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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公主了。

    那个活泼的、快乐的、让人捧着疼着敬爱着的公主。

    每日醒来,就有一群宫女等着伺候她,为她更衣理妆,备好热腾腾的早点:她写字时,有人替她研磨;读书时,随时奉上茶点。她还未及觉得冷,便细心地替她烘火添衣;她刚有些倦了,便忙着问她累不累,劝她多歇息。

    她出门散步,侍卫们戒慎小心地跟着她,保护她周全;她想骑马,他们牵来最温驯的骏马供她骑乘,自己只能在后头小跑步跟着,她说那样太累不让跟,他们却唯恐她摔了、伤了,到时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她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最精致的,得到的关怀与呵护多得教她几乎难以承载。

    她是公主,随口一句话,一群人都得肃然凛遵:偶然一颦眉,全部人都慌得像天要塌下来。

    她觉得有趣,偶尔也会兴起,整整这些唯她马首是瞻的下人们,她会故意挑剔茶点不好吃、衣裳不好看,骑马时发了疯似的疾驰,教他们又慌又乱,焦虑难安。

    她喜欢瞧宫女们焦急着同她解释的表情,喜欢看那些侍卫气喘吁吁地追着她。

    她喜欢逗他们心慌,那令她感觉充满力量,彷佛自己能够主宰一个人的命运。

    她乐于主宰他们,耍得他们团团转。

    她似乎是个坏心眼的姑娘啊!海珊瑚抿了口茶,笑地想。

    初冬的午俊,天色陰沉,浓云遮蔽了整片天空,好似随时会坠下雪来,寒风在窗外呼啸,陰森冷冽,可她这凤凰宫里却是处处烧起了炭火,一片温暖和融。

    宽敞的书房内,几案上点着一炉熏香,拂送一室香气,她裹着白色狐裘,坐在铺着毛皮的榻上,手捧着茶杯,懒洋洋地看着几名贴身宫女忙碌地张罗方才御衣局送来的冬衣。

    是新裁的衣裳呢。海珊瑚心满意是地想,自从她住进这宫里,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玩意送上来,有珠宝首饰、骨董珍玩,也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这些物事,大部分都是风劲差人送来给她的,自从那夜后,她一直没能再见到他,但他人虽不曾亲临,开怀却是一分不少,礼物天天送到,补汤也日日送来。

    知道他惦着她,她是很开心,可她更希望能见到他,能像之前一样天天和他一起用膳。

    为何他不再来了呢?是否因为那夜与她的缠绵吓着了他?

    他怕自己与她独处,又会失控吗?

    海珊瑚咬唇想着,玉颊慢慢浸染一抹嫣红。

    「……明儿晚上就是雪祭了,公主要不要试试这件新衣?」贴身宫女春华棒来一袭水湖色绸衣,唤回了她迷蒙的思绪。

    海珊瑚瞧了她一眼。

    这宫女是几个贴身宫女中最资深的,负责打理公主一切生活细节,虽说实权不大,但既是公主身边的红人,就连掌管这宫内大小事务的总管也得对她礼让三分。

    可不知何故,海珊瑚就是无法喜欢她,或许是因为她直觉地认为这个宫女的城府颇深。

    「殿下不喜欢这衣裳吗?」见她不说话,春华还以为她对新衣不满意。「这料子可是御衣局特别选的,是羽竹国皇宫御用的丝绸呢,触感好极了:您再瞧瞧这颜

    色,是咱们最拔尖的樱染工匠染出来的,这刺绣也是宫里最细心的绣娘一针一针亲手绣的,还是您不爱这图案?这梅花挺别致的啊--」

    「我没说不喜欢啊。」海珊瑚打断她,从榻上起身,「这几件新衣都漂亮得紧,我都喜欢。」

    「那您要不要试穿看看?殿下,挑一件明晚的雪祭穿。」

    「嗯,也好。」海珊瑚方在铜镜前,一件又一件地试穿新衣,这些衣裳全部是精心织就的,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是寻常百姓家梦寐以求的华服。

    她随手挑起一件红绸开金花的单衣,这单衣不仅质料好,颜色鲜艳,绣工更是细致,再加上弧度优美的蝶袖,穿上后肯定清丽可人。

    她将衣裳捧在颊边,孩子气地摩挲着。这衣料感觉起来好舒服啊!

