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关系吗？”<br/>军刀反握在尤里上尉的手中，随着手指的动作晃动着刀尖，只要他想，马萨尔身上就没有刺不穿的地方。后者对此苦着脸，但也只能解释——<br/>“当然有，我在远处就看见你们跟随人群，给自己做伪装。”他手挥舞着，比划出尤里他们套上罩袍的形象，这说明他们被注意到有一段时间了。“我一开始就看得清楚，你们身上带着武器，装扮是典型的军人，但我们的军队早就已经完蛋了，所以我就很好奇，你们肯定是从外面进来的！”<br/>尤里他们不说话，男人硬着头皮继续道：“但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有力量，有这个意愿往这个死地钻呢？我想来想去也就想到了星火计划，在沦陷前我们的军队和政府对于加入这个计划进行了讨论，现在看来，要是我们早点参加就好了。”<br/>马萨尔的目光瞟到了肮脏斗篷下队员们身上的防护服和枪械，叹了口气：“但那时德里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了，什么都晚了，每个人都在等死。”<br/>“德里沦陷接近两个月。”队员们记得清楚，“你对星火计划知道多少？”<br/>“没多少，但关于天外第二来客的事却是清楚的，星火计划希望联系到另一批外星人，希望第二个比第一个要好一点，不是吗？所以你们成功了吗，已经有后续的计划了，你们是来解救这里的人的吗？”<br/>话里不乏讽刺的味道，但看这人一脸的怨气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组织上一定会对当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念想如此，上尉主动把刀收回腰间。<br/>“我们会想办法提供帮助的，但我们得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人和外星人共存，你有答案吗？”<br/>忽然，外面的人群发出一阵齐声的欢呼，地面也随之传来外星机甲的轰鸣，机械巨足踩踏的声响震撼四方，间隙中，还有阵阵踏步，如军队列阵行进。有什么重量级的东西出场了——马萨尔对此脸色一变，立刻招呼在场的人。<br/>“这里不安全，街道上经常有外星人过，上师的卫队也来了，你们没有被改造，很容易被认出来——跟我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br/>宗教的锣鼓音乐正在把广场上的气氛推得越来越高，全城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里时，几人正在废墟和过道当中逆流穿行。马萨尔说的安全屋，是一个半垮塌的大楼，一块银行的霓虹灯苟延残喘地亮着。<br/>轰炸抹去了四楼以上的楼层，内部的楼梯自然也完蛋了，但垮塌却让瓦砾在这里堆起了一个缓坡。队员们警戒着有序爬上去，而马萨尔却相当轻巧地攀登上，轻车熟路地第一个翻进了窗户，与他外表的瘦弱搭配起来如同一只猴子。<br/>“平时寄居这里的平民现在都去膜拜了，也没人知道我们在这。沦陷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躲在这里，我是财政的，我的部门把这里的金库改成了避难所，但，只有我和我的家人用上了这里，其他人全都向外跑——您都看到了，外面的公路原本堆满了烧焦的车，想逃的死了，苟活的还在，那真是可怕的一段时间。”<br/>马萨尔确实是个印度人，你不需要逼问，他们自己就会把事情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在他的形容中，轨道轰炸前他和家人就躲在了金库改造的庇护所里，作为曾经一名官员他用权力早早存了很多食物和水，危机到来时把库门关起来，一关就是一个月。<br/>“你没有和其他人分享，把他们关在外面等死。”<br/>马萨尔对此毫不掩饰，也毫无负担：“世界末日了，先生，换您又如何？食物和空气都有限，是把亲近的人拉进来，还是放一堆根本救不完的陌生人？我自私我承认，但我家人活下来了，其他人都死了！”<br/>“但这座城这么多活人...”尤里皱着眉头，“这解释不通。”<br/>但马萨尔的故事还没说完，所有人耐心听着。金库的生活并不好，虽然外星人没有杀进来，但没有电力，通风也只靠几个预留的口子，在坚持了一个月后，他们惊恐地发现通风口要么是被堵住了，要么里面放出来的夹杂着灰色的雾气。<br/>吸入这雾气让人极为痛苦，就如同有虫子爬进脏腑，这时马萨尔一家被迫打开了库门逃出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br/>“等等，雾气对人有剧毒，这点早已确认，为什么你们还活着？”<br/>确实有毒，当时他们全都在咳血，只觉得死期将至，打开库门只是求生的本能。并且，很快他们就被外星人给找到了。<br/>但没有把他们大卸八块，而是喂养了那种，刚才上尉已经见识过的诡异溶液——“生命溶液。”尤里回答道，面对后者的不解，他回想道，“外星人靠这种有机液体生存，但人类是无法直接消化的，那是一种微生物集合体，会造成严重的排异反应和肾衰竭...喝了它，你们应该也死了。”<br/>灰雾得死，溶液也得死，但加起来，却不会死反而让人维持生存吗？<br/>外星人为什么要散布这种雾气？人联的解释是改造环境，确实，但，是否这些东西也会改造人体？让原本无法适应的溶液却能直接吸收维持生命？<br/>感觉抓到了什么，但还不完全。马萨尔对这个生命溶液的说法很赞成，他苦笑道：“确实，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只能依靠这种溶液维持生命了。”<br/>靠在废墟的裂隙边，人的目光能够清晰地看见人头攒动的集会场。