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火！”<br/>黑子级的船体重重向后震退，炮弹脱膛而出，化作流星射向远方的异形方舟，那些于深空遨游的巨舰。<br/>却最终从巨物的边上飞过，未必是失之毫厘，但一万四千公里外的方舟也不是木偶泥像，在彼此间的交替移动过程中有太多的变量，就算是量子AI也无法完成精确的预算。不过这一枚炮弹的擦边而过，却还有另外数十发炮弹紧随刚才的尾迹而至，它们中有半数不偏不倚地打击到了这艘鬼眼的正脸——<br/>轰！那颗可怖的红眼与魔鬼鱼的半张脸皮在这重拳下一同崩裂，撕裂的船体里喷出蒸汽与火光，鬼眼尚未射出的能量失控地泄露着，自毁型的爆炸蔓延到了肚皮并撕裂一半的船体，而这个过程间又有一波炮弹来巩固这个过程，巨大的鬼眼瓦解于深空，它的碎片里，大量的鲎形船与飞碟被甩出来，然后启动，亮起烈焰，喷出灼热的粒子流。<br/>【猎取】<br/>鲎形船的核心，生命溶液包裹着特化型的逐光，这只长相怪异的生物有着乌贼触手一样萎缩退化的肢体，和一颗比例完全不相称的巨型大脑。透明如玻璃一样软质皮层下脑组织的沟壑以及其上发着荧光的巨型神经元清晰可见，这样一颗大脑才能处理飞船级的控制，以及复杂的传感，也正是这样一颗脑子里，深深地铭刻下了异种的目标形象与指令。<br/>鲎形船提起速度，它们五六成群，而数个小群又会形成一个大群，穿行于方舟的间隙并超脱而去。在它们的前方，尽管肉眼几乎不可见，但一万多公里外不断开火的战列线上爆发的闪光汇集成了一条真切的线，而这条线上喷发出来的极密集弹幕又一头撞进这更加宽广的阿尔法主力群中，后者更形象一点，这艘鲎形船也一头撞进了这波死亡区！<br/>秒速超两千公里的炮弹在最后的阶段几乎是不可能躲避的，和这样的东西擦肩而过，就算是已经屏蔽了恐惧这样情感的逐光来说也是一样足以让认知深刻的事情。四百米大小的鲎形船尽管是炮灰，打不过任何一艘人联同级船，但终究是一艘战舰，但和炮弹碰撞的瞬间只是一道极为耀眼的闪光，之后便散做根本数不过来的破片，如同太空里洒了一把雪粉。<br/>这样的弹幕每秒都在出现，鲎形船也相应地一直在出现伤亡。但它们并不畏惧，也并不介意，因为它们挡在方舟的跟前，那些机动未能躲避的实弹，落在它们身上便不会炸响于方舟。<br/>这其实也是人联直接用零素力场减重加速炮弹带来的后果，质量场碰撞的内殉反应令实弹会把大部分动能转化为热能，根本无需装药所有炮弹皆为爆炸弹。破坏力毋庸置疑但当鲎形船化作方舟的主动装甲时，无疑是在削减战列线的打击效果。<br/>除了地上的卫军，哪个舰队军人会把鲎形船当做战果呢！<br/>方舟内的掌星者平静地凝视着身前发生的爆炸，透过这艘舰船的视野，它的思维游荡与上千个目标之间，最终跳跃到了眼前——前方又有几艘鲎形船被摧毁，它们的数量不够密集，因此又有一大波异种的炮弹集中飞向自己。<br/>尽管已经看见，但也来不及闪避了，也不需要闪避。瞬间，震荡自方舟的边缘袭来，典籍警告着庇护方舟边缘一块的缺失，冲击撕裂了外层百米厚的冰骨，更有一块打进了育种舱荚——无所谓，舱荚都是空的，豫光没有资源去孕育横渡虚空时用不上的微光。而且，计算被打中，死了数万微光，又如何？<br/>只要核心尚存——遥远处的异种大军数量密集，掌星者只是在与同胞的沟通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即可。转盘的巨炮，每隔十几秒便爆发一次的轰击，但这场战斗不是几艘，而是超过三位数的炮击在一同爆发，百艘毁灭磨盘，百艘鬼眼，这射线浩大无穷，简直是直面一轮太阳爆发，万公里顷刻而至，射入战列线中，将一艘艘黑子级沐浴在这无穷的能量间，蒸腾，升华，炸成指挥官们眼中视网膜上抹不去的亮点——<br/>“计算损失！”<br/>“超过十九艘黑子级被正面击中——该死，侦测到反物质弹药殉爆！”<br/>标志性的爆闪却在己方内部发生，这是令人惊讶的，因为黑瓷制作的弹体本该无比坚固，但考虑到厚重的炮盾都被消解，也没人再有疑惑。翻涌的能量一定程度干扰了战列线，而战舰的安全距离发挥了作用，但这一次性的损失令人心惊。<br/>但这没有结束！