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艾丽莎，快，快出来！”<br/>男孩在街道边仰着脑袋向楼上的一扇小窗大喊着，在雪地上蹦跳着，圆圆的小脸冻得通红，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奶奶织的彩色毛衣里。<br/>“快呀！”他活泼地喊着，“不然就看不见大飞船啦！”<br/>初春的俄罗斯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冬日的阳光虽然明媚，但却无法带来丝毫的温暖。不过今天依然是个好日子，没有暴风雪也没有能把人冷成冰雕的大风，积雪的针叶林间有小鸟在歌唱，一片祥和安宁。<br/>老汉伊万洛维奇嘴里叼着烟卷，哼哼着年轻时的迪斯科小曲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他这辆柴油大车一抖一抖也不怕把他的老骨头抖散。车辆是沿着一条修在马路中心的铁轨在跑，因为老汉开的是一个车头，柴油车的后面居然像个小火车似的拉着七八个车厢，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铜烂铁。<br/>车不快，老头甚至还能和街头的其他人打招呼：“嘿，卡莎，今天怎么没去农庄？哦，轮休啊，真好，我们的好凯撒真是体贴你们妇女。”<br/>名为卡莎的女孩是一名戴着青色头巾，穿着绣花棉服挎着篮子的年轻姑娘，她看见了老汉色眯眯的眼光，不由得向旁边避了避，嘴里嚷嚷着：“什么体贴，一三五去农庄，二四六去工厂，礼拜日才能休息，还得去食堂帮忙，每天晚上都得上夜校...”<br/>“哎呀，这么忙啊，要是身边有个男人在不就能轻松多了，让人养你嘛！”<br/>卡莎干脆驻足不走，老汉一个人大笑着继续把车往前开，而越往这座城市中间走，建筑和人就越来越密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街道广阔，并且是才修的，看起来规整地比战前都还要好，但这座城里没有任何一辆私家车在路上跑，唯一能称得上是机动车的只有老汉这样的柴油小火车——以及另外一种市内列车，那些穿行在马路中间的有轨列车上装满了去往农庄和工厂的工人，现在是早上八点，再过一会开工的铃声就会响起。<br/>道路宽阔，两边的楼房也是成排成栋，完全都是按照战前的标准然后经过凯撒修改后建造的。大部分的建筑材料都是人们被动员起来从废墟里拉出来的，好几万青壮年男子在做全职工人，就算现在也能看到正在起的楼房，不过和老头认知的不一样是，这些楼修得特别快，镂空的砖墙立起来那种黑色水泥当天就硬的像石头，里面还通了电热。<br/>大型的工程机械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其中一部分是破烂的，从废墟里带出来修好的，而另外一些是全新的，并且从未见过的，这样一台新的效率是老的的十倍，但新与旧却在一起干活，它们铺平路面，立起大楼，并且修起了十米高的大城墙——看见建筑群边缘那些灰蒙蒙的墙壁了吗？墙上有铁丝网，还有高高的哨塔，什么变异怪物和土匪都休想爬进来，咱们这可是文明人的底盘！懂吧，文明人！<br/>“当当当”的警告响起，老汉拉下档位让车慢慢停了下来。绕过西城区的街道时有一扇闸门，过了这扇门就是伏尔加格勒新城的工业区，老头拖的破铜烂铁要么在那里修好投入使用，要么回炉重炼成钢铁。我们的凯撒喜欢钢铁，城市建设大量需要钢铁，考虑到钢铁就叫斯大林，也许这里该改回老名字斯大林格勒？<br/>闸门边的检查站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执勤，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武装到牙齿。头盔上装着夜视仪，武器也是崭新的，叫骑兵式？