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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小剧场4—

    明月人生中第一个坎坷是妈妈过世。

    肺癌,没熬过一年就去了。

    S城老式的丧葬礼之后,都有一顿解秽酒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向宗铭知道女儿自妻子去了那日起,就不吃不喝,殡仪馆里还挨了他一巴掌。他痛心疾首极了,端来饭菜,勒令女儿当着他的面吃完。

    明月一面吃,一面豆大的眼泪往饭里掉。她说她不能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烧成灰烬了,这太残酷了,她没妈妈了,谁都有妈妈,她没妈妈了!

    周映辉只远远地看着,他并不打算安慰她,因为有些伤痛不该去安慰的,你也着实做不到感同身受。

    妈妈刚过世不久,向明月紧接着迎来人生第二个坎坷。

    老爹逼着她去学车,找点事情做,人也不会那么容易胡思乱想。

    可是学车太难了,她几回哭回来,说不学了。教练老是骂人。

    向东元没办法,找来一辆老普桑,在他们别墅区外面的空地上画出了个倒库的标准尺寸,

    他亲自上阵教小妹。

    阴历六月,早已经是酷暑难挨,香樟树里的蝉天没亮就叫了。周映辉趴在自家二楼的北窗上看他们兄妹俩。

    向当当笨得时候是真笨,能把人气到直接升天的那种。

    兄妹俩一言不合就吵架了,向当当怪大哥教的和他们教练教的点位不一样。

    向东元气她榆木脑袋:点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多打了你可以回啊,方向盘是给你动的,不是给你死抓着的。

    后视镜是给你坐在里面看的,你回回要伸脑袋出去看,还叫什么后视镜!

    离合器慢点松慢点松!

    我不说你就不踩刹,还好后面是道墙,是条河,我们早就下去了!

    你忘记松手刹了!!!

    向家兄妹教学记,结果这排楼的住户都被他们吵得没睡成懒觉。

    周映辉直接在楼上笑趴了。那年暑假结束,向当当晒成黑煤球如愿以偿拿到了驾照,但是向爸和东哥也不准她摸车子。

    说她这水平,不有人陪她开两年,不放心放她一个人上路。

    向东元说:你的命是小,人家命是大。

    向明月火急火燎醒酒就要跑,她自己的屋子,她一个劲地不想待了。

    周映辉随即跟她出来,电梯口,她拿食指指他,“周映辉,你死定了!”

    等电梯的空档,她撩撩耳边发,一副非你死即我亡的口吻威胁他,“你不搬走我搬走!”

    两脚踏进电梯里,很暴躁地揿阖门钮,如愿下行后,向明月才重吐一口气,要死了,这算什么事嘛?

    向明月捂一捂自己的心口,她居然还心慌离乱的!

    这这这,她什么时候定力这么差了?

    外面八九点钟,她跳上计程车直奔书娟家,她急需一个宣泄口。

    到了闺蜜家,梁书娟这个女人,大半夜在家杀孩子……般地凶。

    向明月即刻母爱就泛滥了,“你干嘛呀,大半夜打孩子,睡前家庭暴力是最变态的。”说着,她连忙抱起豆豆问他,你咋地又招你娘了?

    豆豆明年要上幼儿园了,书娟也一直送给孩子上早教课,刚才睡前在识字,小家伙毫不专心,就招书娟火了。

    向明月说,现在的家长是不是都有焦虑症呀,这般小的孩子都开始学这些。他们工作室里也有几个同事,一到周末比工作日忙,送孩子学这个学那个。

    “行了,外人面前不打骂孩子,这是我家的传统。我觉得很有必要,你也就看我面子,早点放我干儿子睡觉吧,学海无涯,不在乎这一晚了。”

    书娟:“……”

    “你干嘛来了?”

    向明月一身酒气,是,她干嘛来了,哦,避难来了。

    说着,她说肚子饿了,晚上和我哥应酬了,都没吃几口东西,光喝酒了。

    “有没有东西吃?”

    结果半个小时后,向当当这个祸害精,在书娟家吃烧烤,顺带着还馋到了豆豆,央求再三,书娟才肯勉强同意儿子吃个素年糕。

    向明月埋怨她,“我和你们这些自律到极致的女人,真得不想做朋友。”

    书娟带儿子去刷牙再哄回床上,重新坐回向明月身边,“今晚真不打算回去了?”

    向明月没言声。

    书娟索性笑她,“年轻就是好,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男的图那些小女生就是她们鲜活明亮,其实人都一样,女的图小男人也是这个道理。起码你向明月,头一回被一个小男人吓住了。”

    “我为什么要被小男人吓住?我纯粹是不想把事情搞糊涂了好吧!”向大小姐一身正气。

    书娟潜台词在说:信你才有鬼。

    “你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还是你刚和周渠谈恋爱的那会儿见过!”

