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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二少他们呢。”

    要到山丘顶上谈话,得走上一段路。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特地骑马过去,实在嫌小题大作了些。以双足快走的话,得用上一两刻的时间。不过他们这种生长在陇地的儿女向来就没娇生惯养过,脚力强健得紧,这点距离不算什么的。

    他们两人正要穿过一片林子,就见到林子内的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争执什么,声音挺大的。

    “我们走吧。”顺着米素馨的纤指看过去,果真看到了自家的二哥与二嫂,但并没有走过去打声招呼的意思,只拉着她手,仍往上走去。

    “他们在吵架吗?这种好日子大家不应该开开心心的吗?有什么好吵的呀?”米素馨不懂。虽然没有抗拒的被严峻拉着走,但还是不断的往那边看去。主要还是讶异着这对向来恩爱的夫妻居然会吵架耶!

    二少严奔与他的夫人赵姣眉可是打小指腹为婚且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呢!因两家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长辈们又十分交好,所以打小赵姣眉就住在严家,与严奔朝夕相处,感情无比深厚。三年前给他们办婚事时,大家都说他们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再没有比他们更珠联璧合的人了。

    原本米素馨也是这么认为的啦,不过…今天才知道,即使是公认的神仙眷侣,也是会吵架的呢。

    而且…吵得可凶啦!

    “峻少,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说老爷不公平,上次他们的婚宴没办得像这次这般盛大…还说什么…不想等所有兄弟成亲了才分家…会分掉他们很多该得的好处…”米素馨不大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严家在陇地殷富三代,因历代都是单传,所以也没什么分家的事可以说。虽然说第四代的子孙开枝散叶、茂盛昌隆,早晚是要分家没错,但大老爷尚健在,此时就谈这个太不恰当了吧?

    “忘掉这些话。”严峻没有回头看她,丢下这句话后,脚下步子更快,两人几乎是以跑步的方式穿过树林,到达山坡上去。

    米素馨从他的反应上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也深刻了解了一件事…这些童年玩伴都长大了;长成大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模样了。衣暖食丰、成天有得玩耍,已然满足不了大家,他们进入了争权夺利领域里,玩起了更惊心动魄、更危险的游戏。这让人觉得好感伤,大家都不一样了。

    “峻少,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嗯。”他只这么答。

    走到山顶的池子边,他放开她的手,开始脱靴卷裤管,当然是要下池子抓鱼去。如果现在是凉爽的夏天的话,她当然二话不说的跟着峻少跳下池子玩耍去,不过现在冬天才刚过,雪都还没融尽呢,她才不要下去挨冻。

    照理说生长在大西方理应不怎么怕冷的,可她生来就是怕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若无其事的走进池子里,她忍不住代为打了个哆嗦,以示池水的寒冷。

    峻少打小就对牲畜的养育很有兴趣,也学得非常好。这池子里的各种鱼儿就是他放养出来的,虽然繁殖得不是很多,但好吃却是无庸置疑的。以前米素馨最讨厌吃那种虽然贵得要命、却腥臭不已的鱼干,以为全天下的鱼就是那么难吃,还可怜着那些专事生产鱼米的江南人呢,想说他们天天吃鱼干,怎么受得了?

    可自从去年吃到峻少好不容易饲养成功、并烤给她吃的香喷喷新鲜鱼儿之后,从此鱼肉成了她最爱吃的珍馐佳肴第一名,恨不得天天都可以吃到。

    可惜这儿不是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想吃鱼,不是买不到,但那价格可真是贵到让人咋舌。

    想到等会儿可以大啖好吃的鱼肉,她也就不急着问峻少问题,也非常顺势的把父亲气呼呼的脸给抛到九霄云外,多去捡些柴火回来烤鱼才是正事啦!

