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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圣宗撞隐私

    初春之夜,薄寒料峭。飒飒的北风,吹拂着乍绿的新枝,去年的枯草,在清冷的星光中瑟瑟发抖。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雄州瓦桥关以北,通往涿州的官道上正乘夜疾进。这是宋太宗精心安排的运粮路线。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往往决定战争胜负的一半。试想,如若兵卒全部饿肚皮,又怎能有战斗力。眼下,宋朝十万大军,被阻涿州前线。那契丹重镇幽州已经近在咫尺,可是耶律休哥坚守不战,宋国曹彬十万大军再难前进一步,只能眼望幽州兴叹。两军对峙,士兵还得吃饭,当初宋军为获突击性胜利,轻装推进,所带粮草有限,如今十天过去,军粮所剩无几。前天曹彬下令三餐减为两餐,今日又被迫改为一餐。兵卒饥肠戍守,已经颇多怨言。就地取粮吧,由于宋军已深入辽国,这一地区连年战斗不断,百里不见人烟,哪里有粮可抢。所以,曹彬只有期盼本国援粮早日运到接济。

    宋太宗深知军粮重要,为保万无一失,特意布下迷阵,也就是一真二假三支车队同时出发。西路出高阳关,中路出瓦桥关,东路出益津关。这样,万一辽军偷袭,发现粮队行踪,这三支车队齐头并进,扑朔迷离,也叫辽军难辨真伪。同时,宋太宗又特命曹彬部下大将李继宣带五千精锐马军,在中路瓦桥关一线接应。这样的部署照理说是万无一失了,可是宋太宗万万未料到,为了一片小小的“红叶”,竟然招致惨败。

    勿答离开澶州后,星夜赶回涿州以南五十里的松林店,萧达凛的一千马军在此隐蔽已经两昼夜了。一千人马蛰伏在荒草丛林中,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因为一旦暴露,涿州的宋军就会将他们围歼。白昼日晒,夜吃风寒,不能生火,只能以干粮充饥,这埋伏确也够艰难了。勿答返回,报明情况,萧达凛一扫两日愁云,顿时精神百倍,他对于红叶、白柳之死漠不关心,想的只是自己立功:“好!不枉这两天受罪、总算盼来了!”

    勿答提醒他:“将军,胜败只怕还难以预料,宋太宗派三千人马护粮,李继宣的五千接应人马也已出发。如今粮队已过十里铺,等他们进入埋伏区,李继宣人马也该赶到了,我们这一千人马,还不被八千宋军包围吗?”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打退堂鼓吧?”萧达凛不满地抢白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达凛又把将士召集起来,做了个简短的战前动员:“各位弟兄,我们面临的是一场恶战。敌军数倍于我,但是两军相逢勇者胜,宋军不明底细,不知我军多寡,中伏后必定慌乱,只要我们勇往直前,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辽军士兵怀着建功立业的雄心,离开藏身处,向前隐蔽运动几里路,进入了埋伏地,做好了伏击准备。

    雄州通往涿州的官道,早已年久失修,加上两侧沼泽水的侵蚀,路面坑坑洼洼,负重的粮车艰难地行进着。护粮宋军大将,惟恐军粮万一有失,不住催促粮车抓紧赶路。每逢车速过慢,他都命令士兵帮助推过坡坑。车到松林店附近,官道是一个半里路长的上坡,两侧土岗上,没人高的荒草密密层层。宋将心说,这里莫要有伏兵。他见车速明显慢下来,后面的粮车一辆辆拥塞在坡下,命令士兵们下马快把粮车推上去。他由于不放心,决定亲自上土岗查看一下。

    宋将驱马登到土岗半途,萧达凛早已张弓搭箭对准他。突然间暗箭飞出,正中宋将面门,宋将翻身落马滚下土岗。宋兵见状大惊乱叫:“不好了!将军中箭身亡。”

