”

    吃完饭,我让小杰送我弟弟去学校,拉着老疙瘩就去了市场。市场上的人见了我都很惊讶,他们好象知道了我昨晚在这里“发膘”的事情,他们似乎在想,杨远不是神经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我估计当时我的脸一定红成了关公,做贼般地闪进了铁皮房。闷坐了一阵,我就把建云跟我谈的事情对老疙瘩说了一遍,问他敢不敢帮我这个忙?老疙瘩想都没想,敢!我丢给他一千块钱,又把他应该做的事情吩咐了一下,老疙瘩把鸡胸脯拍得咚咚响,没问题,看我的。刚安排好,小杰就回来了,简单叮嘱了小杰几句,我把车钥匙丢给他,说:“带上几个人走吧,我随时听候你们的消息,一路顺风。”

    送走小杰和老疙瘩,我的脸还在红着,眼前一直闪动着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

    昨晚没睡好,眼皮一个劲地打架,我披了那五用来当被子的一件军大衣,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门开了,林武拉着芳子进来了,林武说,杨远,我把人给你送来了,以后没我什么事儿了。芳子扭扭捏捏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她说,远哥,你还是给我安排个活儿干吧,只要能让我天天见着你就行。我慌忙站起来,想让她靠近我坐着,不想站得急促了点儿,一下子跌倒了我猛地抬起了头,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做春梦?我使劲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你个没出息的,想女人想疯了?呆呆地盯着挂历上的一只老虎看了一阵,我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金高和花子正在忙碌着从车上往摊位搬货,见我出来,一齐冲我呲牙。

    金高在皮围裙上擦着手,把嘴里的烟头噗地吹到地上,搭讪道:“昨晚喝‘膘’了?”

    这事儿传得还挺快,我尴尬地摇摇头:“膘倒是没膘,就是有点儿大。”

    金高说声以后少喝酒,把我拉到一边:“昨天我见到兔子了。”

    “他不是教养了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早出来了,他不是跟阎坤翻脸了吗?出来以后也没到市场来,在外面瞎晃。”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说了,还说了不少,”金高歪着脑袋往服装市那边看了看,低声说,“他说,他总有一天要杀回来,把阎坤砸挺了,他要控制服装市场。这小子可真没个逼数,你十个兔子也斗不过一个阎坤啊。我就不想听他胡扯了,要走。他不让我走,说他知道不少阎坤的内幕,想跟我谈谈。我就套他,我说,我们哥儿几个跟阎坤关系不错,你跟我谈得什么内幕?兔子说,阎坤经常在背后说杨远的坏话,曾经有一次亲口对兔子说,他要跟你扔碗里滚滚,海天市场谁是大爷还不一定呢。我继续套他,他又不说了,让我借点儿钱给他,他要去东北买条真家伙,‘拉杆子’起事儿。我借给他个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你能找到他吗?我跟他谈谈。”

    “我知道他家在哪里,这就去找?这小子也许还没起床呢。”

    “这就去,找到他把他拉胡四饭店里去,一会儿我过去。”

    金高回去帮大家把车上的货卸完了,骑上花子的摩托车就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两手猛力搓了几把脸,慢慢悠悠地往服装市踱去。

    阎坤的几个摊子在服装市的入口处,前面是地摊,后面是门面,花花绿绿的各式服装挂满了网状架口。阎坤的伙计见我来了,一齐咧着嗓子打招呼,远哥来啦,八爷,茶水伺候啦!我摆摆手,冲他们一一点个头,随口问道:“你们八爷来了吗?”

    阎八好象听见了外面跟我打招呼的声音,从门里出来,把嘴里叼着的一个大包子一口吐到地上,擦着嘴说:“好家伙,远哥今天义气,一大早就来关心弟兄们,快请进快请进,”踹了门口的一个伙计一脚,“打壶开水进来,给你远爷下壶好茶。”

    我拉回了那个伙计,转头对阎坤说:“别忙活,吃多了随便遛遛,消化消化食儿。”

    阎坤很不满意,又给了那伙计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说完,拉着我就往里走,脚下踩的包子皮一撅一撅,像露出了半截袜子。

    “远哥,打听出俊海的事儿来了吗?”刚坐稳,阎坤就问。

    “没呢,一直没倒出空来,”我递给他一根烟,“你没托人问问?”