<br/>他们是米勒上校，也就是大家喊的城防司令官先生的游骑兵，是城防军的精英，驻守在城市那些最要害的角落。说起这座城市的建立那是一个老长的故事了，并且版本非常多，一个比一个夸张，每个人吹起牛来都不打草稿的，包括老汉自己，所以暂时不多废话。他和很多游骑兵都很熟了，不过这不妨碍他们严格执行公事。城里每个人都知道城防军待遇好，游骑兵这样的精英更是有机会被选进大飞船，成为“体制内”的，但我们的凯撒，还有人联对士兵的要求非常高，但征兵口依旧永远有长队。<br/>不过老头自己无所谓了，他咬着烟卷乐呵呵地和游骑兵们打了个招呼，把货物清单和全套证件给拿出来。检查的过程是严格的，废土上敌视这里的势力有很多，不论是破坏分子还是偷渡都是不可容忍的，但毫无疑问这辆车没有问题，于是队长做了安全的确认，通往工业区的闸门才缓缓开启。<br/>“伊万洛维奇，上头特别交代，让你这次去车厂换一辆新车，以后这种破车就不能在街上跑了！你也预备着，最近肯定会要你去野地跑车。”<br/>“野地？我的老天爷，跑哪？去南方可还好，千万别让我去里海，那里到处都是匪帮。”<br/>一名年轻的小绿人笑道：“去莫斯科！上面准备在莫斯科附近建一个前线兵站，我们预备要打进去...”<br/>结果他马上就被战友打断：“这是军事机密，不要随便说出去。”<br/>“什么机密啊，没上红头文件的就都不是，而且废土上谁还看不明白吗？现在就莫斯科的汉莎联盟在和咱们作对，那帮家伙根本搞不清状况，他们控制了整个北方的铁路线对我们进行封锁，而且还煽动土匪来劫我们的车！他奶奶的，以前我们以为莫斯科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每个人都有去无回，原来他们是在当土匪！来往的人都被他们给劫了，北方最大的几股匪帮全都是莫斯科养着，专门劫掠我们然后把资源送到莫斯科，养那些地下人！”<br/>老汉都吃惊了：“这些事情，以前咱们可不知道啊！”<br/>闸门起的挺慢，所以士兵也放声说：“之前我们也不知道，直到半年前我们又有两辆火车被劫了，还是被装甲列车劫的！废土上除了我们谁还有这火力？所以咱们的凯撒立刻就派了人乘直升机把那火车炸了，里面的人严刑拷打才供了出来。这事一查就是半年，总算把这条线摸清楚了。”<br/>“你知道好笑的地方是什么？”另一名士兵已经乐不可支了，“莫斯科的家伙说我们是美军。”<br/>士兵们都笑了：“他们还当自己是政府呢，那就是一帮躲在莫斯科地铁里的土匪！你们知道亚曼托地堡那事吧，还是凯撒亲自带队平的，土匪恶棍最擅长伪装了。”<br/>闸门即将开启，老汉坐上车拉动档位，砸吧砸吧烟卷道：“核弹落下来后，就没有什么政府了，一定要说有，我觉得还是我们的凯撒好，人联好，大飞船每下来一次咱们就多一口油水。”<br/>“伊万洛维奇，你三个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是骂他该死的暴君呢！我亲耳听到的！”<br/>“别胡扯。”老汉把皮帽子一正，鼻孔仰地老高，“天无二日，我心里只有凯撒一个太阳！”<br/>列车沿着轨道驶进闸门，在后面依然传来士兵们的讨论：<br/>“土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管他什么来头，不打仗怎么立功，我们怎么升进体制？”<br/>“A队的人已经被调到西伯利亚了，因为他们拿下了新西伯利亚市的地铁，解放了八千多号人，第二天就提升了，现在他们已经去了勘察加的无污染地，在人联基地里服役。”<br/>“就是集训的那里？真好啊，这已经半只脚迈进天堂了吧？”<br/>“和人联工研部签约后，一家老小下半辈子都不用担心了...真他吗羡慕。”<br/>“嘛，如果你等不及，那也可以老老实实服役十年，进了游骑兵就这点好，等时间攒够不犯什么错误也一样能签约，或者，因公殉职后的补偿？”<br/>“不，我一不想死，二不想等十年，我现在只想拿下莫斯科，那地下总归有好几万人吧，难道这样还不够我们分吗？”