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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1 章 谬言

    “碎了……都碎了……”

    床帐中,子徽仪在病中痛苦辗转,微弱呢喃:“玉也是……我也是……”

    高热沉沦了他的意识,此前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重演,穿插着过往的回忆碎片。

    父亲将玉环放在他掌中,母亲的泪滴在玉环上,林间烁烁的叶光,那枚系在手上的红绳……

    直到……那只手将玉环高高扬起,丢入池塘中。

    一切的回忆,都在玉落池塘后戛然而止。只余沉闷的撞击声,伴着他凄惨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不要……”子徽仪蜷缩在床上,忽地溢出声委屈的字句。

    “不要摔……”他将脸埋进枕中,痛苦而脆弱地哽咽道,“我给您的,真的……是我最好的东西……不要摔它……求您珍惜它……”

    “求您……珍惜它……”

    子徽仪在意识不清中,颤抖着将身子蜷成一小团,躲在被子里,将哽咽都藏进枕中。

    -

    回王府的车马上,亲王与副将都沉默着。

    零星的寒光从车窗透进来,随着马蹄颠簸,波澜在风临面上,将惨淡的面容映得更无颜色。她不说话,坐在车里,在沉默中,将口中残存的血味咽下去。

    白青季闷坐在一旁,一路都没作声。她显然有话想说,几次回过头,但最终都欲言又止。

    她不说,风临不问,也没心情问。

    车绕了几圈才回到王府,下车时,风临眼前微黑,忽一脚踩空,差点跌下车去,幸而白青季手快,飞速扶住。

    墨发在眼前晃落,又被风吹起,也就是这一刹那,风临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跪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别砸……别砸好不好……”

    两耳忽如灌雷,在轰鸣声中,风临低下头,愣愣看着自己身下晃动的衣摆。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双手。

    那双漂亮,干净,修长的手,以一种哀求的姿态,抓着自己的衣摆。她从前是那么爱惜这双手的,她曾连庖厨都不舍得他近的。

    现在她居然忍心让这双手哀求她?

    肺腑传来剧痛,风临眼前隐隐发黑,白青季赶忙扶住她:“殿下!”

    风临满头冷汗稳住身形,忽然喝道:“沈西泠!”

    黑夜中忽传出沙沙声,霎时一道阴风旋停在风临面前,“殿下。”

    风临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脸色苍白地挤出两个字:“去查……”

    “丞相府公子子徽仪的玉环,是何来历。”

    -

    回到映辉殿时,寒江还没睡,她在等风临,见人进殿就赶忙迎上来:“您回来了……”

    发觉风临脸色不对,寒江心咯噔一下,立时去扶,关切道:“殿下脸怎地这么白?可是受伤了?”

    “无事。”风临遮掩道,“只是从前旧伤发作,睡一觉就好了。青季,你去叫下秋医官。”

    寒江没应声,眼睛定定瞧着,忽然发现了什么,几乎是在一瞬间从袖中抖出丝帕,飞快在风临唇角擦了一下,收手后低头定定看了一会儿,凭着她曾经在刑房的经历,她望着那抹极浅的暗红痕迹,笃定道:“是血。”

    她抬头问:“殿下,您的唇边为什么会有血?”

    风临哪里料到她会有这样快的手速、这样快的结论,一时愣了下。

    寒江抓着帕子,见她没说话,眼圈在瞬息间红了,“您……吐血了?”

    “没有!”风临下意识否定,却不想寒江在听了这回答后,表情忽然就像要哭了。

    寒江说:“没有吗,那是我看错了。殿下早些休息吧,我……我去看看秋医官什么时候来。”

    说完这几句话,寒江飞快转身,像没事人一样朝外走,却在出殿门的刹那抹了下眼泪。

    那一晚,寒江一直守在她殿外。

    -

    华京中,荣昌国府。

    在肃正的府苑里,有处院落,点了一盏小小的橘灯。

    现在这时节是没有鲜橘的,是而这是一盏以纸绢染色制成的灯,大小有巴掌大,被人放置在亭下石桌上,在黑沉沉的夜里,散发着暖色的点光。

    李思悟披着斗篷坐在石凳上,两眼望着这橘灯。四周只有一个侍女陪伴她,也没有执灯,此处只有这一点小光源。

    亭外的树枝给吹得沙沙响,她的侍女克己道:“起风了,女郎,我们回房吧?”

    李思悟闻言抬起头,微微抬眸向上望,上面是乌黑的亭顶,李思悟望着那片黑,忽然说:“坐在这里,看不到天。”

    低沉的话语,带着茫然的闷,好像一个困顿于无形墙中,又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人。她好像在说景,又好像不在说景。离弓的箭迷在黑暗里,茫然地悬停在那。

    克己说:“走出来,不就看到天了。”

    一语双关,如春雷惊蛰,伴雨而来。李思悟心中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她说不出胸膛内那股震动的感觉是什么,却仍无法抑制,语气微颤道:“走出去,要走到哪里去。”

    克己说:“奴不知道,这需要您自己想。”

    李思悟愣住了,她好像活到现在都没有面临过这个选择,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橘灯,又望了望亭外的天地。她终于站起了身。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克己,说:“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太明白……但……但……我有一件想做的事。这件事不做,我的心就不能够舒服。”

    克己望着她,问:“您要去吗?”

    李思悟没有回答。

    克己说:“若走正门进入定安王府,您知道意味着什么么?过去六年的苦心皆要付诸东流,被艰难撇清的疑嫌会在顷刻卷土复来。以您曾经的伴读身份,全天下都会将您视作定安王的同党。”

    “而即使您这样做了,那位殿下也不一定会再接受您。”

    “想好了吗,大人。”克己直视着她发问,“冒着官场的猜忌排挤,家中尊长的降罪问责,去赴一个无结果的约。值得吗?”

    “我……我不知道。”

    李思悟慢慢地走着,话说完时,已经站在克己面前了,她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人,却不甘心似的,喃喃道:“但,我就是,就是想去见一下……”

    她问:“不可以吗……”

    克己缓缓一笑,说:“无可与不可。这是您要走的路。”

    李思悟忽然坚定了许多,她伸出手来,去握住克己的双手,眼睛仍是带着丝迷茫,却比方才多了些切实的焦点,微亮且真诚地望着克己,说:“我要去见一面。帮帮我。”

    被握住双手的侍女微微惊愕,她愣愣地望着李思悟,作为一个在此府中侍奉十五年的侍女,她自然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还是用力回握住李思悟的双手,说:“好。”

    -

    翌日,风临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上午,在用过午膳后,收到了恭定亲王递的请帖,邀请她来王府中参加明日甫正郡君的簪青礼。

    簪青礼,在武朝是与及笄礼同等重要的仪式。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簪青。在满十六的生辰上,由亲长为其簪上一枚青绿发簪,或以鲜枝木花,或以金玉所制的仿枝发簪,绾簪在乌发间。

    簪青,意味少年初长成,以青枝寄托祝福,愿少年华茂青春,鸿运长青。

    对男子而言,簪青更是仅次于加冠的重要仪式。讲究的人家到了这一天都是要大办的,而这一天,也是许多男子家暗暗相看未来媳妇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