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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因为爱

    体工队一日游是专业体校多年以来的保留项目,每一届新生入学不久都有这样一项活动。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从“要我练”变成“我要练”。
   
    这群孩子正值青春勃发、思绪飞扬的年纪,心思也活泛,可体育竞技要求运动员心无旁骛。用什么拴住他们野马一般的心?教练们尽可以用前途、梦想或者国家荣誉激励他们。但实际情况是,这个年纪,往往对这些遥远的名词还未能完全理解,“国家”“荣誉”“前途”的诱惑力远不如食堂每顿多给的一袋牛奶来得切实可感。所以,最好的激励方式就是让他们去感受一下体工队的生活和训练场景,他们越向往那里的生活,训练时也越卖力气。
   
    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体工队一日游终于伴随着大巴车的启动声正式开启了。大巴车载着一车的好奇与期待,在清晨哈尔滨街头的炊烟中驶过,直奔体工队。一路上,队员们仿佛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传闻中的体工队,从冰场到食堂的打饭阿姨,仿佛那里是一座魔幻城堡,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对他们充满着诱人的魔力。
   
    严振华满眼震惊地看着排在他前面的林峰一口气拿了六个鸡蛋,又拿了一袋牛奶,而后又盛了满满一碗的水果罐头,不可思议:“你,过分了啊!”
   
    “过什么分,这里都这样,吃多少都行。”
   
    严振华小心地拿了一个肉罐头,见真没人阻止,开心地拿了好几个各式各样的,塞了满满一盘子菜。
   
    几个人刚找到一张桌子坐下,严振华就跟李冰河小声耳语:“这体工队是不是伙食费特高啊!”
   
    李冰河忍俊不禁:“要什么钱啊,这都是国家培养的,人家滑得好的能为国争光,国家肯定大力支持啊!”
   
    严振华登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神思恍惚地看着这个满溢饭香的食堂,心里某颗种子被施了肥,茁壮成长起来。
   
    进入体工队的体育馆前,严振华曾有过无数想象。他知道体工队的冰场一定更大,更漂亮,但是亲眼所见时仍旧被那光可鉴人的冰面馋得脚痒痒。严振华跟在队伍中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干净、整洁、宽敞、崭新的冰面。
   
    体工队马总教练一边带他们沿着冰场前行,一边给他们介绍:“咱们体工队的冰场是四角圆弧的冰场,室内温度基本在15℃以下,冰面温度在-8℃ ~-5℃,会有师傅每天进行几次固定的维护。”
   
    众人正被耀眼的冰面迷得炫目,忽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飘进耳朵,紧接着,一对双人滑运动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滑到了冰场中央。乐声悠扬,两人仿若心有灵犀,每一次气息都交融在音乐的起承转合之中,一舞罢,在一片惊呼声中,两人以一个完美的抛跳稳稳落冰。
   
    马总教练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冰场,一回头就瞧见李冰河和严振华双双呆愣在原处,心驰神往地看着冰上已经谢幕的两人,便笑吟吟道:“他俩刚刚夺得了全国冠军,不久后就要去国家队报到了。”
   
    陆教练趁机鞭策:“羡慕吧,那就加油滑进来。”
   
    严振华还没从那曼妙的舞姿中回过神来,直到李冰河嗤笑着推了他一把:“走啦。”严振华这才猛然回神,赶紧连跑带颠地跟了上去。
   
    唐剑脸一热,不由得结巴起来:“冰河,你咋这么瞅我?”
   
    “唐剑,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咱们‘三剑客’,你铁定第一个进体工队。”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咱都知道进这儿多难,但我特别希望下次能和大华哥来这里看望你,也能送你去赛场摘金夺银!”
   
    一股涌动的情愫漫上胸口,他激动得想说些什么,话刚到喉咙,严振华上了车,李冰河登时雀跃地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大华哥,你坐哪儿?我跟你坐一起!”
   
    唐剑隔着座位缝隙,看见李冰河开心的后脑勺儿,又看了看身边空落落的座位,落寞地把视线转向窗外。窗外,汽车驶过之处,落叶纷纷。
   
    深夜,唐剑躺在宿舍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体测那日的耳鸣和眩晕就仿佛又在夜色中逼近。他心烦意乱地翻身下床,点起桌角昏暗的小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
   
    小册子展开,一页页翻过,每一页都用蓝色钢笔一笔一画写着黎明的歌词。
   
    十八岁少年的心思,不可说,只有黎明知道。
   
    果果拿着一小团饭正“噔噔噔”地跑进来,小手一摊:“哥,你要的饭团。”
   
    随后,果果好奇地看着严振华把表格用米饭粒贴在了墙上。
   
    果果好奇地指着上面的圆圈:“哥,这是啥呀?”
   
