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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01章 黑户的人

    铛铛铛……

    蓝白相间的公共汽车拖着长长的辫子,靠向路边。等在站牌下的人们清一色身穿藏蓝色工人服。男的或戴粗黑框眼镜,女的或留干练的齐肩短发。每人无不一脸菜色。待车子一停,他们纷纷涌进开启的折叠门。瞬时间,本就拥挤不堪的“27路”车被塞得像沙丁鱼罐头。

    中门缓缓打开,林蔓跳下了车。

    将近傍晚,天空灰蒙蒙一片。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香煎小黄鱼和炒青菜的香味夹杂其中。

    站在“梧桐里”外,林蔓听见弄堂中有各种喧嚷。炒勺翻打在铁锅里,孩子玩闹的嬉笑,闲谈的阿姨叔伯们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上海话……

    “今早供销社有带鱼,一角昂尼一斤……”

    “阿拉囡囡在纺织厂学徒,工资每个号头(月)18块……”

    “27路”车前后门先后关上,慢悠悠地启动,驶离了站牌。

    林蔓快步走进“梧桐里”。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正蹲在家门口淘米。米里有糠,她不得不眯着眼睛细细地筛。

    “阿婆,请问38号哪能(怎么)走?”林蔓娇声开口,眉眼带笑。

    “38号?侬寻撒宁啊(你找谁)?”阿婆抬起头打量林蔓。

    林蔓面容俏丽,眼睛弯起来像月牙,阿婆看了不禁心生好感。

    “我找白秀萍。”林蔓回道。

    “白秀萍?”阿婆倏地阴了脸,刚刚浮上嘴角的弧度顿时撇下,她低下了头,冷冷地说道,“前头走到底,再往右边去。”

    林蔓不明就里阿婆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阿婆始终低着头,再不理睬她。无奈,她只好悻悻地离开,照着阿婆所指的路,走向弄堂深处。

    就在一天前,林蔓还是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太婆。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降临。

    一个记者好奇地问林蔓:“您写了那么多年代小说,有没有一个让您特别心疼的人物?”

    林蔓略想了片刻,回道:“《春田》里的炮灰秦峰。”

    记者绞尽脑汁,想不起秦峰是谁。围在林蔓床边的一众孝子贤孙们亦是一头雾水。

    林蔓继续说道:“好端端的一个英朗俊杰,偏成了女主的备胎,男主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可惜,可惜……”

    话未说完,林蔓一命呜呼。

    说不上过了多久,好似睡了一觉般,林蔓昏昏沉沉地醒来。周遭漆黑一片,她感到一阵凉意,于是深信已经身在丰都鬼城。现在,只等来索魂的黑白无常了……

    “小同志,伽(这么)晚了,哪能还不回家啊?”

    黑暗中,冷不防地传来一句人声。同一时间,一道惨白的光束照亮了林蔓的脸。

    白光带刺,林蔓本能地挡手遮眼。

    光束尽头站了三个男人,皆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各个身穿灰色工衣,胳膊上带红袖标。红袖标上有黄字—联防队。

    “阿拉单位今早加夜班,刚刚回来。”说了数十年的上海话,林蔓脱口而出。

    三个男人面面对视,眼中的警惕卸下了大半。

    “快点回去,”为首的男人冲林蔓说道,“像你这样瞎转吧转,会被当成盲流抓起来。”

    白色光束被收回了电筒,周遭又暗了下来,联防队继续巡逻向别处。

    林蔓惊觉不像入了鬼城。至少,刚才的那三个男人虽都面色蜡黄,l得像竹竿,但态度还算和善,一点也没有鬼的恶煞狠戾。再联想到他们说的“盲流”,林蔓判断,自己一定是穿越了。

    “盲流”是上世纪特殊年代的产物。自1960年起,为了管制农村人口不大批涌入城市,国家发布了一道硬性指示,除非手拿介绍信或探亲证明等材料,禁止任何外来人口入城。违反者,将以“盲流罪”被遣送回原籍。

    为了不被联防队抓到,林蔓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待到天光放亮,才从阴暗里走出来。

    周遭模糊朦胧的一切,渐渐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