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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疗伤

    太子在东宫的聚元殿召见了聂北,将拟定聂婴出京赈灾之事征求聂北的意见,然后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微臣无异议。”聂北听完后并没有考虑太久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只是本王的初定人选,待请旨同意后才做得数。”太子笑道,“毕竟是苦差使,最终确定之前,还是要先知会聂大统领的。”太子注视着聂北,语调温煦如春风拂面。

    “殿下青睐,是犬子的福气,”聂北也跟着笑了一下,“只是犬子愚钝,微臣担心他办不好这等大事。”

    “聂大统领放心,后面还有童大人在呢。”

    “是,殿下。”

    太子凝视着聂北,并未发觉有何异样,应答也很干脆,不禁终于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聂北走后,太子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酸胀的四肢,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沙漏,估算着请旨的时间。此时父皇正在午休,太子便打算也小憩一会后下午再去请旨。

    正闭目假寐间,忽闻太子妃的声音传来。

    “聂大统领走了吗?”太子妃问道。

    “刚走一会。”一个宫女低声答着。

    “殿下呢?在安眠吗?”

    “是……”

    脚步突然变得轻起来,在一片静寂的聚元殿,太子妃刻意压低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进了武醇的耳朵里。

    “那……还是等殿下醒来后再说吧!”

    武醇凝神沉思,猛然想了起来,今天是三月十五日,十年前的今日,邑帝为太子武醇和钟灵毓赐婚,在奉天殿举行盛大隆重的成亲礼。

    钟家乃钟鸣鼎食的显赫家族,与皇族武氏亦颇有渊源,虽为赐婚,其实二人早已两心相许,情根深种。

    大邑并不兴成亲周年庆贺,但武醇和钟灵毓成亲以后,每年的三月十五日,皇后都会在正阳宫为太子和太子妃举办隆重的婚庆饮宴,后宫的嫔妃和宗室贵眷、命妇都会在当日备厚礼前来贺喜。

    可五年前,不知为何,皇后突然取消了这天的大型饮宴,只在正阳宫里摆个小宴,来的也是几个较亲近的嫔妃,行事低调异常,好像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太子为此极为不悦,有次忍不住对母后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皇后则以成亲庆贺算不得正日子,当前国库空虚为由,责备太子不识大体,不察国情,事事计较个人利益得失。

    太子无言以对,只得做罢。

    自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饮宴的规格倒是小了许多,但皇后却反而比以前更累了。

    ……现在是心累。

    这一天,她会推掉所有的宫中事务,“躲”在正阳宫里陪着太子和太子妃。

    这一天,她会特意叮嘱白素素,自己要在宫中的小佛堂里吃斋礼佛,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白素素虽觉奇怪,却也从未在这一天进过正阳宫。

    而今年的三月十五,白素素已经完全忘记了皇后的叮嘱,皇后今天要吃斋念佛的事早被她抛诸九霄云外。因为她现在满脑满心都是对太子的担忧,她只想快点见到皇后,让她赶紧想办法帮帮太子。

    当白素素火急火燎的站在皇后面前时,皇后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心虚得脸色刷白,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白素素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太子的车辇停在了正阳宫的宫门外,太子牵着太子妃走入了宫门内,太监宫女们见到太子,正要进去禀报皇后,却被太子鬼使神差般的抬手止制了。

    一路穿过花圃,走过几重回廊殿舍,两人最后来到畅春阁,每年皇后都将饮宴放在这里,踏入畅春阁的门槛,正欲通传的宫女又被太子制止了。

    因为就在此刻,他仿佛听到了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他不由得握紧了太子妃的手,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放轻了脚步。

    武醇突然觉得时间一点一点地慢了起来,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脚步的移动,仿佛时间与动作在瞬间被里面的声音死死捏住,连心跳也骤然停顿,只有隔住里外间的九折素纱屏风上的瑞鹤祥云刺绣在眼瞳不断放大……。

    他终于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听过无数遍的柔婉而清脆的声音。太子妃隔着素纱屏风,呆呆的看着上面投下来的两个剪影出神。

    两人几乎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放心!到底谁在背后搞鬼,本宫清楚得很。”皇后声音沉稳而冷冽。

    “皇后娘娘,我、我……就是不放心才来的,太子殿下太善良,背后搞鬼的人又阴诡算计不断,娘娘不帮,这些暗箭……太子殿下只怕挡不住啊!”