    “咳,我管这个干什么,”阎坤点着烟,横了一下脖子,“他办这事很不俊秀,掉架。”

    “掉什么架?”我随口一笑,“还不是被生活给逼的?”

    “生活逼他?”阎坤不以为然,“他姐姐刚给了他一万块钱呢,他拿这钱干点什么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姐姐给了他一万块钱?”我开始引他说话。

    “这”阎坤一楞,“这谁都知道,他那张大嘴存不住话。”

    “也是,有这一万块钱重新回来也可以啊,当初你就应该劝他回来。”

    “我凭什么劝他?你是他的把兄弟,你都没管他呢。”

    “是啊,我挺后悔的可我不是找不着他嘛。”

    “得,又跟我绕,你不会是埋怨我见过他,又没跟你汇报吧?”

    “说什么话呐,这有什么可埋怨的?你说,谁的心里还能没点儿秘密?”

    阎坤的眼睛急速地转着圈,最后定格在他的鞋尖上:“等他出来再说吧,咱们一起帮帮他。”

    我觉得火候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坤,好好干,我走了。”

    阎坤反着脑袋瞅我一眼,没有站起来:“远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喝杯酒。”

    我信步走到门口,一语双关地说:“酒是非喝不可的,咱俩必须得喝‘膘’一个。”

    挨了阎坤两脚的那个伙计正提着一把黑糊糊的大铁壶进来,见我要走,贴着门框看阎坤,那意思是,这是怎么了?我白挨了两脚,给你们打来水,这就不喝了?我拍拍他的脖子,道了声谢,一掀门帘走了,阎坤在后面吼了一声:“滚出去!”

    回铁皮房把胡子刮干净了,又猛灌了一气凉水,我把大昌喊了进来,安排他在铁皮房守着电话,有什么事情马上让那五去胡四饭店找我。大昌抱怨说,远哥你真能过日子,这个破房子连个炉子都不生,你留那么多钱干什么嘛。我开玩笑说,我攒钱不是为别的,我想给你娶一房家口呢,省得你老是自己“自摸”。大昌推着我往外走,你才自摸呢,我快要结婚啦。

    走在路上,我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将把我推向何处。

    阳光很清冽,几乎是一条一条直射下来的,人走在阳光下仿佛透着明。

    几年没接触社会,人们的变化还真不少,以前在寒冷的冬季里,满大街走着的都是一些灰兰色的动物,现在变了。男人有的穿皮甲克,有的穿各式呢料大衣,有的穿花花绿绿的面包服;女的就更夸张了,穿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大冷天穿裙子的,肉色的丝袜常常让我怀疑她们是在光着大腿亮膘,零星还有穿貂皮大衣的,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来了个时髦的黑瞎子。走在路上,我无聊地想,匆匆穿过的人流都在忙碌什么呢?扑向斑斓的阳光?扑向热腾腾的食物?张着大嘴想要咬断对方的脖子?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满大街行走着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他们在伪装,为了更惬意地活着。

    小杰应该上路了吧?我莫名地笑了一声,幸亏他被我网罗在了身边,要不我去哪儿找这么合适的人选?小杰这一跟了我,带来好几个威猛汉子呢,一个个全听小杰的,跟我自己的兄弟一样。他除了脾气暴躁点儿,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这“活儿”交给他我很放心,只要他安安全全地把五子“请”到烟台,这一仗就算是很漂亮地结束了,我不相信五子是个不要命的人。