    “这是鸡蛋,这是牛奶。果果,哥今儿去了一个地方,牛奶、鸡蛋还有肉罐头,随便吃。”
   
    果果“咯咯”笑了起来:“哥,你指定饿疯了,啥地儿能有这么多鸡蛋,还有牛奶,还随便吃!”
   
    “果果,哥哥的梦想就是去那个地方。”
   
    “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可这世上,哪儿有这种地方啊?”
   
    “有,这地方比天堂还好。哥哥一定要去!果果,你相信我吗?”
   
    果果看着严振华亮晶晶的眼睛,似懂非懂:“嗯!哥说啥我都信!”
   
    每天一小时的训练时间,除去刚上冰找到状态的时间以及中场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所剩无几。眼看着其他队员在每天三小时的训练下突飞猛进,严振华和李冰河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这日午饭时候,唐剑眼看着两人因为训练时长的问题菜饭不思,马上要愁白了头,一拍脑门儿,想出了一个鬼主意:“我有个办法。”
   
    严振华和李冰河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两人异口同声:“啥办法?”
   
    只见唐剑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了片刻,伸手示意两个人凑近。严振华和李冰河莫名其妙地把脑袋凑过去,唐剑才神神秘秘道:“我们短道和花滑用的是一个冰场,咱们晚上训练能到九点半。要不这样,我呢,坚持最后一个走,等所有人都撤了,我给你们留门。到时候,你俩偷偷进来。”
   
    不敢开灯,唐剑就机智地掏出一个手电给两人照明。随后,一个闪身出去了,临走前嘱咐道:“放心吧,没人,随便练,我出去给你们把门。”
   
    严振华和李冰河也不敢辜负好朋友的一番苦心,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冰鞋,争分夺秒操练起来。两人热身后迅速找到状态,开始继续晚上的抛跳练习。伴随着一声声身体砸在冰面上的闷响,李冰河和严振华像进行科学实验一般严谨地调整着抛跳的力度、角度和重心。
   
    冰上的时间总是飞逝而过,严振华和李冰河也渐渐在一次次的抛起和落冰中热汗津津。严振华眼见李冰河额角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心疼,想到此为止。李冰河却执拗地非要再试一次。
   
    于是黑暗中,抛起、旋转、落冰……这段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居然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完成了,直到李冰河不可思议地稳稳站在冰面上,两个人还愣愣地不敢相信。几秒过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爆发出激动的欢呼:“外点冰,成了!”
   
    此时,门外冷得牙齿打战的唐剑心里一紧,眼看远处一道手电筒的光正摇摇晃晃走过来,唐剑心道不好,闪身进门,来不及跟两人解释,拉起两人就往器材室里跑。
   
    器材室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器材室的门闩响了起来,一时间三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躲在黑暗中,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地盯着紧闭的门。几分钟后,随着远去的脚步声,三个人才松下一口气来,瘫在原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片刻后,唐剑贼头贼脑地探出头,目光警惕地往四周转了一圈,眼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大步走了出去。刚要回头叫两个伙伴出来,唐剑肩膀一重,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唐剑一回头,被手电筒下的一张脸吓得半死。
   
    看门大爷一脸得胜的得意,揪住唐剑:“让我逮住了吧?”
   
    唐剑灵机一动:“误会、误会,我是短道的队员,队长让我拿明天训练的东西。”
   
    看门大爷不信:“就你一个人?”
   
    唐剑赶紧掩饰:“对,就我一个人。”
   
    这头话音刚落,躲在器材室角落里的李冰河胳膊蹭到了一旁桌子上的一双冰鞋,冰鞋应声落地。看门大爷用手电顺着声音往里一晃,正照到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果然,一大清早,三个人刚进了班级,就有教务处的跑腿学生把三个人叫了去。蔡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三个人不守校规的行为。唐剑和李冰河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不说话,严振华鬼机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教导主任求情,保证不会再犯。
   
    蔡主任本来一腔怒火,但是视线落在李冰河的学籍资料上片刻后,态度陡然缓和起来,只挥挥手,示意几个人出去:“这事的来龙去脉,教务处还得再研究研究。你们先走吧。”
   
    三个人满脸愁容回到班级,忐忑不安地挨过了一上午。
   
    午饭时间,心情稍微放松的三个人刚坐下打算吃饭,邻座就传来一阵闲言碎语,好巧不巧,这话题的主角正是严振华和李冰河。
   
    “听说了吗?昨儿晚上冰场进贼了。”
   
    “什么贼,你这消息不准,听说是双人滑的。”
   
    “我还听说是在器械室逮着的,你说他们干啥要躲那旮沓儿里。”
   
    “一男一女,还能干啥。”
   
    三个人嘴里的饭咽不下去了,严振华冷脸看过去,只见邻桌短道队的几个队员一边讨论,一边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言语也越来越不堪入耳,严振华难以忍受,拍案而起:“说什么呢?嘴怎么这么下贱呢?”
   