    萧达凛一声令下,两侧伏兵顿起,乱箭如雨飞向宋军,顿时有百十人中箭。萧达凛、勿答从两侧分领伏兵冲杀下来,黑夜之中只闻呐喊声惊天动地,也不知辽军伏兵有几千几万,宋军立刻溃乱。半数宋军正徒步推车,武器都不在手,欲逃又不及上马,宋将先死,无人指挥,宋军都争相逃命,辽军伏击大获全胜。

    这时,北方官道上响起了骤雨般的马蹄声。勿答忙对萧达凛说:“不好!李继宣的援兵到了。将军,若不撤走,只恐全军覆没。”

    萧达凛明白,现在走,遁入丛林中还来得及,但是任务呢?他把心一横:“决不能功亏一篑,快,烧粮!”

    辽军纷纷解下腰间的火油葫芦,忙不迭地浇洒在粮车上,又都匆匆忙忙点火。李继宣的五千骑兵已冲杀过来。萧达凛高声命令部下:“快点火,谁敢逃跑,一律砍头!”说着,他纵马迎住李继宣厮杀。

    李继宣眼见粮车起火,如同心里着火:“快,快救粮食!”

    辽军与宋军在粮车旁展开了血战,辽军意在阻滞宋军灭火。也许是天意,风势突然转劲,粮车火势顿旺。官道上恰似有一条望不断头尾的火龙在滚动。李继宣干着急没办法:“杀呀!杀!把胡贼与我杀光!”

    萧达凛乃辽国有名猛将,与李继宣交手渐占上风。

    勿答挥刀靠过来:“萧将军,你快离开,我来对付他。”

    “不,我定要将他砍落马下。”

    “萧将军,我军士兵已伤亡殆尽,你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勿答不顾一切挥刀与李继宣接战。

    萧达凛四外一看,可不,身边不过百十骑了,他见粮车全在熊熊燃烧,大功业已告成,招呼勿答一声:“撤!”一马当先杀出重围。

    李继宣垂头丧气地返回涿州,饿得眼睛发蓝的宋军,都如蜂拥蚁聚般围拢过来,而且嚷叫不止:“军粮接回来了!军粮到了!”

    秉烛等候佳音的曹彬更是急不可耐:“军粮何在!”

    李继宣低下头:“末将有罪,军粮已被辽军伏兵烧毁。”

    “啊!”曹彬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众将把曹彬唤醒,他头一句话就是:“把李继宣拉下去斩首。”

    “末将无有死罪!”李继宣急叫。

    “你失去军粮,十万大军面临绝境,便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曹彬叹口气,“你之死怪不得本帅。接应军粮重任委你,饱含本帅无限信任,为防交战时体力不支,又将全军仅有存粮集中造饭,供你和五千将士饱餐一顿,而你竟……”

    “元帅,你实在也怪不得末将呀!”李继宣辩解,“实在是辽寇狡猾,末将到时军粮业已被烧,我与五千将士奋勇杀敌,将敌全歼,并非末将作战不利,叹只叹我们晚到了一步。”

    众将纷纷为李继宣求情,曹彬问明情况,觉得李继宣也算尽力了,便收回了斩首命令:“李继宣,你声言全歼辽寇,请献上主将首级。”

    “末将已将贼帅生擒。”李继宣命部下将勿答带上。

    曹彬与诸将都不信,无不议论说:“此人这身打扮,不过一名小校。”

    曹彬责问李继宣:“你用小卒充大将来搪塞本帅,冒领战功吗?”