敌人的炮击从未停止，只是分为两种波次，一种是间隔两分钟的全部齐射，另一种是持续的，来自毁灭磨盘机关枪一样不歇的弹幕，两者只有密度的区别，威胁却是一样的。在那可怕的齐射过后，接连不断的轰击又让数艘黑子在几十秒中爆炸瓦解——一口气损失了接近二分之一的兵力，持续的战斗下来这个数字早就破了三位数，战列线正在被削弱！<br/>虽然敌人也不是毫发无损，但算上两者的体量就如同此消彼长。三百多艘黑子级继续调整姿态，并放出连绵的火力，这场面真如19世纪的火力线一样。双方弹幕齐发，实弹与光束交替，然后彼此间都有毁灭的爆炸发生，一同闪耀，点缀星河，如果不是要死人，战争可真是太壮观了。<br/>然而，是人联这边先承受不起这份壮观。防线总负责人，塔姆·辛格少将深吸一口气：“传令战列线，将所有反物质弹集中射击出去！”<br/>“长官！”参谋并没有反对，他只是提醒，“原计划里反物质炮弹将会用于万公里内对敌方目标的集中打击——如今的距离，无法确保命中率。”<br/>“那也好过再也用不出去！”<br/>辛格少将的大胡子颤抖着，作为舰队军人他才有机会保留这样的民族特质，而少将难掩痛苦地继续命令道。<br/>“反物质炮火打击后，防线加速向后撤！并为我转告上将——敌军攻势猛烈，我方被迫后移，请求第二防线预备支援！”<br/>反物质弹头，或者说冥古宙，它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你能将它使出，便是为敌人带来毁灭，而如果没有，它可能会将你吞噬——身处于战场后方的耀斑级上，王瑞少尉并不知道战场全局究竟如何，他只需要负责自己的岗位。在命令下，他选定了反物质炮弹，黑子级的炮膛装填显示为红色，而总计数也因此减少了六发。<br/>“距离测量，一万二千公里！”<br/>敌人来的比想象快，少尉这么想到，然后根据这个距离，反物质炮弹调整内部磁场漏斗强度，就像调延时引信。然后便是自己选定，干扰素锁定目标，但在预备扣下扳机的瞬间——“敌军齐射！”<br/>这样一声警告的刹那，没有感觉，但少尉惊讶地发现，自己控制的五艘黑子瞬间便有两艘失去信号！少尉并非没有经历过损失，但每一次都好像一记重锤敲在心口，不过他此时来不及细想，只是扣动扳机，然后不必去看结果，战舰再装填，然后继续开炮！<br/>命中...一定要命中啊，就算是自己，也能看出战局很不妙啊！<br/>重炮脱膛而出，每一次轰击都让黑子舰船向后猛地震退。从交战开始后坐力完全不反冲，战列线一直边退边打，其他所有舰船也因此和它们共进退。但如今这速度也不够了，黑子们的所有姿态引擎开启，带动其以更快速度倒退——它们已经离开了中界往后了七千公里，再过一万三千便能进入第二防线...不，舰队已经进入第二防线的射程，甚至第二防线沿途布置的观测点已经从它们身边擦肩而过了。<br/>“这里是辛格少将，我部正在按战术规则向第二防线后撤，请做好战线合流准备。”<br/>第二防线——千军列阵，百舰并行。浩荡的战列线总数与第一防线此前相差无几，而这支部队间有的可还不止是战舰，就在这片准战场间，一座座空间堡垒立于此处，漂浮于战列线之间，形成如同掩体般的布置，而这其中还有许多的工程船在运作——这些堡垒有的还在组装呢！<br/>战线合流便是用第一防线的强化第二防线，这确实是防线一早的战术布置，可是如今情况有些复杂——“呼叫，我是阿列克谢少将，你们的部队后撤速度超过预定，除非你们减速，否则无法合流——重复，你们必须在五千公里的范围减速至...”<br/>“这里是辛格，敌军前锋，正在加速！该死，战斗机起飞，拦住它们，快！”<br/>是什么，让联络的通讯里居然出现了直白的作战指令？<br/>是那一道道甚至跨越两万多公里，打进第二防线的射线炮！能量闪电般飞过，但一艘还在组装的战斗空间站却正面吃下了能量逸散到一定程度的一击，虽然棱角分明的空间站没事，但刚才还围绕在堡垒周围作业，遥控着许多工程无人机的几艘渡鸦穿梭机连无线电都没发出来便和那些脚手架一起消失。<br/>蒸发不见了。<br/>“厚礼蟹！”<br/>这架穿梭机里，诺顿因为重重地摔在舱门边，在驾驶员墨菲斯突然的机动下撞了个鼻青脸肿，并且还把脸上的控制目镜给撞坏了，气的本来要大骂几句。