    那人眼见严振华就坐在身边,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嚣张起来:“哟,正主儿在呢。”
   
    “你们心歪,别看什么都是歪的!”
   
    “咱们又没说错,你敢做,怎么不敢让咱们说啊?乡下来的土包子,傍上了城里的妞儿,啥手段都敢用,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
   
    严振华眼见他们空口白牙污李冰河清白,忍无可忍,上去就一拳,登时,两人就在食堂中间扭扯在一起,唐剑和李冰河拉不开,已是场面大乱。幸而陆教练及时出现,一声怒喝,才止住两人。
   
    陆教练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涉事的几个人:“都给我跑圈去!操场二十圈!”
   
    李冰河正垂头丧气准备跟严振华一起去跑圈,却被陆教练拉住:“冰河,主任让你现在去一趟办公室。”
   
    蔡主任语重心长了一番后,忽然沉默了片刻,往李冰河学籍信息上一瞥,假意刚刚发现李冰河的家世,一挑眉毛:“哟,你爸是电机厂的厂长?”
   
    李冰河不明就里:“是。”
   
    蔡主任脸上堆起了笑容:“哦,说来也巧,我家呢,有个妹妹,正好在电机厂的车床车间上班,实习了大半年了,也没转正。你能不能问问你爸,这手续是不是特难办?”
   
    李冰河瞬间明白了蔡主任的弦外之音。
   
    冰河冰雪聪明,马上打圆场:“爸,蔡主任其实请您吃饭,也是想让您为她妹妹转正说句话。”
   
    李勇脸一板:“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啊?”
   
    李冰河笑眯眯地说:“您不是忙吗?我这刚准备和您说,您接电话就打断了。”
   
    李勇一脸为难,喝下蔡同斟满的酒:“哎,既然来了,我也给您说个实情,眼下正是改革的风口浪尖,临时工转正式工,确实很难,就拿小蔡他们车间说,有好几个实习生,这按工时还排着队呢,上下都有规矩,也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
   
    蔡主任和蔡同对视一眼,跟蔡同举起酒杯:“那个,说得算不算,就看喝得到不到位。小同,赶紧陪厂长多喝几杯。”
   
    李勇连连摆手:“哎呀,不用、不用。等会儿再说这事,先吃饭,先吃饭。”
   
    蔡主任见李勇不好对付,只好先拿起了筷子,继续思忖。
   
    李勇看一眼女儿:“冰河,你说说你,体校里过得怎么样?”
   
    李冰河接过父亲的话,笑了笑:“其实还行,蔡主任还挺关心我的,但是呢,有两件事确实有点儿麻烦。”
   
    蔡主任一听愣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我是觉得啊,咱们花滑队那教练特别辛苦,一共四对双人滑,还有单人滑,以后还有冰舞的,统归陆教练一个人管,哪儿管得过来啊。”
   
    “这是历史的遗留问题,咱们体校编制少,花滑就是一个教练带,可现在学员越来越多了,陆教练难免力不从心。这个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也可以外聘,外聘教练员进来。”
   
    “主任,我倒是有个好推荐。之前,我在业余体校训练时候的曲教练就很不错,他还获得过国家级的荣誉!但人低调、朴实,这些年一直带入门的小选手。其实大材小用了……”
   
    “曲教练?好,我去打听打听。”
   
    李勇皱眉道:“你一开口,咋就问教练的问题呢?你那上冰问题解决了吗?”
   
    李冰河故作苦恼:“还没呢,我这不知道咋提呢嘛。我正处在关键突破期,一天一小时根本不够。”
   
    李勇也不说话,暗自喝了一杯。
   
    蔡主任此时已经明白了这父女俩的言外之意,一脸真诚道:“李厂长,最近这学校,学生越来越多,咱又不收学费。这室内冰场造价又高,我们目前里里外外都紧着这一个冰场。话我倒是能说,怕不好使呀。”
   
    李勇并不接话,只是看了看旁边埋头苦吃的蔡同,问:“小蔡啊,会打字吗?”
   
    蔡同赶紧把鸡腿放下,摇摇头。
   
    李勇满脸遗憾:“哎哟,这可惜了。这党委刚进了一台电脑、一台复印机,现在没人会弄。反正转正指标呢,那边倒是还能通融通融。”
   
    蔡主任一见李勇松了口,赶紧兴奋地举起酒杯:“哟,这不会的可以学啊!李厂长为小妹的前程,想得如此周到,恩同再造啊!”
   
    李勇掂量着话头:“蔡主任啊,我尽力了,这冰场的问题,是不是也可以这么通融地处理处理?”
   
    蔡主任正在兴头上,满口答应:“尽力,我肯定尽力。这样,冰场啊,只有早上五点到六点可以腾出空来!但实在太早了……”
   
    李冰河赶紧接话:“行!没问题。”
   
    蔡主任话锋一转:“不过啊,久了怕人说闲话,就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下个月再说,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