<br/>看起来，一场废土上前所未有的战争，就要打响了，而且很可能老头自己也会参与这个进程——他害怕吗？说心里话有点，人们已经受够了战争的苦，这个世界都是因为战争变得如此扭曲。但只要人活着就会有斗争，不斗争就不会有好日子，老头伊万洛维奇这一生有很多经历，他是一个废土普通人的缩影，他完全经历了这个世界的崩塌，看着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糕。<br/>他还能守住旧日的良知，不肯为恶，但他也十分弱小，没办法也没胆子为善，他们只是为了生存，但也不得不和怪物野兽以及土匪打交道并拼命保护自己，这里的大多数人也都是如此，芸芸众生，这座城市的统治者理解这一点，他没有对这些人有更多的要求。这座新伏尔加格勒就是在旧城的基础上建立的，大约是在四年前，一个叫凯撒的男人突然出现了。<br/>一开始是从一个盘踞在伏尔加河上游大桥处的凯撒教会开始——因为许多本地人不了解内情也不知道什么大鱼，所以认为这个教会信仰的凯撒就是这个天降的男人。他拥有极强的武力，以及超人的谋略，和不可思议的科技。他首先带领一批人把周围的匪帮和野兽赶尽杀绝，周围的村落因此得到了他的庇护，而后便是滚雪球一般势力越发壮大。<br/>但他并非废土上新出现的一个军阀，他把人们组织起来，发展农业并回收废墟里的设备并有能力将其修好——这太不可思议了，直到后面才有人知道人联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他很快选定了伏尔加格勒这个挨了核弹寸草不生的地方，人联在这里引爆了数枚中子弹，采用极端方式解决了辐射问题后重建了这座城市，并定下了一条条法律，让废土有了秩序。<br/>而那还是三年前，三年内无数周边的村落都向这里靠拢并加入其中。伊万洛维奇是去年来的，这个已经五十岁但看起来像七十岁的老头是来这里给自己的儿子买抗生素——方圆三千公里这里可能是唯一有能力提供现代医学的地方。为了交还手术的成本，同时也是见到了这里异于其他地方惊人的环境，他就和其他人一样想办法定居了下来找了份工作。如今新伏尔加格勒已经有了八万人，在如今的时代可是个可怕的数字，它能够拉起五千人的城防军这令周围的土匪闻风丧胆，这个地方事实上已经是一个新的政治实体，只是这位凯撒根本没兴趣做一名真正的凯撒而已。<br/>“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河上跑着三套车~”<br/>工业区就是河边划的一大块地，有车厂，炼钢厂，武器工厂，还有储油罐设施。听说新伏尔加格勒只不过是这废土庇护所当中最早的一个，凯撒背后的人联如今控制了中亚，深入了西伯利亚，向西还去到了德国柏林，以他们的名义各地都建立了庇护所。前些日子可不得了，荒野里到处都有长火尾巴的大铁鸟到处飞，每天都能听到远处雷鸣般的炸响，说是在用核弹清理辐射，老吓人了。但现在少了，就像城防军去年还经常去扫荡野兽，如今连变异兽的毛都很难找得到一根。土匪也是，现在唯一闹匪患的地方就是莫斯科方向，难怪都说要打莫斯科。<br/>你说怪不怪，俄罗斯人自己要打莫斯科，真是变天了。<br/>工厂上工的汽笛响了，而老头的破车也开过了一片绿地。旁边就是伏尔加河，河上的渡船排成了排，是许多其他定居点来工厂拉工业品的。这热闹劲令人想起了核战之前的日子，似乎文明社会又回来了——但如果你这么想肯定错了，大半年前还有一股水匪顺流而下想要劫工厂，他们和一些定居点的商人里应外合就到了这岸边，结果撞上了城防军的内河炮艇，全部被打进水里喂鱼，听说下游的水都红了一天。而第二天城防军的炮艇队就带了四百号人逆流而上，听说一口气剿灭了四个村子。<br/>而那些半渔半盗的村民，这么说吧，枪杀的不算，在当地的树林总共吊死了两百多人，以震慑沿河的其他村落，提醒人们这里依然是废土，以及这个地方究竟谁说了算。凯撒和他背后的人联也许定下了规矩，但为了守住这些规矩他不在乎杀多少人，这也是伊万洛维奇此前叫他暴君的缘故。