    “好了,好了!”皇后柔声宽慰道:“谁说本宫不帮了?你就是这样,成天为醇儿的事忧心惊恐,自己累不说,还让醇儿为你担心。”

    “他才不会呢,担心的总是我。”白素素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凄楚悲凉。

    屏风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过了片刻,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些年委屈你了……醇儿木讷,你不要怪他,他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他对你的情意,本宫是最清楚的。”

    素纱屏风外的太子妃闻言看向自己的夫君,太子下意识的死劲摇了摇头。

    “娘娘不用安慰我,他怎么可能对您说这些,”白素素声音低沉而哀婉,“其实他根本不用顾虑这么多,只要能天天看到他,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本宫怎会妄言,醇儿亲口对我说的,”皇后的声音突然变高,带着不容丝毫质疑的腔调,“醇儿对我说,郡主的情愫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只是本宫认为,白家的女儿不嫁则已,要嫁也绝不能屈人之下,可这件事情哪有这么容易。郡主,醇儿的难处……你懂么?”

    太子只觉握在掌心的手渐渐变冷,他看着太子妃如纸一般苍白的面色,担心她撑不住,便欲拉她离去。

    但太子妃的双脚宛若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她双唇紧紧抿起,脸上带着一种毅然赴死般的执拗表情。

    武醇心疼地看着妻子,眼神中满是无奈,明知再听下去只能是煎熬,只会让痛楚更深,但此时选择逃避,也并不会让两人好上多少。

    “娘娘,我不在乎这些,你去告诉太子殿下,我真的不在乎这些!”里面有杯盏相碰的声音,显然是情急之下白素素弄出的声响。

    “不行……这绝对不行!王爷会不高兴的,你知道,陛下也绝不会同意。”皇后喃喃说道。

    “没关糸,皇后娘娘,你去告诉太子,我来想办法去说服父亲和陛下!”白素素的声音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果敢。

    太子妃黯淡的双眸突然变得晶亮,她在等着皇后的回答,也是在等着自己命运的最后宣判,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要破腹而出,只能拼命压住自己粗重的呼吸,指甲几乎要戳穿太子的掌心。

    殿内突然静如死寂,太子只觉掌心越来越潮湿,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有多久,皇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郡主,这天底下的女人谁都可以受委屈,唯独你不能!你再给本宫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本宫一定让你成为太子妃!”皇后的声音坚定而冷漠。

    太子妃听到了自己身体某处撕裂的声响。

    三月十六日一早,童勰带着季敏和聂婴从京城的南门出发,他们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大邑的南部边陲,太子亲自前来送行。

    随行的一百来人,大多是皇帝让聂北从侍卫中挑选的精英。太子担心童勰的安危,欲从东宫府兵中再挑些人随行护卫,被童勰拒绝。

    看着蜿蜒的车马在喷薄而出的朝阳中渐渐成为一个黑点,太子才拨转马头,缓缓往皇家驿馆而去。

    大约也是在童勰出城的同时,白光刚好在花园的常青柏下练完剑,正缓缓向南院方向走去,从花园到南院,要穿过主院的回廊,他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卧房的方向,眼神中有片刻的黯淡。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请安,他都会微微点头示意。才刚到南院的门口,月容儿已经站在了那里,在他前面轻轻推开沿途的门扇,来到他来到书房里。

    纤手替他脱下一尘不染的素白劲装,又将一件同样一尘不染的天青色长衫递给了他。

    白光整理好衣饰后,才坐在书案前的檀木圈椅上,正欲伸手拿起书案边那本厚厚的典籍,一瞥眼发现月容儿正拿着自己刚脱下来的衣服,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怎么了?”白光淡淡问道。

    “没、没什么……”月容儿连忙解释,“只是觉得好干净。”

    白光愣了一愣,好一阵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便解释道,“还是有些脏了,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月容儿闻言,又认真地将衣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极不甘心地放在鼻翼下嗅了嗅,突然脸上一红。

    因为除了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根本就一点异味也没有,如此干净的衣服,哪里又脏了?月容儿不禁一阵心悸,不敢再看白光,拿着衣服匆匆出了书房。

