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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章 天潢贵女


    她坐在桌子上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寒江白苏二人布菜忙的陀螺一般。这丫头吃得高兴,时不时和父君夸几句:“这道花炊鸭子好吃,那个杏酪蒸羊也很不错。”

    皇夫温和地笑着给她夹菜,偶尔说一句慢些吃。

    风临咽下口中食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皇夫:“今日怎不见长姐?”

    皇夫笑答:“天天只记得玩,昨天不和你说了吗,你姐姐今日去姑姑家习古琴去了。”

    风临急了,问:“那为什么不叫我一同去呢?”

    皇夫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去了能做什么?只怕是睡觉去了。等你日后也修习乐器有所小成,父君也给你请大师来指点,好不好?”

    风临勉强道:“行吧……”

    吃饱喝足,就犯困,也可能风临是玩累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

    瞧着小女儿这幅模样,皇夫不自觉露出了怜爱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拿下女儿手中的蜜饯,半哄着她漱了口,给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风临迷迷糊糊拽着父君的衣袖,问道:“父亲,今日的故事呢?”

    皇夫不禁莞尔:“有的,现在就给你讲。”

    风临迷迷糊糊地听着父亲讲故事,将睡未睡。恍惚间听见外头传来几声“拜见陛下”,她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问:“母皇来了?”

    皇夫点点头,给她披了件外套,起身去正厅。

    果然,外面仪仗飞舞,正是龙驾。

    一位通身明黄的高挑女子迈腿踏进门,她抬手一甩斗篷,抖下薄雪,身侧宫人无不跪拜。

    女子容貌明丽,身姿挺拔,三十左右的模样,面上常挂一点笑意,举手投足颇具威仪。她抬眼与风临对视,一双丹凤眼笑意盈盈,微微俯身对她道:“临儿,过来。”

    “母皇!”风临跑到她身边,被武皇一把抱起,转了几圈才放到地上。武皇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冲着身侧随意一挥手:“平身吧。”

    殿内跪着的人才敢起身。

    武皇对风临道:“天冷,朕刚从外面过来,身上有寒气,只抱你一会。”

    风临点点头,身后的皇夫走到皇帝身边,接过她的外袍,问道:“陛下可用了午膳来的?”

    武皇看向皇夫,话语间多了几分柔情:“还没。我刚理完手头要紧的奏折就赶来了,本想与你们一同用膳,不料已经晚了,还吵了临儿午睡。”

    皇夫笑道:“无妨,陛下稍稍休息,臣去膳房给陛下做些吃食,不多时便会好的。”

    武皇握住他的手,制止说:“这些事交由下人去做就好了,我来是同你们父女说说话,坐下来。”

    皇夫低头微笑,坐在武皇身旁,两人执手相邻。

    皇夫本就是个温玉般的美人,坐在女皇身边,恰恰舒缓了女皇凌厉的威仪,使得她少了几分帝王架子,多了些寻常妻子的柔和。

    武皇考了风临几句小诗,和皇夫聊聊平常琐事,倒也温馨得很。没一会菜儿就上齐,几人又移步到餐桌前。

    她净了手,看着桌上的菜突然笑了:“南玉,你是中宫之主,吃食上怎么还如此小气?瞧这菜,也太少了些。”

    皇夫忙问:“是分量不足陛下用吗?”

    武皇摇头说:“我一人吃足矣,但你和临儿用膳的时可不能节省,不过每日三餐,定要样样用最好的,再费也费得起。”

    皇夫笑答:“陛下,这饮食花费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省些也能有不少余富。陛下可别小瞧这些余银,臣靠着这些余银已建成两个粥棚了。何况吃的也够好了,臣也不敢亏了风临的嘴,这丫头您还不知吗?她若吃的不称意可真的会撒泼打滚。”

    “哈哈哈哈。”武皇大笑道,“你这丫头,现在还为口吃的闹脾气吗?”风临坐在一旁不说话,羞红了脸。

    武皇笑够了便开始用膳,皇夫在一旁亲自给她布菜,风临用目光搜了一遍桌面,问:“父亲,那道杏酪羊肉哪去了?羊肉浇上杏酪吃酸甜可口,好吃得很呢!我想让母皇也尝尝。”

    皇夫说:“在那里呢。”走到菜前取了一些放入武皇盘中,她尝了尝说:“不错,杏香浓郁解腻,羊肉也少了许多膻味。你还是小孩子,喜欢酸酸甜甜的。”

    风临瞧着眼馋,撒娇说:“母皇,看着你吃我也想吃了。”武皇转头看向皇夫,皇夫对着这一大一小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行,你才刚用完膳,现在吃下午就积食了。寒江,去取一些果脯和小梨汤来,给她解解馋。”

    风临本就不饿,只是嘴馋,听到有小吊梨汤喝,也开心了许多。

    武皇淡淡道:“临儿,你今日在凌寒园,遇到子丞相母子了?”