<br/>但老头子这么快改口，也在于他这个年龄的人能看得更清楚。他们距离文明还有距离，想要回归真正的文明，这些在废土成长，衰老的一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只有他们的下一代，那些在文明中成长的孩子才能回归真正的文明。能有眼下的生活，在生命已经半只脚踩进坟墓的时刻还能回归安定的生活是一种幸运，对此他没有疑惑。<br/>“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br/>老头子哼着小曲，新修的铁轨呜呜跑过一辆全新的内燃机车，如果自己被征调到了火车司机那一块，大概就是驾驶这种车？那似乎也不错嘛！不过这种战前的新式火车头居然已经开始量产了？而且看看上面搭载的是什么，那是一辆又一辆本地生产的钢板装甲车，还做了防辐射的三防处理。在废土上这玩意就是坦克，什么野兽的爪牙都会在精炼钢板上磕断，更别提那些用手工黑火药复装弹的武器，打上去根本就只可能听个响，而车上装了一个半球形炮塔，本地制造的德什卡重机枪用的弹药品质据说已经追上了战前——<br/>“十一，十二...十四台装甲车，这是去哪？莫斯科吗？”<br/>一辆火车运载具，一辆运木箱装的弹药，再有一辆老头子还看见了大炮和挖掘机！他听到装车的工人在谈话，说什么“他们要是把地铁口封了，那就用铲车挖开，要不然就用大炮轰几下”以及“莫斯科会不会还有导弹啊，他们会不会炸过来”之类的话，后一个问题听起来很吓人，但马上就有人说“不可能，我们的城防军司令米勒以前就掌管D5基地，他们早就把导弹用完了”，接着就是一阵忙活中的热烈讨论。看来闸门口的游骑兵说的是真的，这事已经不是秘密，大概明天全城都要讨论起来了。<br/>不会有人怀疑失败，看看这眼前的一切吧，这片土地唯一的未来就在这里。河风吹拂着岸边的绿草，草叶整齐地向同一个方向倾斜过去，发出哗哗的声响，多么美丽而自然的景色，而能够这样发呆欣赏风景而不用担心任何潜在的危险，这个世界还有别处能和这里相比吗...<br/>新伏尔加格勒的街道上，居民们正在清扫昨夜的积雪，一铲又一铲，忽的，一群大呼小叫的小孩子从街头巷尾跑过，他们成群结队，嘴里不断地喊着飞船飞船。新的居民疑惑，而老的住户哦一声，想了起来：“又是一年的那个时候了吗！”<br/>而此时，整个新伏尔加格勒，各个街道的广播都同时响了起来，话不多，大概的意思是叫居民们不要惊慌。<br/>不要惊慌什么？<br/>那当然是这座城市的天空之上，太阳中间，兀地出现了几道黑影，晴天响起了几道惊雷——黑点越发放大，轰鸣的雷声也越发震耳，直到阴影投射大地，一连三条巨大的黑色飞船喷着熊熊烈焰从伏尔加格勒附近的平原上划过，就这样一路飞到了一处大的不像话的人工水库上，巨大的身躯重重地撞进水面，高温的船体碰到河水顿时冒出滚滚白烟，无数倒霉的河鱼被烫死在水中。<br/>如惊雷，若地鸣，三艘好似从海洋中跑来的巨舰停泊在水库中，把水位上涨差点淹了水库周围的农田，幸好排水阀及时打开避免了这一切。而这样骇人的景色依然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整座城市的人都轰然了，城防军们已经坐着装甲车荷枪实弹地赶在居民们之前围到了水库边进行警戒——人们不被允许靠近，但这三艘船实在太大了，足有三百米长，宽阔的甲板上能修一条街区，这一整座城市的人理论上都能装进去。而每一名老居民都知道，这样的飞船每来一次，日子就越有盼头一次！<br/>“这些居民都是经过再文明化的，符合工研部需求标准。”<br/>龙王鲸级运输船上，一间白色的办公室里，工研部军备局派下的负责人从全息屏上调出了此地的详细报告，瞳孔微闪，信息被读取完毕。然后这名人联的中层干部在终端上编写了一个备注，花费不过几秒钟，这里的几万人的命运也已经被注定。<br/>“要塞化进程已经开始，这里所有人作为补充劳动力，移居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