    “元帅,此人确系主将,而且武艺高强,费尽周折方才生擒。元帅不信,一审便知。”

    勿答为掩护萧达凛而落入宋军之手,自知必死,不存生望。所以任凭曹彬如何审问,甚至严刑拷打,始终一言不发。曹彬一怒之下发话:“把这胡贼砍头,首级悬挂城门。”

    李继宣劝道:“元帅,还是权且关押,万一交战中我方有失陷之将,也好走马交换。”

    大将贺令图也说:“擒获辽国大将,乃我军殊勋,有人在方好向万岁请功。”

    曹彬感到有理:“好吧,先把胡贼收监。”

    勿答被带走了,曹彬对面前十数员将领扫视一眼:“各位将军,粮草已空,援粮被劫烧,我军当如何?请各陈高见。”

    说来说去,只能归结出一个办法,请旨定夺。曹彬派飞骑快马,马不停蹄往澶州而去。

    萧达凛只带二十余骑返回大营,耶律休哥以为他未能得手且全军覆没,得知已将宋军粮草全部烧毁,真是兴奋异常。一直坐镇督战的萧太后,更是笑逐颜开,当即降旨赏赐萧达凛生金千两。并让敌烈麻都为白柳、红叶设祭。

    萧达凛方立大功,锐气正盛,又来请战:“太后,宋军饥疲不堪,粮草被烧,军心已乱,末将愿为先锋,引兵出战。”

    萧太后未置可否,而是询问休哥:“贤卿之意如何?”

    “宋军业已断粮,应趁其混乱全力进攻,定能收复涿州,重创宋军。”

    萧太后又问韩德让:“你呢?”

    “臣以为太后意图已经实现,可以同宋军决战了。”

    萧太后盈盈一笑:“哀家又与众卿意见相左。宋军饥疲还不到十分,如果此刻强攻,彼必做困兽之斗,犹如当年项羽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即使我军获胜,也要付出较大代价,这样还不合算。”

    “太后,若不抓紧进攻,宋军重新调集来粮草,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萧达凛急于建功出战。

    “萧达凛莫急,有你的仗打。”萧太后敛容正色说:“诸将听旨。”

    众臣齐刷刷在御座前躬身而立:“臣在。”

    “耶律休哥,命你带一万人马,到涿州南侧,埋伏于通往雄州瓦桥关的路上。宋军若有后续粮草运到,务必截获或烧毁,不许进入涿州一粒。”萧太后又交待,“倘若宋军回撤,就全力截杀。”

    “臣遵旨。”

    “奚王筹宁,命你率一万人马,绕到涿州通往高阳关的路上埋伏,任务一如休哥。”

    “臣明白。”

    “北大王蒲奴里,给你一万人马,埋伏于涿州通往霸州益津关的路上,任务如前。”

    萧达凛着急了:“太后,我干什么呀?”

    “莫急,有个最重要的差事留给你。”萧太后又向他做了布置。

    萧达凛一听就泄气了:“太后,这叫我有劲使不上。”

    “旨意不得违抗。”萧太后怕他接受不了,又耐下心来细说道理,“昔年魏武曹操骗士兵望梅止渴,堪称把兵用活,哀家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想来亦能奏效。”

    君命难违,萧达凛还能说什么!只得遵旨行事。

    初升的太阳明亮而不耀眼,悬浮在湛蓝的天空,显得有几分温柔。照耀得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的辽军营寨,也如同一幅水墨画,少了几分杀气。寨栅外新绿的草坪上,连夜垒起来的十多个锅灶,炉火熊熊,蒸气袅袅,炸麻花、烙馅饼、炖肉的香味,特别是油、盐、酱、葱、姜、蒜炸锅时的香味,都随着徐徐的北风,向着涿州城内飘散。

    饥肠辘辘戍守城头的宋军兵将,馋得直咽口水,空空的胃肠急速蠕动起来,搅得酸水直冲喉咙。在南城当值负责守卫的大将史珪,虽然有特殊待遇,早晨喝了一碗稀饭,但此刻早已消耗净光,也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腔。他竭力合上双眼,不看那辽军的烹饪表演,甚至背过身躯,以躲避那扑面的香气,好抑制腹中活跃的馋虫。

    士兵可就没有史珪这个觉悟了,手扒垛口的黑大个,探出半截身子,使劲抽着鼻子:“奶奶的,馋死了!这会老子能一口气吃下十斤肉。”