    白光说完那句话后,便打开册籍认真看了起来,不一会儿,月容儿又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将几样素色小点放在侧面的几案上,白光一手翻着书,一手摸着点心吃。

    “还真是悠闲啊!”武奕不知何时闯了进来,他倚在门边,两条腿张开成一个合适的角度,一晃一晃的对着白光笑着。

    “殿下光临寒舍,小的未曾远迎,恕罪,恕罪!”白光屁股坐在圈椅上一动未动,只抬头看了一眼武奕,又继续看起书来。

    “看什么书呢?”武奕倏忽间就到了白光面前,极没风度的伸手从一个小碟中“抓”起一块酥蓉点心放入嘴中,一边吧唧吧唧的吃着,一面感叹道,“寒舍有美食,快哉,美哉!”

    “喂,喂!殿下还沒净手……”白光边喊边皱眉将整盘点心推到武奕面前,“你吃,你吃!都是殿下你的了!”

    武奕正要说他洁癖,又有侍女端着另一个盘子进来,盘中的小碟和侧案上的一模一样,侍女低着头,将盘子放在武奕面前后退了出去。

    武奕游目四周,突然发现在最里面的一排高高的书架前,有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正踮起脚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香炉在给书架上的书熏香……。

    “书也用熏香?”武奕好奇的瞪大眼睛,“一定又是你这个古怪之人安排的古怪之事吧?”

    “古人说得好,书中自有如玉之颜”白光笑道,“以香熏之,岂不令读者更心旷神怡?”

    “这么多个……”武奕看着一排排林立的书架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要你管?”月容儿不知什么时侯走了过来,瞪着武奕,还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响。

    “喂!我可是在帮你呢。”武奕横眉怒目地看着月容儿。

    “扑哧”白光看着武奕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故意板起脸,对月容儿道,“他是殿下,不是你,你要叫殿下。”

    “是,殿下!”月容儿白了武奕一眼,行礼时腰都没弯,根本就没当他是个殿下。

    “好了,好了!”武奕摆了摆手,“听着实在别扭,还不如叫你呢。”

    月容儿不理他,施施然又接着给书添香去了。

    武奕看着容儿袅袅远去的背影,敲了敲案板,问白光,“她对我有成见?”

    “不会吧?”白光忍住笑道,“我没看出来啊!”

    “肯定有意见,”武奕又往前凑了凑,蹙着眉看着白光,“可当时救她我也在场的,对不对?”

    “在场、在场,”白光连连点头,接着假装正经的问道,“请问在场的康王殿下,马上要开锣的好戏最后没看成,那种感觉一定不太好吧?”

    闻言后的武奕隔空擂了白光一拳,“有你在,还用得着我多管闲事?不过,她不知道你的厉害,认为本王见死不救,是个大大的坏人。不如……你来告诉她,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殿下的意思……是想要在下澄清误解了?”白光嗤嗤笑着,“不过,为了殿下的高大美好形象,就是做一回骗子,在下也能豁出去的。”

    “停、停、停!”武奕觉得必须立刻马上让他停下来,“用不着你来做好人,就让她认为你好吧。本王这般人才,只有让人误解才可不伤人心。”

    “臭美!”月容儿不知何时又飘了过来,恶狠狠的骂了武奕一句。

    白光看着武奕此刻的表情,不禁捂住嘴差点笑岔了气。

    “你瞧瞧,我只不过说了句实话罢了,我可是堂堂的皇子啊,她就不能客气点?”武奕指着月容儿的方向,“还有啊,她怎么可以偷听我们说话?”

    “好了,好了。”白光知道这个康王最喜欢的就是瞎扯,只要你陪着他扯,就永远别想停下来,“殿下今日来,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嘛,当然有啊……”武奕边答边想,片刻过后,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件事,他看着白光,一脸神秘地道,“你猜猜,我昨天看到谁了……”

    “你成天瞎跑,我怎么猜啊?”白光笑他,“神神叨叨的,到底看到了何方神圣?”

    “我看到了太子妃。”

    “你呀,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吗?”

    “你不知道,看到她不奇怪,怪的是她的表情。”

    “她什么表情?”白光开始有点认真起来。

    “我也说不清,反正与以往大不相同,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一个人?”

    “太子殿下也在。”

    “那太子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