    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我跟牛玉文正在宿舍里闲聊,现在跟着阎坤玩儿的一个伙计兴冲冲地跑来找我:“远哥,牛哥,乱套啦,吴胖子带人跟河东的小杰在大洼地那边‘约仗’,人‘海’啦,抄什么家伙的都有,怕是要出人命呢。”

    当时我对小杰没什么印象,让那伙计滚蛋,我说,管他出不出人命呢,与我有什么关系?牛玉文来了兴致,非要拉我去看看,他要亲眼看着吴胖子被人打死。我们就去了。到了那里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公安、联防把“战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看热闹的人说,刚才这里真吓人,刀片、斧头满天乱飞,砍倒了好几个人。牛玉文问,有没有个叫吴胖子的被人砍倒了?看热闹的人说,好象有个胖子,很猛,拿着两把板斧跟李逵似的,跟一个拿砍刀的大个子拼得血肉横飞,最后警察开了枪他们才各自跑了。跟我们一起来的伙计说,那个大个子就是小杰,从部队跑回来的,外号叫“爱谁谁”,他说了,先从吴胖子开刀,地痞流氓一个一个收拾,他要当河东的老大。我一甩头走了,又他妈一个吹牛的,怎么跟小广一个德行?

    没过几天,小杰找我来了,很和善,要跟我交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吴胖子传出话去说,他跟我是光腚长大的兄弟,小杰信以为真,先来探我的口话。喝了一场见面酒,牛玉文把实话告诉了他,小杰一听,借着酒劲激将我,他这不是害你吗?这种人你不把嘴给他修补好了,将来还不一定出啥事儿呢。那时候我的头脑很简单,直接跟小杰一起去了吴胖子上班的地方。吴胖子正跟几个小混混往厂门外走,小杰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冲上去了,一刀砍掉了吴胖子的军帽,吴胖子登时变成了吴瘦子,窜得比兔子还快,一阵风似的没影了。我问小杰,你下手这么狠啊,刚才那一刀弄不好就要了他的命呢。小杰说,我傻呀,要了他的命我的命也没啦,我是故意的,让他知道爷们儿的手快,继续跟我斗,离死就不远了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儿。

    胡四饭店的入口处是一个嘈杂的杂货市,人们大声嚷嚷着讨价还价,不时有一两声叫骂冲破油腻的空气,钻向天外。仔细听听,这些叫骂也很有意思,男人们一律地想要跟对方的长辈女性勾搭成奸,挺急切;女人们似乎没有这个爱好,她们好象偏爱同性的生殖器官,嗓音夸张地加以描述其大小老嫩,以及松紧程度,间或还歌颂一下它在传宗接代方面的功劳。我看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被一个同样类型的女人追得如同狗撵兔子,那女人边追边抱怨对方母亲的那东西烂,好象她亲眼见过。

    站住看了一阵,我觉得很没劲,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骂成那样,成何体统?换成了我,我一定拉她去公安局,告她个诽谤罪,或者侮辱妇女罪。獐头鼠目朋友好象很有涵养,女人追得急了,他就学刘易斯冲刺,追得慢了他就学乌龟爬,时不时还回头笑笑,你来呀,我就拿你的袜子了,你能怎么着?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很面熟,他是谁呢?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他,潜意识当中,我觉得我跟这个人还相当熟悉我扒拉开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直直地盯着他,一个名字直在我嗓子眼里面咕噜,可就是喊不出来他叫什么,急得冷汗几乎冒出来了。他脸上长着一块很大的兰色胎记,水浒上仿佛有这么个人物,杨志?杨志的绰号叫什么来着?青面兽!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是老钟嘛。老钟正绕着一根电线杆子逗引那女的,你来呀,你敢过来,我就把你摁在这里强jiān你。那女人好象累了,摸出一根烟,叉着腰满嘴喷白沫,好女不跟男斗,早晚警察会来抓你的。

    青面兽倚着电线杆子,悠然摸出一根烟在手背上创着:“老子不怕警察,老子要是不把你折腾‘膘’了,就不算好汉,妈的有你这样做买卖的嘛,许你卖就不许爷们儿卖吗?爷们儿还不信这个邪了,天天搅你的摊儿,怎么了?你再来呀。”

    这小子怎么混成这样了?劳改的时候,他也算是个有脑子的主儿啊。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似乎很不满足,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微笑散开了。

    满嘴喷白沫的女人作势又要追上去,青面兽转身就跑,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老钟!”