    等她升好一簇熊熊的火时,严峻也抓来四条肥美的大鱼,正在清除鱼的内脏。

    “哇!吃完了这些鱼,我们晚餐不必吃啦!”她吞了吞口水,把围在腰膝的方兜片解下来给严峻擦拭湿冷的手脚,接过他手上的鱼,插上树枝,放在火上烤。

    严峻被她开心的表情感染出一丝笑意,默默穿好靴子,双手放在火上烤。

    他一向就不是多话的人;在兄弟姊妹间,他向来就是最安静的那一个。若不是他混着回鹘族的出色五官实在太吸引人的话,他肯定是所有主子里最不起眼的人了。

    他不是不爱理人,只是话不多,有时跟他讲了老半天话,也不见得能得到他等同热血的响应。所以其它话多又活泼的兄弟们便没什么耐心跟他玩耍,反正知道他不爱热闹搅和,有什么顽皮的事儿也不会找他参与,随他一个人玩儿去。

    可是严峻的沉默,在活泼开朗的米素馨眼中看起来却是不一样的。他很敦厚,性情沉稳,当别的少爷成天在玩时,他就已经在牧场帮忙做事,努力学习了。没有人要他这么做;身为陇州第一牧场的少爷,每天锦衣玉食的,在严家办事跑腿的伙计何止上千人,哪还需要他这份尊贵的人力帮手?他唯一的功课是学做大生意,而不是泡在自家马厩成天做着粗活…每个人都这么想,只有米素馨不。

    以买卖牲口为营生的人怎么可以不了解牲口?想要谈成大生意,大把大把的赚进银两,总要养出比别人更健壮的牲口才得以卖得比别家牧场懊吧?不然凭什么去与人竞争呢?全国又不是只有严家一户在经营牧场营生,随随便便养出牲口,买方就非买不可的。所以她觉得严家有人愿意进入牧场苞着仆役做粗活,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虽然说可支使的仆役那么多,可是当主人的若完全不了解工作的内容,如何进行监督?如何评定每个人工作成效如何?又要如何判定优劣的考核?公平的给予奖惩,才是让牧场经营得更好的力量。

    对仆役的绩效考核一旦失去标准,无从认定,那这座牧场就完了。养了一大堆人,不过是养来败亡这座牧场而已。一千名的能手可以让牧场财源广纳;一千名的惰手却足以让最最赚钱的牧场在一夕之间垮掉。米素馨并不大了解养马的事,但她是米世昌的女儿,对人的管理有着深刻的体会;这一点,她的想法与严峻不谋而合。

    峻少爷在几年前跟她说过他观察出来的隐忧,他发现严家牧场的牲口品质已经不是陇地第一了。她是不大了解他从何而来的见解,因为中原来的商人,总是第一个造访严家牧场,以严家的马为第一选择。可是峻少爷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反正就是挺他到底。

    这宅子里最了解峻少的人,如果她认了第二,肯定没人敢认第一。所以他们是天生一对,当夫妻最恰当不过啦…嘻!如果爹娘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一定会敲她的头,大声斥责她不害臊的。

    他的沉默对她而言毫无妨碍,在等鱼烤好的空档,她自行想了好多好多事,一点也不必峻少搭理。只要他不想说话时,她就会给他完全的安静。峻少只要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他身边就好。

    “好了,你快趁热吃。”严峻将最大的那条鱼递给米素馨,她最爱吃热呼呼的食物了,可能是怕冷的关系,只要食物冷掉了,她就会哇哇叫。

    “谢谢。峻少,你也吃嘛。”她很快的张大嘴吃了一口,完全没有身为严氏牧场一朵花的自觉,动作非常粗犷豪迈,不知娇柔秀气为何物。

    严峻点头,也取了条鱼吃。在这种忙碌的日子实在不该跑来山丘上做这种事。原本他也是没这个打算的,只想恳切的跟素馨好好谈一谈那件放在心底苦恼了很久的事,谈完就要回去了。可是一上来这儿,就不免想到这池子里养的鱼正是她的最爱,这些鱼儿养了一年,如今正肥美,不烤给她吃说不过去。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浪费了许多时间时,鱼儿已经上架开始烤了。

    “我们吃快一点,这种偷闲出来吃鱼的事,切切不可以让大人知道,不然我的头又要被我爹敲着玩了。”她很快吃完一条,又伸手取了第二条,脸上的笑容好甜好大,就算沾了一脸的油渍,还是美得紧。

    “我…不是为了烤鱼才带你来这里的。”他的胃口没有她好,毕竟心里有事;而这事,再也藏不下去了。

    “哦对,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忙三少要成亲的事,我们都没空见上面、说上话,我也有一肚子话憋得紧,一直想找你说说的。好,你先说说,你想跟我说什么?”正忙着吃,如果现在抢着说话,烤鱼一定马上就冷掉了。

    “素馨,我…”严峻顿了一下,想躲开眼的,却逼自己一定要直视她。“我一直无法将你当成妻子看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我最好的朋友结成夫妻。”

    “对呀,刚开始我心里也是觉得怪怪的,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我习惯后,其实心里好开怀,可以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当夫妻,真是再好不过啦!”

