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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


    雪樱诧异道:“还要学法文吗?”

    清流此刻像个最上等的淑女吹气如兰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神色笑道:“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一定要学。再说你画西洋画当然得懂法语才行。”

    雪樱的世界突然比三春花事还要丰富。写中文的毛笔是软的画油画的刷子是硬的。法文像中国的风水一样居然每个单词都有阴阳分别。

    清流做了描红贴教她照着临。她初使毛笔腕力不匀写出来的字不但大而且笔画似在哆嗦曲曲拐拐。清流在旁笑地前仰后合:“雪樱你哪里在写字?明明是画字。”

    她被笑地不好意思搁下毛笔讪讪的道:“我瞧着它们可不就像画儿?上面这个字的右边像过年时门上挂的灯笼还带着灯笼穗子。下边这个字像有个人头上带着斗笠挥着两只手被后面的马蜂追着跑。”清流侧目看了一看噗哧笑出声指着告诉她:“给你一说还真是有点像。上面这个字是“櫻”下面是“蔭”就是你们俩人的名字。从今日起你就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了。”

    雪樱一怔正欲讲话却听门外一声极熟悉的轻咳是在心上想了千遍万遍的声音。她又惊又喜紧紧抿着嘴悄不作声地微笑。清流将她肩膀一推笑道:“瞧瞧刚才还跟我高谈阔论现在倒一句话也不说了。还是剩下的话不能当着我说?”

    门外细雨初过草木枝叶如笼湿烟。祖荫背着淡薄的日头影站在玻璃窗外眉目不甚清晰只觉得他脸色略有些憔悴。门帘一掀祖荫一步跨进来笑嘻嘻地道:“剩下的话自然不能当着你说。”清流扫了雪樱一眼眉开眼笑蹬蹬地出门走了。

    屋里蓦然一静祖荫半晌不言语只深深地看着雪樱像要把她揉进眼睛里一般。雪樱被他瞧的心里虚微笑着侧过脸去眼睛往下一溜突然看到桌上还摆着她刚写过字的纸心里一慌伸手欲将桌上的纸收起却鬼使神差地从砚盒边拿起笔来直直往纸上落下。她忽然醒悟过来红着脸笑道:“我的天!”话未说毕只觉得腕上一紧祖荫从背后伸手来握着她的右手替她将手腕稳住一笔一画地写下去。白绵纸质地细密笔尖从纸上划过如春蚕食桑叶的沙沙风雨声。她无声的一笑转过头来正对上他的眼微红着脸笑道:“你写的是什么?我都不认得。”

    他的声音含着笑意温然如水:“日后你慢慢就认得了。清流的字太潦草一开始跟着她写日后就学不出来了。明儿我去找卫夫人的帖子你照着临吧。”

    他的眼睛里尽是静静的喜悦轻声道:“樱儿真是对不起你一下子走了这么久。不过忙了大半月终于把纱厂买下来了。巧得很纱厂生产的布就叫雪鹰牌棉布可见与你有缘。”

    她的脸如煮熟的虾子一点一点地红了微笑道:“你明儿把它改了吧听着……怪别扭的。”

    他却极正经的模样伸手将她箍到怀里摇头道:“这可算是名牌以前获过针织大奖的怎么能随便改?”

    她羞得拿手蒙上脸去顿足道:“那怎么办?传出去会被别人笑死的。”

    他强将她的两只手拿开很慢很慢地微笑了轻声说:“到了纱厂里大家一提‘雪鹰’我就觉得像在叫你越听越觉得牵肠挂肚赶紧把事情谈妥了就往回赶。咱们还不该念着它的好?”他的声音那样沉静是让人什么都不愿再想的安稳:“我带你回家去。”

    放生桥处的房子空置半月无人照管。院门一开树上栖的几只雀儿被乍然惊起拍着翅膀唧唧的飞到半空里去了。半月前初来一树玉兰半开半合清露滋滋。倏忽花期便匆匆过了花瓣落了一地萎黄不堪有几瓣恰恰落在金鱼池中半浮半沉间沤的烂黑。空气中甜郁郁的**之气比酵的酒还要浓烈。

