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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回少年梦医者心

    温嫏嬛无法止住自己跳动的眼睑。她不安地望着空荡荡的夜,心脏隐隐抽搐。

    正在这时,葶苈出现在了身边,“二姐,没事吧?”

    嫏嬛一把抓住弟弟,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和小红一起。”葶苈思量要不要跟嫏嬛说自己差点就见到一姐的事,但眼见纪莫邀和陆子都仍在近处,而祝蕴红的请求还悬在心头。一番掂量之后,决定押后再讲。

    说来好笑,葶苈请求多留几日,一问理由,便胡说八道了一通,可都骗不了人——要不被纪莫邀打断,要不被嫏嬛追问,有的甚至连子都听了也忍不住偷笑。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道出实情,“就是,那个……小红想我陪她玩几天。”

    嫏嬛愣住了:不是惊讶于祝家大小姐会挽留葶苈,而是葶苈竟为了如此琐碎小事费心编造了这么多理由。“这才多大的事啊,葶苈?”嫏嬛笑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也许在嫏嬛心中,葶苈依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因此并未及时嗅出祝蕴红请求中并不单纯的意味。

    葶苈也曾好奇,假如没人提醒,嫏嬛到底会将自己当成几岁的小孩。

    既然得到了嫏嬛的同意,葶苈又转向纪莫邀,“大师兄,我、我保证不会留太久。”

    “行了、行了,爱留就留,反正你回去也没事干。”

    葶苈紧张到几乎被口水呛到。

    素装山上,高知命站在正月十六的暖阳下。冷劲晨风吹拂他的头发,他一动不动,如石像般沉静而从容。

    欧阳晟走近,问:“二师兄,你说小安现在去到哪里了呢?”

    高知命摇摇头,“谁知道呢?希望他能打探到师姐的消息,早日归来。”

    “小安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就出发了。”

    高知命笑笑,回头望着被多少人当作是绝世高手却又憨厚得要命的师弟。“毕竟是小安,他的心在师姐那里,就算我们强留他于此,也无济于事。心中若有思慕的人,就算不在人世也会时时追念,更何况她如今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小安一定牵肠挂肚,不能自已。”

    “他走后,该由谁打扫师姐的房间呢?”

    “你我二人轮流打扫吧。换成别人,师姐恐怕也不放心。”

    与此同时,涂州城外,葶苈与祝蕴红同骑一马出游。

    “怎么不叫你表哥一起出来呢?”葶苈支吾问道。

    祝蕴红皱皱眉,像被扫了兴一般,“他昨夜满城追贼,一无所获,只怕醒了还要继续搜捕,还是算了。”

    葶苈点点头——照理说,能与祝蕴红外游是件再快乐不过的事,可她紧紧绕在自己腰上的双臂却让人如履薄冰。

    “往这里去就是微波湖,那里景致可好了。”

    一路上,祝蕴红不停地跟葶苈说话,可葶苈除了回答她的问题外,不曾多言。他并非无话可说,而是烧得灼热的脸颊令他唇干舌燥,难以开口。

    “葶苈啊,假如你永远都不走就好了。”祝蕴红柔声道。

    葶苈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这不可能吧……当然,我也不是不想……”

    “想什么?”

    “没事。”葶苈奋然拍马向前,试图用马蹄声掩盖自己疯狂的心跳。他此刻很想在祝蕴红脸上亲一口,可却根本没有这个胆。

    来到微波湖畔,随处可见秃枝白雪。但湖面没结冰,芦苇也依然茂盛,景色并未因冬日寒冷而变得萧条黯淡。

    祝蕴红跳下马,在湖边坐了下来。

    葶苈也随之下马,走到她身后。

    祝蕴红却一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湖面。

    “小红?”

    “哗啦”一声,葶苈被泼了一脸冷水。

    祝蕴红“咯咯”地捧腹大笑。

    葶苈哭笑不得,胡乱抹掉脸上的水,吼道:“你太奸诈了!”

    祝蕴红依旧不住地笑,沿着湖边一路退后,引葶苈步步接近。突然,她的笑声停住了。

    葶苈也猛然止步,但却不是主动为之,而是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快活吗,温公子?”

    葶苈抖了一下,问:“你、你是谁……”

    那人掌心一用力,将葶苈捏得直叫,他却冷笑道:“可惜啊,我们刚认识,就要永别了。”那人拎起葶苈,将他丢入湖中,溅起大片凄冷的水花。

    祝蕴红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也被那人一步上前,扯住了衣领——

    “祝小姐也在呢。真巧。”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祝蕴红说完就往那人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可那人动也没动,“若以为这样就能赶我走,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他手臂一甩,将女孩掷到一边——祝蕴红“砰”一下摔在石滩上,昏厥过去。那人心满意足地望着逐渐平复的湖面,喃喃道:“让一个人绝望,并非难事。”他扯了扯发皱的衣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得背后又传来水声。一回头,竟见一把银晃晃的钩子勾在了湖边的木桩上。

    葶苈水淋淋地探出头来,怒目而视。

    那人咬咬牙,狞笑道:“好小子……”

    葶苈的眼角被沾湿的头发遮住,手仍紧紧抓着钩链。“你要对付的人是我吧?”他缓缓爬上岸,“为什么要伤害小红?”