    青面兽嚓地止住了脚步,满目狐疑地往我这边看,他似乎也没认出我来。

    那个女人转头瞟我一眼,忿忿地说:“什么老钟,我们都叫他‘腚眼’呢。”

    我拿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烟,笑道:“腚眼?他改名字了?别生气,我这就抓他去坐牢。”

    “呦,蝴蝶!”青面兽终于认出我来了,咚咚地跑过来,“还真的是你?”

    “大兄弟,替我管教管教他,”女人脱下靴子递给我,“抽他两下。”

    “老憨,”青面兽攥着那女人的手,口气很无奈,“咱们就别折腾了,让我兄弟笑话。”

    女人悻悻地穿上靴子,把手一伸:“把袜子还给我。”

    青面兽吐噜吐噜从腰里扯出一串袜子,塞到那女人的手里:“走吧走吧。”

    女人拽过袜子跑回了自己的摊子:“别抢,别抢,一块钱一双啦”

    “怎么了这是?”我冲女人呶呶嘴,问青面兽。

    “没事儿,我以前的同事,叫老憨,人挺好,就是太顾自己了,抢我生意。”

    “呵呵,女人你得让着她点儿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个多月啦,”青面兽的表情很尴尬,“没办法,先这么养活着自己吧。”

    “不错,我刚出来的时候还闲着没事儿干呢。”

    “我哪能跟你比?”青面兽好象知道我的一些情况,“你机会把握得好啊。”

    我拉他往胡四饭店的方向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

    青面兽走了几步又站住了:“食为天酒店?那不是胡四开的嘛,我不去。”

    我问:“为什么?”

    青面兽叹了一口气:“不为什么,哥们儿混得不好,没脸见人。”

    我拉他继续走:“你以为他刚回来的时候比你混得好?还不如你呢,走吧。”

    青面兽磨蹭了几步,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就去,你们可得帮我想个吃饭的路子啊。”

    胡四饭店门口依旧热闹,我的车不见了,我知道小杰已经上路了。

    那个村姑打扮得像个金龟子,照旧嚷着那声“胡四牌某某某”,像相声里面的贯口。

    昨晚被林武烧坏的那只灯笼呼啦呼啦地飘着,我知道胡四还没起床,要不灯笼早换了。

    我拖着青面兽走进去,绕过一帮吃饭的,直接进了胡四睡觉的房间。

    胡四反着身子趴在床上,口水把他的枕头润成了一个小孩屁股。

    我咋呼了一声:“胡四,起床,出工啦!”

    胡四忽地爬了起来,惺忪着眼睛嘟囔:“出工?几点了?”

    我拉开窗帘,笑道:“还几点了呢,太阳照着屁股了,再不起床扣你的分。”

    胡四好象还处在幻觉当中,用一只手档住透进来的阳光,傻忽忽地看我,眼神似乎在问,咱俩不是一个中队的呀,你怎么会来招呼我出工?当了大队长这是?青面兽看看我再看看胡四,一拍大腿笑弯了腰:“哈哈,俩膘子,怀念劳改队了。”

    胡四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刚回过味来,冲青面兽傻笑道:“老钟来了?”

    青面兽笑得很不自然,把搭在床头的衣服扔给胡四:“兄弟投靠四哥来了,嘿嘿。”

    胡四边穿衣服边嘟囔:“你投靠我,我投靠谁?我还想跟着你去卖袜子呢。”

    青面兽想唠叨几句,胡四摆了摆手,把脸转向了我:“小杰来过,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