但当他看到穿梭机外消融不见的的那片空地时，双腿一软，如果不是这里是零重力他又要跌回地板了。<br/>“天呐，他们全都...五号，七号机失联了！”<br/>年轻小子惊慌道，然后有人想了起来，看向驾驶位的墨菲斯，几乎要痛哭流涕了：“墨菲斯，你救了我们，天啊你救了这里所有人...你是怎么知道，然后一脚电门躲到这空间站后面的？”<br/>刚刚完成堪称特技飞行，把渡鸦开出类直角转弯的墨菲斯什么都没说，因为就算他自己，握住操纵杆的双手都有些发软，太空服下的呼吸几次变成短促，然后又拉长。死里逃生，就像曾经的无数次，在一次次火线上锻炼出对于危机的本能预感再一次救了自己。当然，自己功劳只算一半，这架渡鸦穿梭机真是一款好飞行器，如同它的名字，鸟儿一样灵巧。其实四十米的渡鸦比自己家乡的磁力浮空船都还要大一点，但能够随心所欲的驾驭。<br/>可惜不是自己的，如果自己能拥有它，就取个名叫，尼布甲尼撒吧！<br/>墨菲斯珍视地摸了摸驾驶台的黑漆钛合金平台，然后按下全息界面，将意志凝聚，呼唤众人：<br/>“诺顿队长！接到后勤总部的命令，让我们非战斗人员立刻撤离会阿特拉斯级，我们该怎么做？”<br/>很清楚事情轻重的老工人诺顿站起身来，摘下破损的目镜捣鼓捣鼓，忽的，就奇迹般地好了——不愧是火星制造，不仅是外壳好看呀！<br/>“最近的阿特拉斯级在三百公里外，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诺顿把目镜戴回RIG头盔上，顺便校正仪器，最后看向外面偌大的武装太空站，迟疑了一瞬间。<br/>“负责这台‘守护者’堡垒的，就只有加上我们六号机三台，现在直接少了两台！”<br/>渡鸦腹部的库房里还有一个工程机器组，机上也还有一队工程师，而这台三百米陀螺状的堡垒却还没有正式启动。<br/>“它的控制组件就差一步就能完成，还有防空武器都没有调试，等于没有战斗力，我们撤了这玩意就是座废铁。”诺顿半是犹豫，半是为难地说道，“所有人加快动作，半个小时就能搞定，然后花几分钟撤回去...”<br/>“可是，他们叫我们走啊！”另一名队员不干了，“五号七号死啦，死在我们面前，我们也留着等死吗！”<br/>这话一出，所有的成员们也都一下退缩了。工友的蒸发就在眼前，而且吧...“我们不是工兵，不是军人，我们只是被雇佣的工程师。”另一位工程师有些局促不安地说着，“比市价高十倍的报酬，以及事后折算三个月的奖金...但这也得有命...”<br/>突然，诺顿转过身来，按住了这位退缩的兄弟的肩膀：“我说，你那张合同上，是不是还写了，任何因公受伤，尤其是殉职，有数百万T（人联金融符号）的补偿金，然后还制定受益人？”<br/>工友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而诺顿继续说道：“你指定的谁？我写的我老婆的名字，这样她可以在主星系首府带着孩子都过上体面的生活，当然，如果她节俭，放进某个家园基金，或者去家园星系买个十万亩的土地，都能保证我诺顿家安稳个好几代，我那白痴儿子也能成家立业，这样我就算是死，但这辈子的目标也就值了。”<br/>说着，诺顿队长指向那片残留着巨大热能的空地：“人联从不食言，领袖在上！但，要是人联没了，我们还能有什么盼头？”<br/>说到这，再没人说话了，就连墨菲斯也都回头过来了，而诺顿的两只手分别按在最害怕的两名兄弟身上，而这两人也尴尬地笑道，掩饰自己的惊慌：“队长你这话说的，人联怎么可能会没呢...”<br/>“如果战争失败，什么都会消失地很快的。”诺顿深吸一口气，“我们走了，不管这台堡垒，就会让军队少一个火力，一个支持，可能就会有军人因此牺牲，就多了个突破口——当然，我也知道，就算有了可能未必改变什么。但各位，如果战争失败，扪心自问我们就没有责任吗？”<br/>“而就算胜利，看到伤亡数字，就不会想这其中是否有人是因为我们没做到工作所以遭难，你们能睡得好吗？”<br/>“另外两船的人在工作的半途牺牲了，但剩下的工作就这么点，难道我们不该做点对得起合同的事吗？人联开价这么丰厚，我们也得上道点吧！”