    好好的胃口,老友提旧男人,还真是扫兴。向明月即刻丢下手里的竹签,不吃了。

    书娟才不怕她,死过去才能活过来,我就是要时常在你耳边念叨念叨你的伤心事,等哪天你对那人免疫了,才算完!

    向明月:“你是魔鬼!”

    说来,人长大了,变麻烦了呢。

    向明月说:“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时候老赖在你家里睡,我哥还来捉我好几次,他就是不相信我,生怕我和哪个男生一起,又怕你给我扯幌子。”

    书娟答:“东元哥上辈子一定是你情人,超级爱吃醋的哥哥!”

    那时候向明月是有手机的,她给家里打电话说晚上在书娟家睡,向东元就叫她换书娟家座机打,且要梁妈妈亲自给他打,不然给他立刻马上滚回来。

    那时候向明月也不化妆,带条内裤就能轻易住在书娟家了。

    如今,卸妆、泡澡、护肤……书娟还得给她找没穿过的内裤,向大小姐还一边用一边嫌弃,“哎,我跟你说,你家这个吹风机太不给力了,能不能换个风大点的啊!”

    “谁叫你头发那么多!”

    “嗯,你这个秃头少女反正是够用了。”

    “去死!”

    二人互相损惯了,向明月穿上书娟的睡衣,再和她躺一张床上,仿佛一瞬间回到她们的十六岁。

    书娟结婚早,丈夫又在他们婚后被驻派到了别的城市公干,这三年多,她基本上是两地跑,如今丈夫快回来了,孩子也要做学前准备。

    她们这才聚得多了些。

    “明月,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

    好多。比如有那样娇惯着自己的父兄,虽说母亲去了,可是父兄待她很好,她自己也很有主见,什么时候都有当机立断的魄力,婚说不结就不结了。

    说到底,还是原生家庭让她有幸福感、自信感。

    “书娟……”向明月突然坐起身来,不开灯的卧室里,她们中间还隔了个豆豆,披头散发的一个黑影子问她,“该不会许逸舟那家伙也出轨了吧?”

    书娟暗色苦叹一口气,径直拉了台灯线,房间有了灯光,向明月一脸惊悚再道,“你说话好哀怨,别吓我。”

    “你也盼我点好,好嘛!”她学她之前的话。

    “那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嘛?”向明月大出一口气。

    “不是你老让我提醒你保持初心嘛?就是想说,这样的你、这样任意自由的性子挺好的,不为感情谈感情,不为婚姻结婚姻。”书娟说,她的日子没出乱子,但是总归中规中矩,没明月鲜活。

    鲜活?向宗铭说女儿是,破马张飞。

    破马张飞的向明月次日一身昨日的衣服来工作室,几个姐妹敏锐地问,昨晚没回家?

    那意思基本上是问,昨晚和男人浪了?

    她都不好意思承认,我就是不想和男人浪才没回家!

    浪这个字眼在脑海里还没擦消开,她下意识想起了昨晚家里那个画面,那小子真亲过来,向明月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结果十来个小时候后,她领悟得彻彻底底。

    周映辉照常夜班,检验室里低温恒温,静得只有设备仪器的声音。

    一道当班的小白突然查问起那位向小姐,“我哥打算周末约她。”

    “别约了。”

    “啊?”

    “向明月就是之前闹逃婚的那女人,我之所以鸽了你,也是搬去和她住的。”周映辉一袭白色隔离服,拉下蓝色医用口罩,郑重其事朝小白,“帮我跟邵医生说,我喜欢向明月,很喜欢很喜欢那种,所以,他不准去约她。”

    小白从皱眉、到拧眉,最后消化了他的话,“我去,周映辉你行不行啊,不带这么消遣人的呀。”

    “她开阑尾那晚,我打电话催你联系你哥的时候,像是在消遣人?”

    不像。那晚小白睡得正香,周映辉给他来电话,说十万火急,有台手术要邵医生关照一下,他已经同邵医生讲过了,还死命催小白再给他背书一次。

    务必不要有问题。

    “小辉,你是认真的?”二人是同学变同僚,自然情分笃定点。

    周映辉朝小白坦诚,“学校那会儿,拒绝每一个女生的好意,都是因为她们不像向明月。”

    小白回想昨晚向姐姐瞥他那一眼,烈焰红唇又清冷傲慢。

    好吧,

    想想又哪里不对,“可是,她管我哥要的微信呀。”小白是想说,感情不能勉强呀,兄弟归兄弟,可是人家好像并不喜欢你呀。

    “……”

    “怎么说?”小白难得见映辉黯然失色、挫败的神色。

    周映辉也知道自己这副我喜欢、你就不准喜欢的论调很站不住脚,且很幼稚。

    但他就是不肯松口:随你便罢。

    仿佛他这一次如果打了退堂鼓,就真得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