    “真感人。”那人不屑地笑了,“我也曾经有过这种幼稚的冲动。但等你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有多无情时……”他的脸色铁青,拳头紧拧,“算了,和你讲也没用。不过,痴心妄想的傻小子,你真以为现在为她出头,将来就会得到回报吗?”

    葶苈面不改色,“我不是为了让谁感动,只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找我麻烦……为什么?”

    那人摇头,“没有为什么。”

    葶苈低头不语。

    那人又笑了,“真是的,竟和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都快忘了我是来消灭你的。”

    “消灭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以让人绝望……没什么比这个更诱人了。”他话音刚落,便一掌盖在葶苈脸上,将他重新按倒在冰冷的湖水里。

    葶苈的眼耳口鼻全部泡在寒凉彻骨的水中,鼻孔中冒出的气泡在对方指间破裂,眼前只有一片黑绿色。他听到对方低沉的笑声,更能感受到对方越发沉重的掌力。他蹬腿挣扎,却被那人一脚踩在腰上,动弹不得。

    小红……如果不是因为想到你,我也许根本不会有气力从水里爬出来。可如今,我又……我又……

    葶苈不知道这个人想让谁绝望,但对方已经很成功地令自己绝望了。他不甘心,可又无能为力。他不想被这个陌生的狂人淹死在清冷的湖里,却不可避免地发觉自己气息渐弱、手脚渐酥,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截发钩从掌中滑落,掉在浅水之中。

    阴冷的笑声依旧在耳边回荡,葶苈甚至听到了诅咒,“你会绝望、你会后悔……绝对会的。”

    那个“你”是指我吗?我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葶苈已经见到一团黑影出现在眼前——高大无比,像座山一样凌驾在上,遮住了眼前所有的光线。

    是牛头马面吗?还是阎王爷亲自来接我?

    水上传来“啪”一声闷响,罩在葶苈面上的大手忽然消失,阳光再次射入他的眼球。

    葶苈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太卑鄙了!幸好被我看到。”

    葶苈连滚带爬挣扎出水,立即捡回截发钩,抬头一看——“四、四哥……!”

    马四革慌忙朝他摆手,“别这么大声,我可不打算让人知道我来过。”

    被长棍击倒的男人趴在地上,脖子上的淤青清晰可见。他指着马四革,狠狠道:“你、又是你这个……”

    马四革“当”一声又往他后脑勺上补了一棍,那人才终于闭嘴。

    葶苈呆呆地望着马四革,没说话。

    马四革见他表情凝滞,笑道:“不过是救了你一命而已,不用这么感动。”

    “四哥认识这人吗?”葶苈问。

    马四革点头,又摇头,“见过一次,不是好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吗?”

    马四革浅笑,“你知道我昨天从这个混蛋手上救了谁吗?”

    葶苈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一姐?”

    “知道就好。”马四革将棍子扛回背上,“他可是铁了心要跟你们三姐弟过不去。你往后出行,一定要有武功了得的人陪伴,不然我可没法做你的万灵药。”他说完就指了指倒在一边的祝蕴红,“快带她离开这里。这家伙很快就会醒,我也不便久留。”

    两人合力将祝蕴红抬到马上。马四革又递给葶苈一瓢湖水,“别让她见着我。”

    葶苈见马四革离开后,便将水泼到了祝蕴红脸上——虽然事出有因,但也变相报复了她先前的戏弄。

    祝蕴红骤然睁眼,见葶苈像个水鬼一样立在面前,又惊又喜地叫道:“葶苈,你没事!”

    葶苈急忙捂住她的嘴,匆匆上马,低声叮嘱道:“别叫,把人吵醒了可不好。”

    “是、是你打昏他的吗?”祝蕴红惊讶地问。

    “呃……”葶苈不打算领功,毕竟太没说服力了。但四哥既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那还是——可他还没开口,祝蕴红就抱住了他的腰。

    “太好了,葶苈……”她轻声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远离湖畔回到大路上,葶苈方敢放慢步伐,回头望向祝蕴红。每次被她那双澈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自己立刻就会脸红,身子也动不了——这种无措的感觉,和方才淹在水里一样难以解脱。

    祝蕴红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不禁双颊生辉、朱唇跃动,含情脉脉地向葶苈的嘴靠近。

    葶苈也不知抽了哪根筋,冷不防地高声喊道:“驾!”

    两人像被雷劈到一样,瞬时恢复原先的坐姿。

    龙卧溪将马车停在一间草屋前,掀起帘子推了推躺在里头的温枸橼,见对方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后,才放心下车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长着一双标致的丹凤眼,脖子上吊着半个玉佛,脸圆圆的,十分可爱。“你找爷爷吗?”

