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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群中看到那双眼

    我大爷刘麦囤说,他这辈子干得最牛逼的事儿,是先后扛了五杆大旗。

    他第一次和我说这话那年我上初三,正是挺起老二敢日狗的年纪。我对这话不以为然,认为他乱吹牛皮,怼他说,你扛五杆大旗有啥了不起,学校举行运动会,我一次扛过十杆哩。

    我大爷对我文理不通狗屁不懂张狂自大嚣张跋扈的态度很生气,一脸不屑的说,我的乖乖儿,看你能哩不轻,你一辈子也扛不上一杆我说的大旗,就是你亲爹我死了,也轮不到你。后来才知道,我大爷说的大旗并不是操场边上插的彩旗,是亲人亡故出殡时打的灵旗,也叫招魂幡儿。

    在兰封县,父母亡故出殡发丧,家中长子打幡,次子扶棺,其他子孙披麻戴孝哭丧壮威。打幡儿人如立储选太子,长幼有序。长子不在,打幡儿人就是长孙。如果不是长子长孙,也没机会过继给无子嗣的叔叔大伯,铁定一辈子打不了一次灵幡,扛不上一杆大旗。

    我大爷一辈子居然扛了五杆大旗,干了绝大多数国人干不成的事儿,他有吹牛的资格和底气。一条幡儿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终止符,一杆旗就是人生完结的感叹号,五杆大旗上尽是说不完的沧桑巨变,道不尽的家国情仇,他把刘家百年苦难史全部送进坟墓。

    刘麦囤如此不凡,得益于他有一个武功盖世英雄无敌的老子,名叫刘汉山。

    一

    五月的中原天暖地湿,草长莺飞,抓把种子扔进土里就能发芽开花。那些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像五月的土壤,期待着有那么一颗美好的种子飞进内心深处,滋生醉人的爱情。

    在一个暖阳拂面的上午,新任保长马高腿组织村里男劳力整粮场。场是村里公用的,各家各户从麦收碾麦子,到秋收晒玉米花生,谁家有红白喜事,唱戏听坠子都在这里。场的地面用黄河胶泥夯实的,平整光滑结实,只是经过冬天雨雪浸yín,车碾人走牲口踩,坑坑洼洼不平,需要重新平整。

    豫东的男人们到一起,都会磨牙抬杠“骂大会”。当然,这种骂是开玩笑性质,也可以算是调侃,或者就是发泄对你的不满,只是尺度大一些。乡村的语言内涵丰富,不管你琢磨出什么味道,面上不能急,说完就完,不找后账。

    韩耀先和侯宽兄弟就是如此。按照村里的辈分,韩耀先长侯宽一辈,侯宽该叫韩耀先一声叔,可两人不一姓不一家,属于“邻居辈,瞎胡论”,平时侯宽没叫过他一声叔,见了面嘴上净占便宜。看到韩耀先没一句正经话,豫东调念唱到:“大舅,俺妗子和表妹近来可好?”

    韩耀先单门独户,势单力薄,不受侯家马家兄弟尊重,习惯了,也不在意。侯宽这样问,他总是一本正经回敬:“你看这孩子多懂事,见来你大姨夫我就问安。”然后两人发出猫**的yín笑,没空各自走开,要是闲着没事儿,双方“骂大会”正式揭开序幕。

    保长马高腿和陈石头是一对杠头,只要保长说鸡蛋是圆的,陈石头非说是方的。马高腿比陈石头长一倍,不骂他娘,只骂他二姨算是亲昵的表现。每逢这种村里人**干活的场合,这两对冤家你一句他一句逞能,说着骂着混不吝的粗话,逗得旁边村里男女醉酒一般傻笑,左右摇晃站不稳,铁锹把都扶不住了。

    刘汉山在旁边低头干活,不时跟着大家笑一下,决不插嘴。他刚十八岁,身长八尺九寸。中分头,国字脸,膀圆腰细,腿身高臂长,整个麦场干活的男人中,他活脱脱鹤立鸡群。

    刘汉山的母亲刘曹氏家规很严,决不让自己的男人刘德全和儿子刘汉山在大街上和邻居抬杠“骂大会”。“见了左邻右舍,该叫叔叫叔,该叫大爷。别没大没小,不尊长幼,烂嘴磨牙生闲气,丢人现眼没出息。”

    刘汉山相貌仿娘,脾气像他爹刘德全。见人废话不说,办事儿心里有数,三个弟弟在外面如脱缰的野马,看到长兄刘汉山,老老实实做事吃饭,从不敢顶一句嘴。

    刘曹氏看着自己的长子刘汉山,总是美滋滋地自夸:“俺家老大,沾上胡子就是关云长,骑上白马就是赵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