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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宋皇恋红叶

    御苑的冷宫,比死囚牢强不了许多,甚至于还要阴森恐怖。偌大的牢房,只有红叶自己,空荡、潮湿、霉气,还有无边的黑暗。白柳不知被押往何处,红叶恨他软骨头,却还想念他挂牵他。但是她此刻最关心的是那份假军情,不知义父能否辨出有伪?可义父又怎知这宫廷中突然发生的变故呢?想到辽国因为自己要吃败仗,想到义父也许因此要受连累,越觉愧对义父的救命大恩,七年前那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不觉得倏忽都上心头。

    红叶家原是幽州城中豪门望族,5岁时父亲因冤案下狱死于牢中,家道中落,遂迁往城外白庄居住。表兄白柳更是苦命人,刚满7岁父母就双双染时疫病故,便为红叶母亲收养。二人青梅竹马,同室读书,耳鬓厮磨,一起长大。七年前红叶年十三,白柳长一岁十四。虽说尚未成年,但亦情窦方开,彼此间朦胧怀有爱意。

    农历6月一个清凉可人的夏夜,天河如洗,蛙鼓虫鸣。石榴树下,青石板上,兄妹二人仰望星空,红叶不觉吟出:“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白柳随口接吟:“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红叶之母赵氏,手拿着针线活走过来,见他兄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甜意,爱抚地说:“孩子,夜深了,当心着凉,进屋吧。”

    “不,”红叶撒娇地对母亲说,“我还要背唐诗呢。”说罢,又朗诵起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白柳又抢着接诵:“天阶月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牛郎织女,多么美好的一对夫妻呀。”赵氏有几分感叹,“如今战火连绵,只怕你们以后过不上男耕女织的宁静日子。”

    “姑妈,如今大辽国太后英明,不歧视汉人,我长大定能考状元做高官,让你老和表妹享受荣华富贵。”白柳说着目光扫向红叶。

    赵氏叹口气:“宋辽正在交战,休说将来,眼下的日子就怕过不安生。”

    突然,嘈杂的喊声震天响起,很快马嘶犬吠连成一片,三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纷乱中听见庄内的人在喊:“快跑啊,宋军杀来了!”“宋兵进庄了!”

    赵氏脸色吓白了:“孩子,快,快收拾收拾逃跑。”

    三人手忙脚乱,又是包衣服,又是装干粮,然而已经晚了。未及他们出院,宋军骑兵已经涌入。这是宋国兵部判官杜载的队伍,白庄七百口人被他们俘获五百多。村民当即被分为三伙,老人和十岁以下幼儿圈在一处,青壮男丁青年妇女又分别关起来。赵氏和红叶、白柳藏身在柴屋草堆中,三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躲过这场灾难。

    院心,一武将在吩咐手下:“杜副帅少时就来这里休息,快烧好洗脚水以备使用。”

    一士兵来柴屋抱柴草,赵氏嘱咐两个孩子千万别动别出声。白柳听见士兵走进,浑身止不住像筛糠一样发抖,柴草也就窸窸窣窣响个不住。

    士兵见状,诈喝一声:“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这刀就捅进去了。”

    其他士兵也都闻声过来查看,并同声诈唬:“快滚出来!不然放火了。”

    “别,别!”白柳已是吓坏,战战兢兢爬出来。

    士兵喝问:“还有谁?”

    “姑妈和表妹。”

    于是,赵氏和红叶都被搜出来。两个女人一露面,士兵们立刻如猫儿见腥如狼似虎扑上去。几个人扯一个,互相扭打在一起。

    抱草的士兵未把红叶抢到手,不服气地叫喊:“你们滚开,是我发现的,应该先让我。”

    “等老子快活够了再说。”另一士兵岂肯相让。

    两伙人扭打到院中,武将怒喝一声:“都住手!”

