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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雨(下)

    山里的生活平淡幽静,裴茴的往事记忆在花影里那一遭之后戛然而止。

    顾伯言不再受她的诱惑,但她坚持不懈地骚扰他。不为别的,只是做骗子这一行,可以昧良心,但不能太昧良心。她知道顾伯言最想要什么,她也希望在他死之前能给到。就算他不要,也算是尽了心意。

    于是,多亏她的坚持不懈,京城人都知道了顾伯言的新妇对他一片赤诚痴恋,每日都会给军营里寄信,一封封的手书情笺是她找来诗集辛苦抄的,什么自伯之东首如飞蓬,什么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叁月兮,哪句诗让人脸红就抄哪句。她还一如往常殷勤备至地往军营里送药,送吃食,每天摘了新鲜花草摆在他书房,深夜亮着灯等他回去。实在熬不住了,就在书桌边自己与自己弈棋。

    灯花噼啪,她知道他偶尔回来。但碰巧的是,每次她都睡得很熟。醒来时已经从书桌旁被搬到了床上,衣服却齐齐整整。顾伯言真是铜墙铁壁,她心里暗叹。但他又不吝于照料他的生活,替她置办了许多新衣服首饰,只是那对夜宴上的玉坠子再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金簪。

    金簪刻着茉莉花,背光处写着她名字。裴茴觉得顾伯言就是个疯子,可能他自己也这么觉着。

    她以为可以这样一直过很久,不知道意外哪天来临。谁知意外来得那样早,顾伯言某日接了军令北征,大队人马刚出京几日,就遭遇埋伏,全折在了函谷关。

    顾府里又扯起一块新白绫,军士们抬着牌位回来,说是尸体全被悬崖上的石块埋里头了,就算寻回也成了烂泥。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院子里看那些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朝她下拜,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管她叫顾夫人,也有人喊她大嫂。看来,他们的将军到死都没否认过这个称呼,这便宜倒是真让他给占了。

    从前顾伯言说,不让她动祠堂怕她害怕,可这回也由不得死人做主。她从书房找出钥匙开了门,满室的烟尘与密密麻麻直达天顶的牌位还是惊呆了众人。

    说大梁的国门是顾家带兵守住的也不为过,但这里面,也供着许多顾家军曾在乱民之中收养的孤儿。

    裴茴没再多说,拿出府里剩下的金银发了抚恤,又招呼兵士按长幼顺序给牌位磕头上香。哭哭啼啼到了后半夜,人都走尽了,她才独自缓缓走到写着顾伯言叁个字的牌位跟前,最后瞧了一眼,伸手摸了摸。

    “顾伯言。”她觉得这个名字很近又很远,想起两人为数不多的朝夕相处的时刻,她笑了,笑容却很勉强。“你再不走,我就快当真以为,我对你动心了。”

    她给牌位上了柱香,就走到祠堂深处。那里供着上千把佩刀,都是战死之人生前用过的。腥甜血气穿透时间,飘逸在灰尘遍布的厅堂里。兵者不祥,这确实不是清净之地。

    然而裴茴没有惧怕,她一眼就看见了某把熟悉的剑,虎纹青铜剑柄,最不显眼处,錾刻着名字。这是她兄长的遗物,他们都是被顾家军所收留的孤儿。家兄打仗,她开医馆。后来他战死沙场再不能归乡,只剩下这把剑。她从始至终,也只想要这把剑。

    月上中天时,她离开了顾府,手里拿着剑,背着一个单薄的包袱,只是包袱里多了一根金簪。

    裴茴在山里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在山脚开辟了菜畦,将村里的闲散娃儿们拢一拢,请先生开了个书院。自己在别苑里开医馆,把从前追顾伯言时学来的手艺都用上了。

    闲着时她也想想混账顾伯言,每次想起都睡不着。但十九岁的年纪,天天顶着个黑眼圈也不是办法,她就想着,要不再喜欢个别的什么人,听说这是个摆脱往事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