    「我想穿这件。」

    「这件的确漂亮。」春华赞道,转头吩咐其他宫女,「-们听见了,明晚雪祭,公主就穿这件。」

    「不,我现在就要穿。」海珊瑚摇头道。

    「什么?」春华愣了愣,「殿下现在就要穿?」

    「嗯,我要穿给风表哥瞧瞧。」海珊瑚微笑道,明眸流光璀璨。

    「可摄政王今晚不会来啊。」春华疑惑地攒眉,「摄政王说了,这几天因为政事繁忙,暂时不会过来,还吩咐我们一定要看着公主您好好进食。」

    「我知道,我晓得他今天不会来。」

    「那您还--」

    「他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海珊瑚嫣然一笑,藕臂一挥,不许宫女们再阳止她。「快帮我换上这件衣服。」

    「殿下--」

    「快啊!」

    实在拗不过她,春华只得叹息一声,命人替她更衣。

    在宫女们的协助下,海珊瑚在一重重的单衣外,罩上了这件新衣,如瀑的秀发任意垂落,只简单地以一根镶着宝珠的发钗固定。

    着装完毕后,她满意地看着镜里倩影,铜镜中的女子,身姿清雅,纤秀美丽。她走近一些,细细打量女子的五官,这容颜,端的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这张脸,和云霓一模一样,和公主一摸一样。

    这世上,再找不到两个如此相似的人了吧?兴许,她真是众人口中那位公主……不,一定是的,她一定是公主,那个让每个人伺候着、呵护着,让风劲疼着宠着的表妹。

    她笑开了,在宫女们的簇拥下,披着狐裘走出殿外,一顶轿子在门口等着她。

    「天冷,公主坐轿吧。」侍卫队长说道。

    她摇摇头,「我想骑马。」

    「嗄?可是--」

    「我要骑马。」海珊瑚固执地说道,不容否决。

    侍卫队长拿她没法子,只得命人备好公主坐骑。海珊瑚侧坐上马,拉扯缰绳,享受自由掌控的滋味。

    骏马出了凤凰宫,穿过一片樱树林,少顷,已来到王宫正殿,她跃下马,步上台阶,直接往正殿内的议事厅走去。

    一路上,负责护卫正殿的侍卫见着公主王驾在这时候翩然来临,都是惊讶莫名,想往殿内通传,海珊瑚却制止他们,示意他们噤声。

    她莲步轻移,悄悄来到议事厅门外。

    「嘘,别说话。」对守门的侍卫们使个眼色,她轻盈地侧过身,透过一扇雕花窗窥视厅内。

    宏伟的厅内,风劲坐在正中央一张阔气的座椅上,四周散坐着大臣们,一个个聚精会神,商量着国家大事。

    海珊瑚没去细听他们说什么,眸光直接落定数日未见的那个人身上,欣赏着他俊逸端挺的五官。

    他眉宇平静,唯唇角略略勾起,噙着抹教人难以参透的笑意,偶尔,那修长的指尖会轻叩案面,似是沉吟。

    群臣讨论得热烈,有时还会站起,慷慨激昂地陈述,他却总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瞧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海珊瑚凝望着,不觉幽幽叹息。若是能近一点看他就好了,近一点,她就能看清楚那双眼,也许就能分辨出他藏在眼底的思绪。

    她近乎痴迷地望着他,望着他闲逸地将一只臂膀搁上椅背,望着他慵懒中掩不住霸气的坐姿--他真的俊极了,好生迷人!

    心,霎时不听话地震颤起来,好似小鸟儿振翅,不停地扑拍着,她捧着胸,粉颊发烫。

    数日未见,直到真正见着了他,她才恍然领悟原来自己竟如此思念他。她是这么这么想见到他啊!为何他竟能忍得住不来瞧她?他一点也不思念她吗?

    冰凉的柔荑,紧紧执住门-,她往前踏一步,渴望着更看清他。

    寒风吹过,捎来瓣瓣雪花,静静地,飞落这个世界。

    下雪了。

    海珊瑚微扬起容颜,任冰冷的雪花落上自己的眉眼。好凉呢。她探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笑吟吟地欣赏着那晶莹剔透。

    随着白雪纷飞,风劲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稍稍抬眸。

    他看见她了!海珊瑚的心跳着,玉指略略紧张地卷缩,娇美的下颔扬起,迎向他锐利有神的眼光。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总是冷静的俊脸果真怞动了一下?他似乎很惊讶,而讶异过后,是一片怔忡的空白。