<br/>诺顿一声又一声，一句又一句，通讯里再度陷入沉默——不过短暂的，因为墨菲斯那家伙突然说话了，虽然他那干巴巴的声音一点都不适合在这种感人的场合说话。<br/>“我会驾驶渡鸦的工程套件协助工作，这样我们可以缩短作业时间，然后早点撤离。”<br/>忽的，刚刚僵着的众人一下动了起来，首先是一阵笑声：<br/>“对呀，我们有墨菲斯，还怕走不掉吗？”<br/>“做完，我觉得军队也该给我们个奖章什么的吧？”<br/>穿梭机的舱门开启，周围静止的工程机器人再度活络了起来，闪光在已经拼装完成的预制件上亮起，这陀螺型的战斗堡垒正在因为这些工程师的努力变得完整，安装在它们身上的巨炮如龙牙一样昂扬，默默地指向深空的另一端。<br/>在那边，有更多的光芒闪烁。<br/>异种最大的特点，在于它们的变化。<br/>在最早接触时，它们数量并不多，种类也十分稀少。但随着时间，对于子民来说不过一瞬，一个眠期的时光，他们就一下变得很多，然后越来越有攻击性，也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品种——这速度，比族群孵化新的微光还快。比起异种的破坏力，这些才是让枢机团感到担忧的，所以它们开始唤醒永光。<br/>永光的沉眠，是一种将浩瀚岁月积累的信息进行累积沉淀的过程，这是古老的设计，越是自然地沉眠，苏醒便是成长，而打断存在不可逆的风险，所以枢机团的做法只是有限地让永光眼睛睁开一条缝，可以进行几句被动的问答。只是永光的睿视太过超然，这份问答几乎是有求必应。<br/>它们已经从永光那里知道该怎么做了。<br/>【中段的距离，于我们有利】<br/>方舟们翱翔世界舰的周围，若众星拱月。异种的武器中，最让它们介意的是混杂在普通弹头里的一种湮灭炮弹，一旦触碰，就会释放出无法承受的破坏力，巡游方舟不能直面，而庇护方舟会至少失去结构的一块——更危险的是子民无法从这些炮弹的外在做出判断，它们不多，但足以让掌星者警惕。<br/>因为就算没有正面遭遇，那些做了延时的反物质，也可能在临近的距离突然爆炸！近距离的光子洪流无死角地放射，半径内的飞碟群就是火焰上的雪糕，即便是鲎形船也可能受到损伤。一次又一次的爆闪，它们剥夺了逐光驾驶者的视觉，只留下子民对引力的敏感，如同感受洋流的波澜，在最细微的震动中探查目标——鲎形船们前赴后继直扑而去，战列线此消彼长，后退的舰队还没等到得到友军的支援范围，就遭到了敌人前锋快速的逼近！<br/>通讯警报传来：“BOC侦测到阿尔法大规模前出的鲎形船！它们以隐匿航行，已先一步接近我军当面六千公里！”<br/>似乎是印证这句话似的，星火号上，紧张驾驭战舰开火的王瑞少尉眼前再度跳出警告！千里之外，来自虚空的众多射线密密麻麻照射进战列线上，也将阴影里的鲎形船身形显现。舰队并非没有发现敌人的举动，但堂堂之阵，就算知道，但在它们靠近前，正在撤退的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而它们一经靠近，便有为数不少的黑子级在集火之下陨落，而这其中，就包括猛地从座舱里站起，将头盔取下抱在胸前，一脸怅然的王瑞少尉。<br/>“必须保证黑子级的汇合，日珥级减速前出。”<br/>阿尔冯斯上校下令道，而他鼓励战士们。<br/>“我们即将进入第二防线一万公里，我们将会得到友军的援助...怎么回事！”<br/>星火号舰桥猛地一震，干扰素的投影显现——<br/>“敌方主力距离，已接近战列线九千公里，我舰已被纳入射击范围...警告，护盾过载，船体外壳过热，战斗机部署已终止。”<br/>最高指挥部，奥利维亚统帅看着指示图上，已经开始出现局部交汇的敌我双方，就在这时，她下达了这场作战第一份对一线的命令。<br/>不，不是一线，而是以统帅之权，调动大局。<br/>“第二防线接应第一舰队后，放弃防线令其向战场边缘撤退，给阿尔法让开通道，之后等待命令。”<br/>就这么，奥利维亚大手一挥，将星图整个抹去。<br/>“第三四五防线，即刻向后，逐步收缩防御圈——阿尔法攻势已经无法靠梯次防御阻截，必须要合兵一处。”<br/>手中所指，正是这灶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