    “看人家吃吧。”小白脸有气无力地靠在女墙上,“咱们,只能喝西北风喽。”

    “他妈的!当兵吃粮,饿着肚子怎么打仗?”有人不顾一切,公开口吐怨言。

    “当心被听见。”有人手指史珪。

    “怕什么!”更有人不听邪,“接连三天了,一天一碗稀粥,一泡尿就没了,照这样,饿死也是死,反正是一死,谁让我吃饱饭,我就跟谁干。”

    “住口!”一直故作不闻的史珪,听士兵越说越严重,再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怒目横眉拔出佩剑,按军律说这些话都可就地斩首,可他看看手下士兵那一个个茶色的面容,虚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只叹口气,又把剑刃送回鞘中。

    大个子士兵见状反倒来劲了:“史将军,你杀我们是死,不杀也是饿死,还不如成全我们,一剑一个杀掉算了。”

    “别说了!”史珪怒吼一声,用力过大,他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明白这是饥饿过甚的缘故,手扶城墙稳定一下,想了想,不言不语地下城去了。

    少时,曹彬领几员大将,跟随史珪登上涿州南门楼。此刻辽军在营栅外的演出正进入高潮。萧达凛和百余名兵卒,席地而坐正开怀畅饮。草地上摆满了烤鸡,大块猪、牛、羊肉和成坛的美酒。他们高举海碗,频频碰杯,抱着熟鸡大啃,吆五喝六,吃得满嘴流油,美得不亦乐乎。

    曹彬强忍着不嗅那风送的肉香:“这是攻心战术。”

    大将贺令图说:“这不亚于当年楚汉相争,霸王被十面埋伏,张良吹萧,汉军唱楚国小调,堪可涣散军心哪!”

    “正是如此。”史珪深有感受。“元帅不可轻视。”

    “胡贼欺人太甚!”大将刘知信站出来,“元帅,末将带兵出城,煞煞辽军气焰。”

    “对!”大将田斌支持,“贺将军适才之言欠妥,我们有十万雄兵,杀得辽军闭门不敢迎战,不是兵败被困的项羽。”

    李继宣已经有了教训:“诸位不可轻敌,辽军不战并非怯战,实是另有图谋,如今断我粮草,只怕激战在即。”

    曹彬眼望萧达凛领人大吃大喝的情景,佇立沉思。

    萧达凛等领士兵又走近一些,遥望城楼指手划脚,虽然说什么听不太真切,但那神态分明是讥笑。

    刘知信怒火心中烧:“元帅,让我出去教训一下胡贼。”

    曹彬终于下了决心:“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刘知信,命你领一千马军冲杀一下,但切记不可恋战。”

    刘知信领军令奔下城楼。

    大将郭守文忍不住说:“元帅,为将者决不意气用事,怎可赌气斗气呢?据传萧太后已到休哥军中,辽军此举难道不是萧太后的阴谋?”

    “我担心刘知信中计。”李继宣未能保住粮草,仍心有余悸。

    曹彬一笑:“我派刘知信出战,就是要试探一下辽军虚实。你们看辽军会不会出战呢?”

    郭守文想了一下:“辽军坚守不战,为的消磨我军斗志,如今我军断粮,将士饥疲,按理说辽军应当反守为攻了。”

    贺令图分析说:“只怕刘知信这一千人马是回不来了。”

    田斌不服气地把拳头一挥:“辽军若出来包围刘将军,我就领兵接应。”

    “如果辽军再增加兵力呢?”贺令图问。

    “我城中这十万大军难道是看热闹的!”

    “如此双方循环增兵,岂不就是两军决战吗?”

    郭守文再次提醒曹彬:“我方人饥马饿,军无斗志,如若决战,只恐必败无疑。”

    “郭将军,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曹彬不悦地白他一眼,“刘知信和一千人马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