这里的人又多但又少，因为德里是个两千万人的大城市，这里却不过几万人——<br/>“总有些人挺不过去，无论是灰雾，还是溶液都要过很多人的命，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而那些活下来的人，如果他们继续进食外星溶液，大脑就会开始退化，神志不清，如同产生了依赖性，只有继续饮用才能短暂恢复，但状况也越来越差...我？我只跟着喝过一次，就第一次，先生你们忘了？我可不是因为食物不足才出来的。”<br/>对此，他还很得意：“外星人让我能在他们的地盘呼吸，然后我吃正常的东西不受他们的控制...为什么不分给其他人？先生，请不要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好吗？如果不是我，你们来这里将一无所获。”<br/>在这个地方，外星人也许不再轻易杀死人类，但却把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圈养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行尸走肉，这些人记忆衰退，思维僵硬，只能按照一些基本的本能行动。白天，他们会到处游荡，或者找个角落趴下不动，和僵尸没有区别。只有每晚的祭典才随着钟声向城市靠近，来进食，恢复片刻的清灵，然后对上师顶礼膜拜。<br/>上师，是谁？<br/>“克夏尔？那就是个神棍！”马萨尔向着会场中心唾弃，似乎憋着一股火气，“战前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泰米尔混蛋，宣扬乡下的土教，几年前就被当局以诈骗抓了起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拜外星人为神灵，说那些屠戮了几千万人的邪魔是阿修罗证道，是对凡人的考验，只要入他的法门——”<br/>还是老一套，马萨尔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只有乡下的农民才相信那一套，上师一定是和外星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他被作为一种工具，用于实现某种目的。<br/>可，令人惶然的是，这个马萨尔口中的骗子，无论他说出的是多么荒唐的话，“但他真的做到了，他说他说服了天降的神灵，只要人们不再反抗，就不会有危险，不会有饥寒，就有平和与喜乐...呵。”<br/>人们根本没有选择，浑噩时并非没有记忆，清醒时痛苦更甚——刹那间，尤里感觉心口一紧，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正是这样的痛苦让人们急于解脱，渴求被选中脱离苦海，因为没有其他希望了。<br/>只有德里城范围一段，外星人才不对人下杀手，但只要出了范围那一切照旧，何况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能走出去。至于，被选中成为上人？<br/>“我不知道，但被选中的人会被带到恒河边上去，我不能接触他们，但，我觉得他们变得不对劲，外星人对他们做了些什么，我...”<br/>前财政长官的话里满是失落与酸意，他似乎很不甘，也很恐惧。所以，他急切地询问尤里他们：“星火计划与另一支外星人联系上了吗？你们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我受够这里，受够这一切了，我要离开这，你们能带我走吗！”<br/>“冷静点。”尤里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我不能向你透露，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那么遥远了。这一切都会被解决，坚持活下去，不管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也都能找到办法的。”<br/>“真的？这就代表你们真的成功了？不，不可能，你们在安慰我，这一切怎么可能那么简单...”<br/>先是狂喜，但随后，马萨尔又陷入犹豫，和不信任中，尤里想要再说几句，但身旁队员有了发现。<br/>“队长，你看！”<br/>队员们拿出了定位仪，望向不远的地方。在那片火炬与人海包围的地方，一张巨大的步撵正被抬升到高处。它由金银所装饰，同时被众多的人给托举起来。金色的座椅上，是一个披挂绸缎的臃肿胖子。<br/>果然，像个乡下的骗子。<br/>但问题不在于这个所谓上师，而是那些抬轿子的人——尽管，看起来他们只是些普通人，只是有点高，有点消瘦，但...<br/>这些人有四只手，肩膀上的两只，以及从腋下伸出来的两只，用四只手抬着步撵，真是平稳异常。<br/>“上帝啊...”<br/>会场上，鼓乐奏响，步撵上的肥大胖子特挺起了身子，他大声喊着什么，然后，将手穿过洒满金粉的绸缎，如同上尉他们在神庙里见到的那些神像，虽然不是三头六臂，但，也有四只举向天空的手，一个随着挺立而延伸向上，拉长的上半身。<br/>“他们，被变成了怪物，这座城，正在把人变成....”<br/>尤里已经无法形容，他立刻回首，要叫住马萨尔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但就这么一瞬间的时间，身后已经没有了男人的声音。<br/>“什么？”<br/>会场当中，又传来一声欢呼，以及，队员们的怒吼：<br/>“机甲，敌人的机甲，看过来了！”<br/>会场中，那两台伴随步撵入场的走卒机甲面朝这边，粒子束穿过数百米的街区，轰击在尤里等人脚下的楼板！<br/>一声巨响，本就是废墟的楼板摇晃了一下，带着上面的队员一起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