    龙卧溪愣了一下,立刻挂上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是啊,可以带我见他吗?我这里有个——”

    “爷爷今天不见人。”女孩牢牢抓着门,生怕龙卧溪会钻空子闯进屋。

    龙卧溪倒不会欺负小孩子,但他也不打算吃闭门羹。只见他伸长脖子往屋里瞄了几眼,又堆起一脸笑解释道:“可你爷爷认识我啊!”

    女孩抬头盯着龙卧溪,白玉一样的小指头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像是要松手的意思。可龙卧溪刚示意要向前迈出一步,她又扣紧木门,道:“认识也不见。”

    龙卧溪没辙了,干咳几声,退开几步,低声道:“是你逼我的……”只见他头一抬,冲屋里大吼道:“春——老——儿——!”

    屋顶上“叽喳喳”地飞走几只鸟。

    女孩被吓到了,“噔噔噔”地跑回屋里。

    草屋里一阵骚动,一个驼背老头摸索着出来了。他弓腰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在骂道:“叫什么、叫什么?别以为和我认识就能乱来……还敢叫、还敢叫,叫什么春、春老儿?叫你个狗屁!”他走到龙卧溪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你、你个为老不尊的混账,都六十岁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再叫?再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来都有求于我。我以前糊涂,次次都被你连蒙带骗地哄了……这次不行!这次绝对不行!”

    龙卧溪站在原地听他说完这番气话,才平静地答道:“没错,我确实有求于你。适才冒犯了,还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我车上有个女人,还请你……”他不知为何犹犹豫豫,最终竟没能把话说完。

    老头定在了原地,嘴边稀疏的胡子迎风而飘。

    两人沉默地对望片刻,然后同时大笑起来。

    “有意思!向来独来独往的龙卧溪竟然带了个女人上门。”他一拍脑壳,挥手道:“带她进来。让我见识一下是何等人中龙凤,能让你如此挂心。”

    龙卧溪不敢怠慢,立刻将不省人事的温枸橼抱了出来,道:“她好像是中了毒,还请春老你——”

    “叫缪神医!”老者喝道,“而且是不是中毒,还要你教我吗?我难道不会看吗?”

    “是、是的,缪寿春神医。”龙卧溪的舌头在嘴里搅了几下,像是为了舒缓这个称呼带来的突兀感。

    缪寿春带他们到屋内,“把她放席子上,你出去。”他说完又朝依然站在门边的女孩说:“毓心,给你龙老爷子沏茶。”

    龙卧溪放下温枸橼,叹道:“老天,你孙女才多大岁数?那茶壶比她小脑袋都大!”

    “哼,我缪寿春的孙女就是这么有本事。怎么,妒忌吗?”

    龙卧溪笑道:“那你可老怀安慰了吧?”

    缪寿春微微摇头,目光渐渐空洞,“若不是她爹娘不争气,她也不用跟我吃苦——我呸!”他朝窗外吐了口唾沫,“两夫妇都是这样,丢下自己没断奶的女儿不管,害我们祖孙只能相依为命。”

    龙卧溪走到门前,抱起缪毓心,苦笑道:“行了,别当她面说这么多气话。”

    缪寿春缓过气来,指了指温枸橼,问:“什么来头?”

    “我姑奶奶。”

    缪寿春眯眼瞪向龙卧溪,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

    “她是谁不重要,你帮我把人救回来就行了,我帮你看着毓心啊。”

    缪寿春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在这之前还不忘跟孙女说:“毓心啊,你给我提防着这个老东西,别让他给拐走了。”

    “喂,你自己愤世嫉俗也就罢了,可别把小姑娘教得世故啊。”

    “我自己的孙女,爱怎么教就怎么教,有本事自己养一个。”缪寿春说完便“叭”地合上了门。

    嫏嬛见到跟落汤鸡一样的葶苈时,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葶苈拨开脸上的湿发,“我、我不小心掉水里了。”

    “才不是!”祝蕴红打断葶苈的话,“有个坏蛋对我们动手,是他将葶苈丢到水里去的!”她还给嫏嬛指出葶苈面上的瘀伤,“是葶苈救了我……”

    葶苈挽着嫏嬛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二姐,这事我回头单独跟你说。”

    嫏嬛会意,便埋头帮他擦干身子,不再说话。

    就在不远处的内院,吴迁和陆子都两人切磋正欢:绿茸枪、恫心剑,一个青缨晃晃似鬼火,一个银刃铮铮赛狂雷。白日之下,雷火交加,两人旗鼓相当,正打得难分难解。

    葶苈跟着嫏嬛到场观摩,心中微惊:吴迁与自己年龄相仿,可在陆子都面前毫不逊色。

    祝蕴红朝吴迁喊道:“表哥,才起来吗?还以为你要继续抓贼,我们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你们刚出门,我就起来了。”吴迁边说边挡住陆子都几次进攻,“师父说我昨晚追了一夜,今天就换别人去追,让我好好休息。要不是子都大哥愿意跟我切磋武艺,我早就闲死了。”他见葶苈湿漉漉的,忙丢开缨枪,问:“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