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女士静坐在她的U形桌前，手里还捧着一杯咖啡。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议长看起来依然年轻，她甚至没有做太多的植入物改造，仅仅每天接受的“干细胞”再造疗法就让她的身体一直维持在三十岁的黄金时代。<br/>与她相比对面的联邦执政官周先生却显出了更多的老态，尽管很难说这都是最近造成的，但，自从大半个月前的点位战斗后，执政官阁下似乎就有不少烦心事，让他日渐憔悴。而如今面对人联议长，他还是打起精神来做出强硬的姿态。<br/>“你知道这不代表什么，人联议长，只是一场特勤局的小行动...”<br/>“哦，联邦承认是你们让特勤局策划了这件事了？”<br/>女士刚刚给咖啡加了一块方糖，轻轻旋转着银勺，低头瞄了对方一眼。周执政官一皱眉，为自己言语的漏洞，可事到如今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两点，第一是特勤局跋扈惯了竟然真的直接开火，如今人都死完了没有对证，二是都派遣了六台暴虐者，居然没有打过，空军也是一群废物，完全被人联牵着鼻子走！<br/>所以他也不装了：“我得郑重提醒一下阁下，如果人联以为能在军事上对联邦的立国之本加以挑衅，那就太无知和儿戏了。整场事件，若非我军其余大部全无参与，保持最大的克制不愿升级事态，全程只有特勤局这一非正规力量在与人联整体进行对抗，冲突的结果又会如何？”<br/>“又会如何？你们的意思莫不是，我们可以拉开阵线，再投入一支大军打个你死我活，这样才能算分个胜负，这样的结果你们才会认？”<br/>安雅放下了咖啡，她的手拍在桌上，如今已经毫不客气：“执政官，我以为身为各自文明的领袖人物，你应该和我一起为此事讨论个首尾，但联邦还在做意气之争，你甚至没有丝毫的反悔——特勤局是你们派的，第一枪是你们打的，而且还有你们的泰拉舰队参与！就算克制事态，也是前线的斯泰图上将顾全大局，和你们联邦元老又有何相干？你们的行为已经接近背信弃义，我是来代表我的人民找你们讨个说法的，也是来给和平一个机会，现在外星人还没有彻底被剿灭，我们本该一致对外，可莫非联邦真的有心与人联做一场战争不成！”<br/>执政官也提高了音量：“这才是我们一直担心的事！这场事件里迷雾重重，整个过程里人联似乎早有准备，所有举措明显在针对我们，冲突的过程也好，事后的进程也罢，都有明显的操弄，唯一可以作为证据调查的卫星也突然损毁，把一切事态转向对你们有利的一面！”<br/>即便这样也就罢了，你们却竟然利用网络将整个事件大范围散发，不留一点幕后解决的台阶给我们下。一线的讯息最后传到了联邦国内，让军队在民众面前颜面尽失，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挑起矛盾，是谁在期待我们双方撕破脸来。<br/>“人联必须为上百条生命负责，联邦保留追究责任的权力——请阁下记住，这绝不会是说说而已，这必将长久地影响我们两边的关系，并很可能成为一个决定性的因素！”<br/>“哈，你来和我说这么多，就是因为我们不给联邦面子吗？”<br/>如同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安雅笑着，手也捏紧了杯子：“你们自己压根就没有的面子，居然还希望我们来保护，这不是本末颠倒了吗，先生？且不说将信息传递出去的是你们联邦自己的士兵，还是在你们自己的网上。特勤局在我们眼皮子下做动作的行为我们就不能感到心寒，不能做出反击——你们把敌意摆在面上，却还要我们笑脸相迎？很抱歉，先生，我们做不到。”<br/>安雅越说越激动，咖啡都洒了出来，洒在她衣服上却也不觉，人联议长似乎是真的生气了。<br/>“联邦要是搞不清边界在何处，那人联就有义务做出提醒。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不管你们接下来派出的是特勤局还是什么其他的，越界我们就打！打死了请自己负责！阁下，路是人自己选的，结果也请自己承受，并且请您记住，今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是联邦的责任，人联回馈过了宽容与耐心，是你们自己把现状逼成了这样！”