    进宝见祖荫眉头微蹙忙笑道:“我去大掌柜家瞧瞧若有合适的丫环立刻就带过来。这院子空了这么久一个人哪里打扫的过来?”说罢不待祖荫答应一溜烟竟走了。

    祖荫话刚要出口见进宝早已无影无踪摇头苦笑道:“这猴子就知道偷懒。”雪樱笑道:“花儿落在地上都是松松的其实很好收拾。咱们一会功夫就能清扫干净。”祖荫也不答话将她小心翼翼的扶到堂屋里坐下才笑道:“你又画画又写字还要给他们两人做模特还惦记着打扫院子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会使分身术吗?”他突然将脸一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我听树之说你这半月像是着了魔心心念念的就想着画画写字恨不得连睡觉都省了晚上要丫头催好几遍才肯略略躺会。可都是真的?”他脸上佯装怒意眼中却满是怜惜之色。

    雪樱半月来夙夜用功废寝忘食极费心血。清流和树之劝过她好几次她当时虽然答应可一见到纸笔就欣然忘形。此时见祖荫面沉如水真怕他继续责怪忙拿眼四下里乱看见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木刻墨印着几个字急忙指着那纸道:“你瞧那张红纸上写的四个字是不是风雨国民?”

    祖荫本来绷着脸到底忍不住微笑着摇头道:“明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被你一念就少一半去了。”他脸上浮起一抹赞许之色:“不过才半个多月你就能认识四个字也真是聪明。”

    雪樱冲着他吐舌一笑道:“我刚才着急没看清楚最后一个是平安的安。若再加上它就一共认得五个字了。”

    祖荫看着她的笑脸怔了一怔摇头笑道:“当初真不该把你放在张家。这才半月光景你简直快赶上柳柳的活泼劲儿了。我看你乐不思蜀连家也不愿意回了吧?”

    雪樱毫无扭捏之色笑意盈盈:“以后我到晚上才回家呢。清流姐在画室里专门给我立了个画架就靠着窗户白天光线极好的。她说画画如练功一日也不可懈怠要天天练习。”

    祖荫不禁气结拧着眉头半晌道:“真是岂有此理。”却忍不住微笑:“看来我也得下功夫不然连自家媳妇也看不住。明儿请树之过来瞧瞧咱们哪间房子适合做画室就依着他家的规格建个一模一样的。我叫工匠在每个窗户边都立上画架可讨得你的欢心了?”

    雪樱大喜过望几乎说不出话。祖荫看着她笑容满满自己亦是心满意足突然想起半月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事:“樱儿上次走的匆忙也没听你把话说完。”他抬手缓缓地抚着她乌黑的髻终于低声问道:“那天你娘到底说了什么?”

    她像是被毒蛇一口咬中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八仙椅既深又阔她整个身子都几乎蜷进椅中一双眼睛如鸽子般温驯纯洁含着一丝凄楚摇头不语。祖荫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只觉得她瑟瑟抖心下极是不忍咽了一口气慢慢道:“樱儿那日你还说你只有我一个人了。既然如此这世上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

    他的眼中一片情深似海让人不自禁沉沦。这世上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跟他说?她心中一酸泪水几乎涌到眼中刚张口说“我娘——”便猛然想到那日三德婶起的誓一字一句宛如焦雷般在耳边炸响——“你若日后对旁人提到自己的身世天打五雷轰青天白日遭逢邪祟都要落在陈祖荫身上”。

    她打个冷战将嘴抿的紧紧地默默瞧着门上贴的红纸。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后一个字是平安的安万事安好消灾得吉。

    她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地说:“我娘说做妻做妾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既然我铁了心做妾日后有什么苦楚统统得自己担着。”

    他胸口一闷千种复杂感情纠结一处想解释却无从说起。终究默然踱到门边瞧着院里一地残花低声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不明白……”

    玉兰花瓣如污秽的白纸铺在地上一阵阵**之气潮水般涨落简直让人窒息。这是一种行将死去的味道——那间几乎近月没开过窗的屋子密不透光的窗帘、久不清洗的褥单、说话时胸腔如风箱般拉动的呼呼声门外低低切切的啜泣——合在一起便是这种陈腐的味道。

    其它一切都能慢慢**唯独诺言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