    他被她吓着了吗?她甜甜地、愉悦地微笑了,藕臂高举,美丽的衣袖霎时如蝴蝶展翅,然后,她踮起脚尖,轻盈优雅地旋转一圈,与漫天飞雪共舞。

    我好看吗?她停下来,用清澈的眼神俏皮地问他。

    他自然没有回答。

    她也不等他回答,朝他眨了眨眼后,便翩然旋身,宛若彩蝶,飞逸而去。

    她不晓得,在她离去后片刻,风劲便找了个借口,迫不及待地冲出议事厅。

    「公主呢?」他问守门的侍卫。

    「公主回凤凰宫了。」侍卫回道,「她吩咐我将这个交给您。」

    风劲接过一方系着彩绳的小布袋,袋了里装着某种物事。

    是什么呢?他微微困惑,几乎想立刻拆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将布袋揣入怀里,直到进偏殿的御书房,他才拉开细绳。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蹙眉,取出一只绣工精细的香囊。

    宝蓝色的香囊上,绣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鹰隼,器宇轩昂,姿态高傲--这是他们风反的族徽啊,是霓儿亲手绣的吗?

    风劲握着香囊,来回端详,从前的她最不喜欢做这些女红了,他实在难以置信这鹰隼会是她亲手绣的;还有这熏香--他将香囊凑近鼻端,深深一嗅。这味道好生奇怪啊,极端淡雅之中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浓郁,似清淡的风,也像澎湃的海。

    这是她专为他调的香吗?怪诞的滋味忽地在风劲胸臆间漫开,他嗅着这独特的香气,身上的血流竟莫名有些加速,好像就连心跳,也在他不经意间摆脱了控制。

    这并非是他初次收到这个表妹送来的礼物,却是第一次让他魂不守舍地直握在手里。

    他握着这香囊,品着这香气,恍惚地想着方才她突姗其来出现在议事厅外,莫名其妙地舞了一圈。

    她在落雪中旋舞的姿态,看来好娇、好俏,艳光射进他的眼,教他霎时间失了魂……

    雪祭。

    每年初雪落下的时节,千樱会举办雪祭,目的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民生安康。这是国内重要祭典,与樱花祭及中秋祭并称为国内三大祭典,

    自从天神殿的祭司,也就是千樱的护国巫女水月宣布雪祭口期后,王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屋宇亭阁匀上琉璃白雪,好似铺琼砌玉,美丽动人。

    这天,雄伟的祭坛在天神殿外的广场搭起,四周则是为达官贵人准备的席位,除了位高数阶的王座之外,分据四方的贵宾席则是保留给千樱国风、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入夜以后,在专属凤凰宫的侍卫队引领下,海珊瑚乘轿来到了会场,风劲早在广场上等着她了,宫女们替她掀起轿帘,她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穿一袭宝蓝镶金丝袍,英姿挺拔,气韵浑然天成。

    他看着她,湛眸如斯深邃,宛若两片延伸至天涯的汪洋,好专注、好深远地看着她。

    小鸟儿又在她心房扑翅了,海珊瑚轻叹一声,愉悦地握住他递过来的大手。

    「好几天没见你了,风表哥。」她盈盈举步,与他相伴前行。

    「谁说好几天没见?-昨儿个不是才跑来议事厅外吗?」他似笑非笑。

    「那不算。我只是在门口看了你一眼,又没说上话。」

    牵握她的手紧了一紧,「怎么不留下来等我?」

    「你在忙,我不好打扰你,所以就乖乖回去了。」

    他不语,静静地像在想些什么。

    「你生气了吗?风表哥。」她抬眸望向他侧面,「我是不是不该去找你?」

    他同看她,「-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做。」

    她心一跳。她不会吗?

    「为何在殿外跳舞?」他问。

    「因为我想让你看见我穿新衣裳的模样。」她坦然回答,「我好看吗?」明眸扬起,期盼地问他。

    「……好看。」他声嗓微涩。

    「今天也好看吗?」她又问。

    「嗯。」

    她嫣然一笑,「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些新衣裳,每一件都好看得紧、」

    「好看的不是衣裳。」他忽道。

    「嗄?」她愣了愣。

    「是人把衣裳穿好看了。」

    「啊。」她俏脸一红,「表哥的意思是……我生得好看-?」细声细气地问道。

    他不语。

    她却明白他的意思的确是那样的。他赞她好看呢!海珊瑚微笑地想,桃腮生晕,明眸莹亮。

    「我送你的香囊,你喜欢吗?」她又问。

    「那是-亲手做的吗?」他不答反问。

    「当然啦。」她慎重地点头。

    「熏香也是-亲手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