    风临放下梨汤答:“是的,开始只有小公子,后来姑姑才来。”

    武皇点点头,又问:“玩的如何?”

    风临回道:“本来很开心的,但玩了一会儿姑姑来了,一通训斥,母老虎一般,有点扫兴。但那子徽仪可真漂亮,和姑姑倒是一点也不像。”

    武皇停住筷子,后背移靠到座椅上,笑着问:“有多漂亮?”

    风临抬头看向母亲,发现她话虽是对自己发问,眼睛看着的却是父亲。她如实答:“甚是漂亮,像仙子一样。”

    武皇似笑非笑,盯着皇夫说:“子慕,朕记得子相生三子一女,又过继两子,今日这孩子是过继的吗?”

    皇夫手中动作一滞,慢慢放下筷子,低头答道:“回陛下,大约是过继的。”

    武皇目光转回饭桌,拿起筷子继续进食,忽似自语般说:“当年朕就是在荷花池那惊鸿一遇皇夫,才有今日缘分。”

    荷花池?风临好奇之心顿起,刚想开口问,却看到父亲不知为何,突然直直跪下,不发一言。

    武皇半倚椅背,笑道:“皇夫,你这是做什么,起身吃饭。”

    皇夫垂眸起身,继续沉默着给武皇布菜,但眉宇之间已笼上一层薄薄的愁雾。

    风临觉得父君神色有异,继而偷瞄母皇,母皇却神色如常,与开始并无分别。她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发问。殿内似有一股冷风,引得她一个寒颤。χιè

    武皇用完膳,起身欲走,到了门边忽然定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用手抚了抚皇夫的脸颊,才转身离去。

    风临追上前,看见父亲面色惨白,在宫外一片“恭送陛下”的声音里,慢慢地落下一滴泪。

    “父亲?您怎么了?”风临小小的人儿慌了手脚,急忙跑近询问。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向温和,很少有这般当众情绪失态的时候。

    除了,那年深秋……

    想到那年的秋风,风临不禁恐惧,她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眼神关切。

    皇夫仰面不动声色拂去那一滴泪,平静了几秒,柔声对女儿说:“没事临儿,只是寒风吹疼了眼睛,不碍事。回去吧,去睡一会儿。”

    风临没有追问,牵着父亲的手走回寝殿。

    皇夫的母亲子老太师是上一任子家家主,仅育有一子一女,便是皇夫和子丞相。

    老太师侍奉三朝,配享太庙,又曾为武皇太傅,与皇家关系甚密,按理来说,武皇不应当疑心。可风临细细回想桌上母皇不多的几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皇家子女何其早慧,便是父亲不说,她也明白了几分。

    风临起身看向床边的父亲,他正怔怔地看着窗外。她轻轻拉住父亲的手指,说:“爹爹,我睡不着……您能给我讲讲您和母皇的故事吗?”

    父亲似刚刚回神般,看向女儿,又沉思了片刻,末了道:“讲讲也没什么,我给你皇姐也讲过的。”

    他给风临掖好被子,轻轻摸着她的额头说:“从哪儿讲起好呢……那年,父亲刚满十二,你母皇呢,已及笄,贵为太女了。奶奶当时常常在府中设宴,请皇女和诸位学子一同辩论,探讨圣人之道。

    父亲当时在内宅,一般不会碰见皇女的。但那日府里池塘荷花开的正盛,奶奶便命我和姑姑去池边作画,结果路上你姑姑把纸掉进了池中,不得已,我只好站在池边,等她回去取新纸。”

    温柔的声音忽然停止,风临抬头望去,看到父亲笑颜温柔,眼里是藏不住的情意,似乎是在回忆那即将到来的相遇。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我啊,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你母皇。”

    “这世间很难有男子不会对她动心。我还记得,那日她穿着一袭紫云纹金凤红袍,负手站立在树下,在盛夏的阳光里,她是那么的耀眼,那样意气风发。

    她在荷花池的对岸与我对视,只那一眼,便勾去了我的魂魄。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硬,都不记得怎么逃回房间的。就只记得,自己的脸,那么烫,那么烫……

    我想一见倾心,大抵如此吧。”

    他温润的嗓音缓缓将那年盛夏的花池铺开,整个人都沉浸在他们初遇时的惊艳,似是感叹一般,轻声叹道:

    “那年荷花开的实在太好……”

    风临静静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父亲与母皇的初遇,并没有让她有爱情的憧憬,却无端让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秋季。那个皇夫重病的寒秋。……

    想起了窗外萧瑟的秋风,枯败的落叶,和父亲涸井一般的双眼。

    她抿起了嘴,没有言语。

    一连数日,武皇没再来过栖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