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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岂知身世自悠悠

    上海启眳钱庄

    6豫岷在门口犹豫着站了半晌仍是不敢叩门。门只是虚掩着丝丝青烟从门缝飘出来是最熟悉不过的淡巴菰味道。他站了半天有些焦躁右手略一使劲不提防手里捏的纸卷叭一声轻响里面已有人沉声问:“谁?”

    他低头苦笑只得推门进去屋里光线甚亮天花板上悬的水晶吊灯繁复的累累坠坠姜白色的灯光洒下一片晶澈脚踩在厚厚的牡丹花鸟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启眳钱庄的少东家齐云昊神色冷冷的站在窗户边手里的雪茄已经快要燃尽了青烟一蓬一蓬的往上冒。他知道云昊这几日必定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话只将手里的礼单递过去。

    云昊接过去看了一眼便撂下淡淡的说:“今年虽然不是整寿到底大哥起不了身我娘就指着我你只管好好的采办只要面子上好看钱多少无所谓。”

    他忙点头称是将礼单拿来依旧卷好转身欲出去云昊却叫住他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看半晌才说话:“你不会为了这点子事特特来一趟还有什么话没说?”突然声音低沉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没有小姐的消息吗?”

    派到京冀一带找寻小姐下落的人今日回来了仍然带回来两个字:没有。这三年来每年春天齐云昊总要派一拨人去北方明察暗访可小姐就像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6豫岷只觉得云昊的目光扫在身上冷嗖嗖的如含冰霜只得点头道:“下午那拨人回来了确是没找到。四太太当年说将小姐送给往北走的乞丐不一定是真的。”他说着说着便心虚声音渐渐低下去。

    云昊神色漠然良久淡淡一笑道:“当年我娘是怎么说的?你在旁边可听清楚了?”

    6豫岷半天才反应上来这次二少爷指的“我娘”是他的亲娘四姨太不由得抬头看着云昊。晶澈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像是汪着一潭水最深处一片浓浓哀伤全然不似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窗上大幅的落地深紫天鹅绒窗帘被微风吹得起了涟漪那紫色如同得了灵魂细细地起伏……

    四姨太站在妆台前胸口剧烈的起伏薄薄的嘴唇上刚涂了新鲜的胭脂鲜红欲滴渐渐绽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云濛了实话告诉你罢我把她送给过路的叫花子了。齐如山你锦衣玉食花天酒地时我总要你记着你的三小姐正饿肚子光脚跟着乞丐沿街要饭。”她渐渐的笑出声来那笑声是叫人起寒意的他竟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

    齐如山气得快说不出话冷笑道:“云濛是你生的你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妆台上点着整整一排蜡烛烛光倒着照上来她的脸如同羊脂玉般净白无暇凤眼斜飞翡翠小扇子耳环像秋千般晃动神情妩媚:“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眼波一转笑道:“我若一死你转眼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可不能便宜了你。哪怕你一辈子恨我也比忘了我好。齐如山将来你死的时候也得记着四姨太把你的三小姐送给乞丐了那时候只怕你眼睛都合不上。”她的嗓音娇俏动人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狠过一句。齐如山眼里要喷出火来无声的挥了挥手旁边的人早已预备好了一拥而上将麻胡桃塞到她嘴里几下子就将人绑的跟粽子似的用麻袋从头套到脚。她开始仍徒劳地挣扎终于不动了。

    齐如山的声音像被撕裂沙哑着抖:“沉河时别弄出太大声响明儿只对外说四姨太病死了。”他吩咐完了抬脚往外走突然转身道:“6豫岷天亮了你就把云昊抱到大太太那里去让他改口叫娘。”

    夜晚那么长那么暗他是如何挨到天亮的?紫色窗帘被风吹着扑拉扑拉的响从帘角处时时透进一抹墨黑的天色十六年已经无声无息的逝去可他想起四姨太唇边那抹奇异的微笑仍是微微抖。云昊却嗤嗤笑了将手里的雪茄随手往地毯上一扔也不管它仍然一亮一亮地冒着红火星眼里又挂起似笑非笑的神色懒懒地说:“寿礼单上再加一尊白玉观音。给大少爷的鸦片烟要隐蔽些别让旁人知道是咱们送的。”

    此事一直是6豫岷亲自秘密经手加进去的“特料”分量循序渐进十分谨慎。他见云昊嘱咐低声道:“二少爷放心每次都混在旁人送的烟里以后作了也万万也疑心不到咱们身上。”

    见云昊点头无话他躬身出去正要掩上门却又被叫住抬头一瞬只疑心少爷正落下泪来云昊却极快的将身子转过去手紧紧地攥着紫色天鹅绒的窗帘良久低声道:“6哥你照顾我长大你知道我就这一个亲妹妹一定要将她找回来。”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不能怪我娘但这世上我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我只有她了。”

    云昊自成年以来极少如此称呼他为6哥他浑身微微一震无限感慨默默点头轻轻掩上门。

    门轴日久涩吱呀一声响虽然动作轻微到了极处在这寂寂的夜里听来仍是刺耳的很。三德婶定定坐在灯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见陈三德领着青牛进门勉为其难的微微一笑。青牛哈欠连天嚷着要睡觉去。三德婶将他抱到床上去掖好被角直起身来叹了口气神色略有点恍惚心里重重争斗终于狠下心来道:“三德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肯让雪樱把你叫叔?

    若论起陈三德平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十年前去邻村打井的路上拣了个媳妇。他小时家里贫苦春天里树上长了榆钱、槐花什么的背着大箩筐爬树摘来添补口粮。八岁那年一个失手从树上滚了下来命虽然保住了从此却落下腿疾走路有点一瘸一拐。家境本就不好这腿疾更是雪上加霜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渐渐的他也就绝了念头不想此事不料竟在十年前去邻村打井的路上见到个端端正正的小媳妇带着冰雪般小女儿在路边哭哭啼啼。他平日就是极厚道善心的人问明了缘由便将母女俩带回家来暂时安置谁承想竟带回来段好姻缘不花一分一毫便娶上了媳妇隔一年还添个胖儿子。

    他是知足的人虽然三德婶一直不肯让雪樱把他叫爹他也从不问缘故。今日三德婶主动提起百感交集摇头道:“你必定有你的缘故和难处。”

    三德婶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定定的看着陈三德又像是透过他的身体直直望进虚空里去:“今儿陈诚婶来给樱儿提亲事关重大我不能再瞒着你。”她叹了一口气微笑道:“这十年来大家都长里短里得唤三德婶都快忘记当年的艺名是什么。”她突然有点局促不安摸摸鬓角含笑看着油灯:“当初在兰菊社我叫碧玉。”因为刚才一直等人的缘故灯捻子被捏得很小小小的一簇火苗顶着昏黄的圆形光晕在黑暗里跳跃回忆里也有模糊的两团光晕比眼前的大、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