<br/>“请阁下慎言——但，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执政官面色凝重，他也不像在开玩笑，“我也请人联记住，自从联邦立国以来，就没人敢以武力胁迫我们！”<br/>“久闻泰拉联邦以军武立国，立国二百年，战事未曾一败！”安雅站了起来，激烈道，“但我人联立国虽不过二十余年，但种群文明覆灭之危难从未断绝，战事也未曾有一日停息，但从未退缩失败过哪怕一次——如果联邦选择全面战争，人联就以全面战争来做回应！”<br/>量子通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对方的影像从安雅的办公桌前消失，一切归于平静。而这时，一台主力无人机便赶来，用小巧的设备把桌面和地板上洒出的咖啡擦洗掉。而议长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干脆地外套解下来，自有一名女性助理前来为议长更换。<br/>【真理】办公厅内恢复安静，但也不尽然。联邦讯号消失，但来自人联统帅的信号又接了进来。奥利维亚看着这位好同事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br/>“两个文明的首脑，却像小孩一样争吵，若是让外面知道肯定大跌眼镜，人联的威信恐怕就要扫地了。”<br/>“不过是联邦要对我们做底线施压的讹诈，我就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还击过去而已。”安雅重新换上一件修身的女士西装坐回位置上，“抛开官话与场面话，外交也不过是国家间的人情世故，应对他们和应对那些恼人的议员们没有区别...呵，联邦还不如呢，你应当看到他们的嘴脸，那不是来做商量的，而是来给我下指令的，被拒绝就恼羞成怒，一群巨婴。”<br/>“瞧你这气的，还是公众们心中‘微笑的安雅’吗，坊间可说你从不发火呢，永远持中守正，永远公平公正，噢，我们敬爱的天平女神~人设崩塌喽。”<br/>奥利维亚这么揶揄，安雅也没好气：“世人总是对他们不了解的东西寄予片面想象...就像，全人联两千万军人肯定想不到，他们的统帅就是前两年那个逼着星运会击剑比赛更改规则的罪魁祸首，堂堂统帅冒名参赛，还输不起，岂不可笑？”<br/>“你真会取笑我，人们肯定也想不到，至高议长是个在家做培根煎蛋都会烧糊的笨蛋，还半夜打电话问恩斯格博士怎么换智能灯...”<br/>说着，两位领袖都没忍住笑了起来，【真理】厅堂里，那些博士生助理们赶紧装作编辑日程的样子，匆匆离开这间庄严的办公室。黑红相间的巨大挂旗上，星环银翼之下，真理之眼淡淡注视着这一切，两位领袖跨越数十光年的通话肯定不是为了闲谈，所以笑完后两人便正色了起来。<br/>奥利维亚首先讲述了一下目前第五地球的战况，讲述，她不是为安雅报告。人联军政分离，尤其未曾文官统兵，这一组织形式在任何社会都是巨大祸害，但在人联却显得很自然，没有政治干涉的人联军队全身心扑在战斗力上，奥利维亚将他们带领成纯粹的战争机器——但这不代表军队就脱离了克劳塞维茨总结的真理，军事是政治的延伸，表现在这里便是奥利维亚将所有的军事状况完全托出给议长。<br/>详细数据有文件，但两位领袖间的沟通方为关键。<br/>“直到目前，舰队兵力损失不大，机动舰队在点位之战伤亡百分之十八，但经过短期修整后战斗力恢复到百分之九十。主力炮击无人舰队净损失六分之一，相对大，但经过新一轮的弹药补给尤其是反物质爆弹的成倍加强，我们的攻坚能力不仅没有衰弱，反而得到了指数的上升，当然，这些联邦肯定不知道。”<br/>“陆战队伤亡极小，后勤舰队完好无损，泉眼级机动虫洞舰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这个小星门彻底打消了我军战前的担忧，简直就像火车刚诞生时对战争的改变，现在我们的后勤可以以极低的代价与延迟保障军队，战争的本质是后勤，我们的胜利因它奠定。”<br/>安雅点头，然后感慨一声：“这太好了...我们理事会也对这些机动虫洞船求知若渴，就算小了一点，好歹也是星门，多弄几艘我们就可以组成军需专线，便不用挤占民生物流了。”<br/>这当然好，可是现在泉眼级不说产量，其由于过小的能量供给，空间压缩的距离不过几光年一个星系的范围，远征军可是用了四艘接力才把舰队送过来。而且由于不够稳定，必须在虫洞峰值时在最短时间冲出去，军队尚可，民用可有极巨大的风险，毕竟是工研部赶鸭子上架的产物，应急而已。