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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炽言

    翌日天不亮,风临便穿戴好,乘朴素小车悄然赴往恭定王府。

    在那里,一群风氏宗亲正在密室等她。

    其实,无论如何考虑,会面的地点都不应该选在恭定王府,风险太大。

    那些宗室皇戚并非尽是愚鲁,怎能不晓其中道理,然而她们长久地生活在武皇的阴影下,终日战战兢兢为性命忧虑,已经到了连她女儿都不敢信任的地步。一听说陛下亲女要见,多少人连面都不敢露,生怕是这个女儿设的局,待她们一来,便扣上谋逆的帽子,一窝全杀。

    幸而恭定亲王素日在宗亲中口碑不错,风临本人与武皇又有许多龉龃,在恭定亲王极力作保,甚至不惜以靖水郡王安危起誓的份上,终于有八个人敢来赴会,可条件确是见面地点必须在恭定王府。

    她们意思很明显:如果这是个圈套,那么我们也要拖着恭定王府一起玩完,所以你们可别坑害我们。

    恭定亲王商议无果,也只好应下。

    小车停在王府后门,自有人接应。未免引人注目,风临入府只带了白青季和张通鉴,无疑是冒险的。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宗亲的力量她势必要争取,这个险她必须冒。

    与上次来不同,整个恭定王府的气氛都改变了,无声的严肃弥漫在空中,每个王府中人都格外谨慎,甚至于紧张。

    与他们一对比,风临反而显得太松弛了,同样松弛的还有白青季。这并不是装出来的,或故意凸显什么,她们实际上是严肃对待的。只是与她们曾经经历过的血腥而言,这场面的确不能与之相比。

    密室在地下,一下台阶灯火通明,有几十个武卒守在其中,均带刀而立,看得出恭定亲王也十分紧张。

    风临跟随王府中人,穿过一道长走廊,便来到了密室,白青季与张通鉴被拦在门外,同样被拦在门外的还有那些贵人的亲随。

    风临坦然入内,环视一周,室中除恭定亲王外,还有八个服饰华丽的女人,最老的看着有六七十岁,最年轻的约二十左右。

    年轻人仅一个。

    最老的那位老妇拄着龙头拐,用苍老的眼睛望着风临,缓缓道:“虽未见过,但吾听说过你。定安王,镇北王,风迎死而复生的女儿,究竟哪一个才是你呢?”

    风临道:“都是孤。”

    老妇发出沙哑的笑声,不知对这答案满不满意,她问:“既已是金尊玉贵,你还有何所求?”

    风临道:“你们呢,又为何到此。”

    老妇摇头叹笑:“话语太滑……”

    风临淡笑道:“您不信孤,才觉得孤不诚。不若放下成见。”χιè

    座上一女突然站起,有些激动道:“吾等凭什么信你?须知……你可是她的女儿!”

    四周人纷纷看向风临,她们也在等一个回答。

    面对质问,风临分毫不乱,镇定抛出一句话,字字震耳:“就凭她也想叫孤死!”

    座上人皆微愕。

    风临冷笑道:“还有什么能比她杀孤更有说服力?你们或许无法确定孤的立场,但凭此一件,就可以断定,孤绝不会和她站在一道!”

    风临环视四周,带着些狠劲,缓缓笑道:“她杀你们,孤笼你们,近谁远谁还不分明么。”

    有人出声:“你能给我们什么?”

    风临走上前,两手撑在桌上,直视她道:“你们因何而来,你们所求为何?分明宗亲却为阴云所慑,身负皇血却终日为性命忧愁,惶惶如惊弓之鸟,畏缩于安乐之巢,劳碌于求告神佛。

    靖王,惠王,郁王,赵王,礼王,镇南王,西陵郡王,相泽郡王,嘉定嗣王,庆国公……”

    “死了多少人了?孤记不清了,你们能记清吗?”

    “龟缩示弱就能避祸么,求神拜佛就能换得活命吗?听说那礼王死的时候就在庙里求平安呢,现在她的尸首在地下只怕都化成骨了!”

    刺耳的话扎入心肺,座上宗亲没一个能平静。

    风临笑着看向她们,道:“你问孤能给你们什么?那孤告诉你。”

    “孤予你们活路。”

    “一条天潢贵胄的活路。”

    声音回荡在密室之中,座上人,包括恭定亲王都是目光震惊。她们的心在经历了先前那一番话后,此刻无论如何不能平静。

    活路,一个多么可笑的词,一个多么美妙的词!

    对于她们的身份而言,这两个字是如此荒诞,但没有人比她们更能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她们动心了!

    在几乎大部分人都震荡的此刻,那个发问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抬手抽出头上发簪,肃面看向风临,抬起手掌,在风临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划开自己的掌心。

    在鲜血流淌中,她目光灼灼道:

    “为人一世,不当营营碌碌。为苟活终日惶惶,不是巾帼。死生犹可抛,接血换功名。”

    “我潇湘郡王风绮如,不要活路。”

    “我要从龙之功。”

    密室中的气氛被她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推向高潮,四个字将一切不可言说推至顶峰。无声的巨浪在密室中尖啸,震得所有人耳鸣心跳。

    风临记住她了。

    -

    恭定王府的密会直到晚上才宣告结束。

    藏身于府内的车驾们凌晨而来,直等到夜色的掩护才悄然而去。

    踏出密室时,风临才知道下雨了。

    早春的雨很凉,落在手上像冰粒子,摊开一看才发现是水。

    戌初不早不晚,正是华京人潮最拥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上街,很容易就混进汹涌的车马潮流中。

    她们一个一个错开出门,风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的时候,恭定亲王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只是复杂地望着她,拍了拍她的手。

    小车早在府外候着了,风临登上车,沿着长巷慢慢往外驶。

    恭定王府后门对着的巷子很暗,她们刻意没点太多灯,拐过一个弯,在将出暗巷的时候,风临听见外面白青季敲了敲车壁,小声道:“您看下外面,那边站着个人,我看好眼熟……”

    风临听后抬手掀开车帘,往巷口那边望,这边都是豪宅阔院,本来人家都不多,贵族讲究也多,两府之间都隔着个道分隔,是以暗巷之外也是昏暗通道,看得有些费力。

    那边能望见一个修长欣美的身影,不太真切,好像在倚着树,人影和树影融在一起了。

    风临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变了:“停一下。”

    小车只有一匹马拉,很快勒停,风临飞快下车,走上前一段,定睛看了一眼,脸色彻底冷掉了。

    巷中树旁,一身淡月白的子徽仪正扶倚着树,脸朝着巷外,有些无力地站着。

    他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怎样,脸颊发红,手脚也跟虚浮一样,使不出力气似的。

    这么阴冷的雨夜,他一个人站在这,没打伞。

    雨就这么打在他身上,他也不躲。

    风临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决定无视。她大步从他面前走过,小车跟在她后面慢慢行驶,一人一车经过他面前,他慢慢抬了下头,凝望了一会儿,最终又缓缓低下去了。

    风临咬下牙,扭回头站在他面前,终还是发问了:“你怎么会在这。”

    子徽仪愣了一下,他像傻了似的,听到声音居然先向身旁看了一下,而后才慢慢看向前方,也是半垂着眸,有气无力道:“我……做客……”

    风临冷声问:“你从哪出来的?”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答。

    没得到回答,风临抬头向前望了一下,瞬间明了,冷嘲着笑了一声:“哈……”

    那边是荣府。

    风临真是觉得自己挺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