    士兵们都老实了,一个士兵讨好地把红叶推到武将面前:“请将军先受用。”

    灯笼移近,照见红叶亭亭玉立的身材,秀丽俊俏的五官,虽说尚未成年,但已光彩照人。武将连连点点头:“押进房内,等会让她侍候杜副帅。”

    另伙士兵又将赵氏推过来:“将军,这有个婆子。”

    灯光之下,三旬开外的赵氏胖瘦适宜,风姿不减,将军咧开胡须扎撒的大嘴:“好!好!”他把赵氏推进了柴屋,很快传来赵氏撕心裂肺的哭声,伴和着红叶在房中声嘶喉哑的啼叫,这草绿花红的农家小院仿佛变成了屠宰场。

    武将从柴屋提着裤子出来,士兵像饿狗一样扑进去。一个士兵满足了shou欲后走出,又一个士兵急不可耐地走入……渐渐,听不到赵氏的叫骂了,上房屋中的红叶也哭不动了。

    “老婆子不行了!”一士兵从柴屋跑出,向武将报告,“她没气了。”

    “拖出去,扔进泥塘里。”武将吩咐。

    红叶听到这番对话之后,意识到母亲已被糟蹋致死,登时昏厥过去。待她醒来,被人扶起站好,发现对面有一金盔亮甲的武官。

    武将在他身边诌媚地问:“副帅,还满意吧?”

    这武官便是杜载,他手捻短须,打量片刻,连声称赞:“很好,端的美人坯子。”

    “衾褥业已备好,请副帅入内安歇。”武将打起门帘。

    杜载轻轻摇头:“幽州行营都部署潘美潘大帅身边,缺少伶俐秀气的使女,把这个红叶立刻送去宝光寺行营。”

    “遵令。”武将一推红叶,“走吧。”

    “慢,”杜载又嘱咐,“要说清是我孝敬的。”

    “末将明白。”武将把红叶硬是推走了。

    白庄到宝光寺宋军总部约三十华里,红叶被武将在马上抱着连夜送去。红叶悲悲切切,想起母亲惨死,想起表哥被关进了男丁营,自己难免受辱,不觉一阵阵昏迷。此刻,她已是欲哭无泪了。

    迎面,出现一支人马,黑暗之中分不清有多少,只是感到都是骑兵。武将觉得不对头,对方似乎马蹄裹布口衔枚,无声无息,行进迅速。他勒住马,观察片刻,对随从四骑说:“快,绕开,说不定是辽兵。”可是为时已晚,对方数骑快马已飞驰到近前,大刀长枪逼住了他们:“老实些!”

    武将听对方说的是汉语,立刻放心了:“原来是一家人,我以为是辽兵呢。”

    “住口!”对方枪尖抵住武将头部,“我们是大辽国上京留守韩德让将军麾下,赶快下马受缚。”

    武将和随从束手就擒,红叶遇救。原来,韩德让是率精骑出城奔袭白庄,生擒武将,逼其带路,大获全胜,斩杀宋军千余人,杜载也在仓促迎战中受伤。白庄村民都被韩德让救出,全村老幼都跪地向韩德让叩首感谢救命之恩。独独红叶在附近的水塘中抢地呼天号啕大哭,直哭得死去活来。韩德让剑眉皱起,踱过去察看。

    白柳急劝:“表妹快住口,韩将军过来了,倘若怪罪那还了得!”

    红叶哭个不住,哪里听他的。韩德让近前,见是个小姑娘,半身泡在塘水中,心先软下来,和气地问:“你为何如此伤心?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真的?”红叶强忍悲声,抽抽答答问。

    “你只管说来。”

    “将军大人,我母亲被宋兵害死,抛尸这塘中,怎忍她遗体为水腐鱼犁,可我又寻不出……”

    韩德让已经听明白了:“好一个孝悌女儿,不必啼泣悲伤,本帅为你解难。”他遂令战士多人下水塘摸寻,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把赵氏尸体找到。

    红叶扑到母尸上哭了一会,止泪起身对天盟誓:“母亲放心走吧,儿会照顾自己的,早晚必报此仇!”然后,走到韩德让面前双膝跪倒:“将军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有话站起来讲。”

    “不,我要你答应了才肯站起,否则宁肯跪死。”

    “好,你且说来。”

    “我要跟将军大人当兵打仗,好杀敌为母报仇。”

    “这万万办不到,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子。”

    “将军若不收留,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这!”韩德让属实为难了,“你一个女孩儿,如何能留在我身边?”