<br/>“损失最大的到底还属要塞群，两颗全毁一颗重创如今也成了废球。虽然人员伤亡还可接受，但是让我们无法在联邦天域与12星堡面前形成制衡优势。原本我是打算用要塞群盯紧他们的堡垒群，在以舰队形成抗衡，但这个平衡被打破了，新的黑石要塞最快也得半年，这让我们对点位的控制并不完全，处于联邦海军的包围之下——之所以能稳住L3，事实上是靠的斯泰图到底欠我们一条命，以及我们舰队规模能够形成一定震慑，但，情况开始变化了。”<br/>黑子级无疑是人联战斗的绝对主力，它几乎改变了战争形态，可是作为应急之作问题正在显现。<br/>“大部分黑子都是民间船坞打造，哪怕是工研部提供核心配件，并进行了质检，可是两番作战后，凡民船等级的黑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结构性损害。电容功率衰减，磁力加速管道线路损耗，传感器系统松动，引擎震颤...该死，我讨厌模块化，除了生产快外到处都容易出问题，根本不是整合系统。虽然花了十八天做了快速检修，但耐久也只是延续，以我们的作战烈度，凡民船级就都只能再维持一场大规模作战，然后报废率肯定要达到六成以上。”<br/>这可是件大事——“联邦海军一直在关注我们的状况，瞒不过他们的，如果黑子失去战斗力，辅之以要塞的震慑力不足，就算斯泰图是个再深明大义的道德楷模，他身边的斯图科夫与杰拉德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br/>安雅放下咖啡杯：“能把这些船开回来就好，部件都可以回收，节约很多钱呢——好吧，我不开玩笑了，现在的战役规划预计还有几场作战？”<br/>“我们天域总部的规划大致还有三大步骤。”奥利维亚将核心机密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摧毁阿尔法方舟群，确保制宙权不受动摇。目前残存的大小方舟总数不下于三百，这还没有算上世界舰上可能还有的。我们已经知道世界舰就是一个超级方舟，随时可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尤其是奥赛罗给的情报不容乐观。”<br/>“那个大水母啊...”安雅皱起眉头，“我倒不是质疑它的忠诚，但仍然建议要小心这个生物，它聪明过头了。”<br/>“没李悳聪明就行...第二，扫平地球海洋的敌人基地，它们可没放弃，幽浮战舰在水里就是超级潜艇，一直在对轨道展开攻击，这就把舰队困死在地球做压制战斗，我们要是走了，第五地球的新联合国就必死无疑。”<br/>安雅表示可以理解：“联合国是我们此次远征正义性的由来，就算联邦也不会例外。”<br/>“第三，攻克世界舰，彻底解决阿尔法战争。”统帅两手一摊，“很容易是吧？这是建立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但战争，就是意外的代名词呢。”<br/>安雅也陷入了思考：“地球的问题，虽然不知道联邦有什么办法，但我们理论可以求助于令妹银龙女士。但满打满算也有两场大规模作战，甚至，旷日持久？那舰队，黑子们怎么撑得住？此消彼长，联邦那边明显不存好心，事变突然就会发生，顷刻间，就有倾覆的危难...”<br/>“我这边的情况就这些，所以来找你了，怎么样，理事会能再给我补补兵力吗？要再来三千黑子——好吧，我开玩笑的，你这边有什么困难，让姐姐我给你分担一下？”<br/>奥利维亚不知怎么的，比以前活泼太多了，安雅一时没敢信，但旋即，没好气道：“你们军队早点打完，早点打赢，让我少发点抚恤我就谢天谢地了！”<br/>烽火连三月，人联社会发生了什么，不久之前有一位名叫伊戈的中层官员做过一番讲述，但区区一个外事官怎么能看到整个人联的大局？关于特区在闹海盗这件事安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调整了一下真理大厅投影，永恒之城尖塔上距离0.6个天文单位正是锡拉“白星”，那里闪烁着一条银色河流。<br/>那不是河，而是人联的物流船团，看起来依然和往昔一样繁荣，三大主星门的吞吐量依旧饱和。物流是整个文明的生命线，如今的人联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星门失去作用该多么可怕，百亿人的生活生产都将土崩瓦解，越是高等的文明就越依赖某种秩序，它动摇不得，哪怕只是暂停个一小时，损害都将是一场大地震。