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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意偏与榴花红(补全)

    临近端午溽暑初上梅雨亦随暑气来了。天色潮阴如黄昏暮冥那雨丝挂在灰蒙蒙的云中细到几乎看不见只觉触目处皆是湿漉漉的。檐头前、栏杆上纵横地牵着绳子上头晾着大簇的新鲜桑叶。进宝在堂屋里拿着毛巾手脚不停地将一张张桑叶擦干再摆到大笸箩里一边揩一边抱怨:“虽说少爷现在开纱厂可也不能靠家里人养蚕呐。就这几只破虫子弄得又操心又劳累。要我说到时候只怕连桑叶钱都挣不回来。”他手脚虽快那笸箩却甚大似总也装不满。

    雪樱往年在陈家湾时本就养惯了蚕。三月间偶尔提了一句祖荫便叫人将后厢房收拾出来做蚕房略养了几匾不过让她有个想头。等到蚕二眠时却阴雨不断桑叶潮湿必要晾干了才能饲食放生桥的房子便如一颗大树般楼上楼下都迤逦散着新鲜桑叶。

    祖荫昨日刚从上海回来眉目慵懒负手站在檐下听到他抱怨忍不住回头笑道:“让你多干点活就念叨个不停。再多嘴多舌等蚕三眠的时候就派你整晚看着。”蚕到了三眠时整把的桑叶撒下去顷刻间便没了一夜之间不知道要起来多少次最是辛苦活计。进宝吐舌一笑紧紧闭上嘴埋头揩叶。

    雪樱端着清扫的蚕沙从蚕房出来见祖荫站在檐下悠闲自得顿足恨道:“大家都行军打仗似的就你一人闲着。眼看就要再撒一遍桑叶了进宝一人哪里忙得过来?你快去帮忙擦罢。”

    进宝埋着头吃吃低笑听祖荫咳嗽一声忙强忍笑容抱起篮中揩过的叶子便往后厢溜。见他背影进了蚕房祖荫才低声道:“以后别当着人这样大呼小叫好歹也要给我存几分面子。”雪樱嗤的一笑低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揩叶子吧莫把蚕宝宝饿到了。”

    祖荫这才装作十分不情愿的挽起袖子一边揩一边笑着抱怨:“又养蚕又画画又写字又念书自己忙不过来还连累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你团团乱转。”

    雪樱被他说的脸色微红眼珠一转咬唇笑道:“再多嘴多舌等蚕三眠时……”话未说完便听大门被笃笃的扣了几下。略停了一晌又是笃笃几声极有节奏。他含笑挑眉以目示意似对敲门声置若罔闻。还有半截话她却也不好再说只得恨恨地笑着横他一眼撑起油纸伞去开门。

    这雨连绵两天地上已积了不少水洼。雨丝似扑人衣襟一般玉钿才下车进院走了几步百褶裙面上便蒙上一层极细的小水粒。青石小径甚滑一个踉跄踩到水洼里缎鞋立刻便湿了鞋帮上绣的仙桃鹦哥被雨水一淹血红翠绿色彩狰狞。她提起裙角淡淡地看了一眼神色一丝不变挽起雪樱微笑道:“不妨事。雨天就是这点不好糟蹋鞋。”

    她也不再用荔红打伞只拉着雪樱的手并肩往屋里走笑道:“前天来的不巧不提防姑娘出去了。今日特地赶个早……”突然间脚步一滞直直看向堂屋里眉头缓缓拧起。

    空中铅云低布堂屋里亦是光线晦暗半个条案上倒着桑叶堆得似尖尖的小山。叶面绿得青沾了潮气后似有幽幽浆水。祖荫眉目专注正拿着毛巾一片一片的揩那湿叶。揩过的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笸箩里碧绿青翠。

    她平日养成的仪态极好脸上一丝错愕之色稍纵即逝慢慢的松开雪樱的手微笑道:“昨天听拢翠说少爷回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祖荫手上不停只略一侧脸道:“少奶奶今日过来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吧?”