    红叶确实聪明过人,听此言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将军若不嫌弃,小女愿拜您为义父,也好长在身边服侍。”

    “这……”韩德让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红叶不容他拒绝,已是连连叩头:“义父在上,小女红叶一定克尽孝道,为义父分忧。”

    事已至此,韩德让也就不好反对了,他亦从心里喜欢红叶,感到红叶不仅事母至孝,而且清秀端庄,谈吐有致,便以手相搀:“好女儿,快起来说话。”

    “谢义父。”红叶又叩一个响头。

    韩德让身边人提醒:“大人,偷袭已经成功,此地不宜久留。”

    韩德让明白应该撤离了:“红叶,快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我……”红叶现出犹豫。

    “怎么,反悔了?”韩德让说,“不去也好。”

    “不,不,”红叶赶紧解释,“义父,母亲尚未入土,我怎能撒手不管。我想把母亲安葬之后,再去幽州义父身边。”

    “好一个至孝的孩子。”韩德让赞道,“为父在城中等你,要尽快入殓。”

    “女儿记下了。”红叶又说,“义父,如今宋辽开战,城禁森严,倘守军不许女儿入城,该如何是好?”

    “亏你想得周到。”韩德让越发喜她聪明,摘下腰间一柄半尺长的解手刀,这刀一般是吃肉时用的,上面刻着韩德让的名字,“有这把刀为信物,幽州城辖区你可通行无阻。”

    红叶郑重收好:“谢义父。”

    韩德让又叮嘱一句:“切记越快越好,尽快入城,以免再出意外。”

    红叶目送韩德让率辽军走远,返身与白柳在乡邻帮助下,为母尸净身更衣,出银两买来村中老人备置的棺木,草草入殓。红叶又痛哭一场,才让村中青壮抬起棺材准备出庄埋葬。可是,杜载引潘美率大军重又杀回白庄。他是回头找韩德让算账的,没想到辽军已先期退走。宋军扑空,便把怨气发泄到白庄百姓身上。他们发疯地烧、杀、抢,一时间白庄哭声震天,火光四起,鲜血飞溅,小村变成了杀人场。

    红叶又落入宋军之手,杜载从人群中发现她,拉出来推到潘美面前:“大帅,我说的就是她,这个小妮子如何?”

    潘美注目打量片刻,心中暗暗叫绝,这北国番帮竟有如此标致女孩儿,再过两年发育成熟,自己那为太子妃的八女也只能望其项背呀。他立刻想到,太宗军旅之中多寂寞,把这小美人献上,定会取得欢心。便吩咐杜载:“一定要好生看待,骏马香车送往宝光寺。”

    “下官明白。”杜载受命亲自办理。

    但是红叶哭闹不休,坚持要见表兄一面:“你们放开我,我不上车,不见表兄,我誓死不走!”

    杜载沉下脸问:“哪个是你表兄?”

    “他叫白柳。”

    杜载从人群中查出白柳,拉到一旁,拔出佩剑便刺:“我叫你变成血柳!”

    潘美扼住杜载手腕:“不可坏他性命。”

    “大帅,这却为何?”