<br/>“缔造人联的是领袖，维持人联的是星门。统帅你可知道，现在星门每天都需要花三个小时来给军队转运物资，本个月前巅峰时要达到六小时。飞船部件，前线工厂，食品，医药，弹药。从造船厂里下线的许多船只甚至没时间完成测试就得去地铁地球集合，是这些确保了战争的进行...但也挤压了民生物流。上周我刚签署了一项《战时企业保护法》，以及一份《金融赔付法》。”<br/>这是指，一切受到战事影响而停工的企业，物流挤占遭到损失的企业，合同作废需要赔付的双方企业，最高理事会会设立专项基金协助其渡过难关，并承担部分损失责任。并且在战后，还会对这些受损害企业的运营和商路提供政策上的优先。<br/>“第一天，申请资格的企业就有78万家。这里面上到汽车巨头，下到食品灌装的小工厂，涉及三大星区——我都还没算因为断了原料市场的小本经营者们，他们数以百万，其债务与失业状况每日剧增，提供救济与否的声音一直吵得不可开交。”<br/>奥利维亚歪了歪脑袋：“但军工相关不也很火热吗？我们也向民间洒了不少订单，这场战争虽是总体战，但不同以往，不再是工研部挑所有，发动了全社会的积极性——造船业不就很火热嘛！让人们进船厂就业呗。”<br/>“我的好统帅，你就别让我给你上经济课了。你难道还不清楚，战争的一切投入都是单向消耗的，最终得由战利品来回馈吗？可你们现在啥战利品都没拿回啊！”<br/>安雅埋怨道，<br/>“造船业的繁荣只是表象，军舰不能投入社会生产，船坞被挤占不能造民用运输船，导致民间物流无法扩张，进一步导致社会整体工业发展不再上升，停滞的恶果已经在锡拉显现，企业不再提供更多岗位，我们只好把移民雇佣起来去植树绿化，可这安人心只是暂时，人们终究需要体面的工作与上进的事业，理事会久了不提供，几十亿人的怨气也只有我来承受。”<br/>到这里真是不吐不快了，安雅哀叹一声：“战事一开黄金万两，就算是降沉宇宙经济仍是万事根基。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已经超发了太多货币了，战后肯定会有一大波通货膨胀，生活成本上升——能在战争里赚钱的总是少数，处理不好就是极大不平衡，那我得收税，得引导生产，放开过去一些限制，鼓励扩大生产，并提升民间福利来重新分配，那就得克服许多阻力...无穷无尽的事，这场战争拖得越久影响就越大！我现在还指望你们军队打赢后给我们弄来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不只是拿下那个联合国，能不能给我们打开联邦的市场？如果能，那大家就都有盼头了。”<br/>“啊这。”奥利维亚瞪大了眼睛，“你不如让我去占领联邦，学一学泰拉，我们也穷兵黩武一把...怎么回事啊，妹妹，我怎么觉得人联越活越回去了，还是以前好，全锡拉人人齐心，不求回报，从来没有钱的事，不计成本，UEG都被我们打趴下，怎么现在还打不起仗了？”<br/>“我的好姐姐，锡拉时代才几十万人，不是不计成本，是那时人均都有无数的资源——但现在我们可有百亿百姓，除非彻底颠覆现有秩序，把个人也变成人联财产，人人不求回报打白工，但，这不就是奴隶吗？你不要学恩斯格只把人当数字看，领袖也不会允许的。”<br/>安雅一脸头疼的样子。星际战争的成本，太高了，从来没想过居然有这么高！唯一的好消息是，泰金是等价物货币，理事会向工研部要钱不收利息，并且——<br/>“别怕，我们人联的钱，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海伯利昂星的泰伯利亚工厂开足马力，所谓的债务只不过是领袖眼前的数字。”奥利维亚突然一拍巴掌，“啊，我有办法了，让李悳作为所有债务的拥有人，然后让他豁免债务，这些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br/>PS：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由于星门存在于特区太阳系，主要人口也在太阳系，物流并不需要跨越星系。即便发生周围叛乱，海盗的活动也主要集中于人联所收服的各象限星系，文明内部毫无感受。<br/>也打个预防针，作为群像文明，偏现实风，视野极大，不可能画面东写一点西写一点，必然以对话交代时局。我相信有读者不喜欢，但这是必要的，不论说什么，我也只能说。<br/>对，是狗角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