    她猛点头,脸蛋悄悄的红起来,不想给他看到,觉得羞,于是低下头装作正在挑鱼刺的样子。

    “素馨,我没办法适应。”他浓眉无力的凝着,看到她害羞的样子,心里正在发慌,也疼痛了起来。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说下去。但如果他现在止住了口,不去抗拒的依从别人的安排,那么事情就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情况,他与她都不会快乐的。

    “呀?”米素馨顾不得害羞,听出他声音里的悲伤,急急抬头看他,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恨不得可以马上帮他分担所有的愁扰。“你怎么了?阿峻。”

    在严家,主仆分际很是分明…因为米总管是个很讲究规矩的人。小时候她常叫他阿峻的,后来在父亲屡次苦口婆心的纠正(其实是打她手心)下,她改口了,从此叫他峻少。可是有时候她还是会脱口叫他阿峻,只要她觉得他需要她的支持鼓励或帮忙时,她会叫他阿峻,让他知道两人是同一国,不离不弃的。

    “素馨…”他看着她,开口说话成了一种艰难,但还是咬牙将话说出口:“我们…不要当夫妻好吗?”

    我们不要当夫妻好吗?

    请你听我说,我们别当夫妻好吗…不,不是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但喜欢并不表示就得当夫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会了解的…你仔细想过了就会知道,我们的友谊不该毁在夫妻生活上…素馨,求求你别哭…我不想让你哭的…不是这样的…我就是太珍惜你、太珍惜这段情谊,所以才不希望跟你成为夫妻…我们不要成亲,就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吗?

    懊吗?好吗?好吗…

    为什么好朋友不可以当夫妻?他说不行,可她想不透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他说他就是太喜欢她,所以才不想跟她成亲?但她也是因为太喜欢他,所以觉得两人能结婚,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同样是出于喜欢的心情,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她不知道!她想得头都快破了,却还是想不透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严峻说她是他的知己,而她曾经也是这么自得的认为着的,可是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知己,因为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至少她一辈子也想不透如果他真有他说的珍惜她,那为什么会觉得两人不该结婚?他真的喜欢她吗?那这种喜欢未免太过伤人!

    是她太年轻,所以没有深沉的智慧来参透他高深莫测的想法吗?可是峻少也不过才十八岁,大她两岁而已啊,如果她是小阿,那他也是。

    她最好的朋友不想娶她,这让她心好痛。

    这半个月来彷佛踩在云端一般的日子,在昨天轻易被峻少的一番话给打落地面,跌得满脸尘土,满心的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也不记得昨天有没有遇到谁,让谁看到了她泪流满面的情况?

    她趴在床上,魂儿都不见了。除了流泪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像是死去了一般。

    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想是娘来叫她起身干活儿了。

    天亮了,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红肿得可怕,她也知道。该出门做事了,她更是明白。既然她每月都从总管爹爹手中领过月饷,当然得做事。

    她不是千金小姐,虽然跟小姐、少爷们一同玩到大,但她还是一个小奴婢;纵使她自任是某位少爷的知己好友,但身分并不曾提高过。她的身分是由双亲的身分而定的。以前她就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曾羡慕过那些少爷小姐的好身世,因为她是个开朗知足的人,得意着自己父母亲是严宅里不可或缺的好帮手,对自己衣暖食丰的生活无比满意,根本没想过要当什么高高在上的主子。反正大家都玩在一块,什么主子仆人的身分阶级没看在眼内,觉得没差多少嘛。她的阿爹会在她顽皮时拿藤条打她手心;老爷子也会在教训儿子时,拿家法打得他们吱吱叫,形状还更凄惨咧。所以小时候她觉得没差。

    但…还是有差的吧?长大了就有差。一旦有着利害上的攸关,身分上的差别就明显了起来。

    峻少莫非是嫌弃她的出身?

    她用了一整夜想来想去,心思钻了又钻,愈想愈气,也愈想愈伤心,最后只能恨恨的以这句话做结论…他不想娶仆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