    “有他在,红叶自然乖乖听话。”

    “噢,大帅高见。”

    杜载将白柳推到红叶面前,二人未及说上三言两语就被分开。杜载警告红叶,“你只要老老实实服服帖帖,我们自会善待白柳。”

    为了表兄安然,红叶顺从地登上香车,连夜送到宝光寺宋太宗行宫。将息一日后,沐浴更衣,又经宫人巧理新妆,次日晚饭后,潘美将红叶进奉到御前。

    军旅之中的宋太宗,正为随行妃子不合心意而郁闷,一见红叶立觉赏心悦目。虽说少女尚未长成,却如蓓蕾初开分外娇艳。那红叶纤手按宫商,抚弹一曲《月上柳梢头》,琴音绕梁,令人痴迷。再展歌喉,唱一支《蝶纷飞》,声遏行云,耳畔一新。又献一舞《醉花丝》,眼花缭乱,美不胜收。更有丹青妙笔,顷刻间画出一幅仿辽东丹王耶律倍的《猎雪骑》,惟妙惟肖,足以乱真。

    喜得宋太宗合不拢嘴:“想不到番帮北国,胡地寒天,竟能诞育出这样丰姿绝代多才多艺的美人,朕后宫佳丽与之相比,俱暗淡无光矣。”

    “圣上洪福齐天,此战直捣临潢,一统华夷,锦绣山川骏马美女,俱为万岁所有。”潘美暗中高兴,心机没白费,博得了宋太宗欢心,仍不忘拍马屁。

    夜宴之后,宋太宗要和红叶共寝。不料这柔弱的少女竟暴烈得像一头雄师:“不,我不!我决不!”

    宋太宗这皇帝的威权岂肯放弃:“红叶,我的话便是圣旨,是谁也不能改变的。”

    “反正我不!”红叶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护住自己身体。

    宋太宗呈现怒色:“你若不从便是抗旨,抗旨便是死罪,朕要将你和白柳一同砍头。”

    “那你就一起杀死我们好了。”红叶宁死不从。

    宋太宗暂时妥协了,因为他舍不得红叶。不久,高梁河大战,宋军在辽国两员大将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左右夹击下,全线溃败,宋太宗只身逃出,至涿州窃得一辆驴车才得以代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叮嘱潘美,一定要在乱军中找到红叶,火速送到开封宫中。

    潘美果然不负宋太宗厚望,不只寻到了红叶,而且连白柳一同带到了京城。对色艺双绝的红叶,宋太宗几乎旦夕难离,时刻带在身边。歌舞、作画、抚琴、对弈……红叶都惟命是从,曲意奉承,但是一说到伴寝,红叶就宁死不从。宋太宗原想慢慢软化磨磨红叶的性情,两年过去,红叶渐及长成,出落得越发妩媚了,宋太宗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这天潘美进宫,见太宗愁眉不展,小心地探询:“万岁,莫非又是红叶使龙心不悦?”

    “别说你进奉的那个红叶了,”宋太宗气冲冲,“花儿好看摘不得,还不是镜花水月一般同。”

    “万岁息怒,俗话说对症下药,臣有办法叫她顺从。”

    宋太宗当然求之不得:“快快奏明。”

    “红叶撇不开的是表兄白柳,只要绝了她的念头。”

    “咳!”宋太宗不耐烦地一摆手,“废话,红叶说过,倘白柳一死她决不苟活人世,为此才未敢对白柳下手。”

    “万岁,臣有两全之策,既不坏白柳性命,又可绝红叶念头。”潘美将他的主意详细奏明。

    “好,好!真是个绝妙的高招,速去办来。”宋太宗恨不能立刻将红叶拥入衾中。

    被软禁的白柳堪称度日如年。每月获准可与红叶见面一次,这一刻钟的会见,是他逐日所企盼的重大节目。他明白,这是皇帝为使红叶放心而不致寻短见的勉强妥协,但这毕竟是他赖以生存的巨大支柱。面对桌上的白米饭,明明腹中饥饿,却就是难以下咽。在皇宫业已两度春秋,他在思考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

    潘美领着两个内监走来:“白柳,你想不想见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