    玉钿心里一酸百味陈杂敛眉低目暗暗地吁了一口气抬头微笑道:“自然有重要的事情才敢上这边来。”

    他眉头一皱缓缓搁下毛巾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也不知道是否稍有停留微笑道:“既然如此少奶奶请坐。”转脸低声对雪樱说:“把这笸箩收拾了再去沏杯热茶。”

    玉钿看着雪樱的背影似有半晌失神荔红在侧咳嗽一声她才默默将目光收回微笑道:“五月初八是刘家娶二儿媳的日子。新媳妇就是乡下管家的女儿柳柳论起来跟陈家也颇有渊源少爷自然非去不可。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一声雪樱姑娘她那日去不去?”

    祖荫正将卷起的袖子慢慢的挽下来听她说毕微微一怔皱眉道:“雪樱跟柳柳一起在陈家湾长大情同姐妹自然要去。”他叹口气道:“少奶奶到底想问什么不如直说吧。”

    玉钿脸色微红缓缓拧过脸去微笑道:“少爷上次当着母亲的面说了一番话。虽然陈家上下皆知雪樱姑娘是家门恩人外人并不知情。”她伸手去摸茶杯却摸了个空缩回手停了半刻才继续道:“说起来到底当时行事也忙乱了些甚么聘礼婚礼都省了不像样子。若五月初八雪樱去刘家旁人问起她的身份该如何圆说才好?”

    祖荫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旁人谁会问起?”

    玉钿正色道:“少爷这话就不对了。天道悠悠纲理伦常是人世大信。就算旁人不问自己也要行的端走的正。”

    祖荫脸色一沉冷笑道:“照少***意思是指责我行不端走不正了?”

    玉钿微微一笑不愠不火地道:“雪樱姑娘是陈家恩人谁敢指责少爷?我也只不过提醒少爷一句陈家到底是青浦大户莫要在旁人口中落了话柄失了体面。”

    他牢牢地看定她良久良久慢慢地说:“少奶奶句句金玉良言我都记住了。”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少奶奶若没别的事就请先回吧。”竟是下了逐客令。

    玉钿又羞又怒眼圈都红了仰头冷笑道:“若是去呢到底给我个准信儿让我把那日要穿的衣服预备好送来。妻妾有别不能当着众人面乱了规矩。”直直的看着祖荫不依不饶。

    两人往日在人前相对总是平静和悦相敬如宾此时气氛却隐隐剑拔弩张。祖荫目光中似有幽火闪烁转目望着院中花径沉吟不语。石榴树的花和叶上存的雨经微风一吹聚成水珠盈盈坠落仿佛叶梢的绿意也随着滴下来。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淅沥之声打在瓦片上只觉得萧索荒凉。庭院中水洼里溅起无数晶泡水汽逼人。雪樱斟了茶出来见玉钿脸色青白眼中隐约含泪心下大是不忍微笑道:“柳柳跟我从小玩到大早就看的不爱看了何必定赶着婚礼过去?我还要画画呢就不去了。这雨下得真冷少奶奶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玉钿似松了一口气隐约有感激之色。她方才不小心踩到水洼里鞋湿的精透坐在堂屋里这一会儿功夫脚下的砖地已湮湿了小小一圈。手里握了滚烫的茶盏略觉温暖抿了一口碧绿的热茶才缓过神来微笑道:“雪樱姑娘真是个聪明人。平日又养蚕又画画儿可忙得过来?我前日去瞧你画的西洋画儿只觉得是个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呢。”

    雪樱低头笑道:“在家里做惯了乍然丢下觉得不习惯只养了几匾倒也没什么忙的。画画才学了三个月刚开个头离好还差得远呢。”祖荫眼神一闪截过她的话道:“婚期定在初八只怕新娘子卯时就到略歇一歇正好赶上早酒。咱们去早去晚都不好估摸着卯时过半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