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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回佳人恨灵剑怨

    叶芦芝倚在树下,莞尔笑道:“除我之外,有没有别人觉得……你特别让人欲罢不能?”

    “说不定就只有你。”纪莫邀有些心不在焉。

    叶芦芝用手指划过红唇,低叹道:“每次想到这一点,我便深感遗憾。”

    “行了……”纪莫邀用手肘撑在树上,“难得见一面,还要跟我说这些驾轻就熟的废话。你不是真心想说,我也不是真心要听。”话毕,他放了一片薄荷叶到嘴里。

    叶芦芝掩口而笑,“讨厌,被你看穿了……见是你,我就懒得追究。”她将手从嘴上移开,温柔地从纪莫邀的手背一路划到他的肩膀上。“毕竟,你比常人多出一只眼睛,不是吗?”

    “我以为你也能慧眼识穿伪君子的衣冠——原来是浪得虚名吗?”

    叶芦芝媚笑道:“你这人,怎么骂自己是伪君子呢?何况我这双慧眼只能对一般人奏效,对你可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见到你,就算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也怕被你看穿。”她凝望纪莫邀的侧颜,伸手托起他的下巴,“你能看穿人,人却看不透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也算是推心置腹的知己吧?可我还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纪莫邀并没有从叶芦芝手中挣脱,“你知道得还不算多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天底下被你看得通透的男人难道还少么?缺我一个,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啧,凡夫俗子怎能跟你比?我只是想说……”叶芦芝将手收回,按在胸前,“不被人了解,难道不孤独吗?如果有人能知你心声,难道不好吗?”

    纪莫邀冷笑,“别说得好像你在忍痛割爱一样。”

    “那我就是爱替你操心,有什么办法?”叶芦芝浅笑,“我也真会给自己找麻烦,明明已经分身乏术,回去后也不知要费多大劲补偿钟郎。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你没这份心,身边也没这样一个人。”

    纪莫邀苦笑抬头,“这个人还是不存在比较好。”

    叶芦芝皱起眉,略带哀怨地望着纪莫邀,但没出声。

    纪莫邀见她不说话,便推了推她的手臂,道:“时候不早了,难道就打算在这里闲话一晚上?”

    叶芦芝恍然大悟,“对,你还真是提醒我了,我们还是赶快……”

    两个人如鬼魅般消失在树丛后。

    那便是温嫏嬛和陆子都看到的最后一幕。两人目瞪口呆,欲言又止,甚至还没能将纪莫邀和叶芦芝两个名字联系起来。

    “大、大师兄他——”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背后“嗖”的一声怪响,从剑阁中飞出一支箭,掠过二人头顶,再“咚”一声插在正厅的柱子上。

    祝临雕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随之便是宾客们尖叫与跌倒的混乱。

    “兰锋剑!”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

    赵之寅一声令下,同生会的弟子立刻手执兵器,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上了阁楼顶上那个白发飘飞的老贼——兰锋剑就在他手里。

    “是龙卧溪!”一个年长些的弟子喊了出来。

    只见龙卧溪悠然一笑,从阁楼上飞身一跃,消失在了张灯结彩的上元夜里。

    刚刚蜂拥而上的一众弟子立刻四散入城追捕。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温枸橼舒了一口气。尽管她的视线在窗子之下,但她感觉得到四周已经静下来了。

    “数到六十,然后再出来——如果我今年二十五,你数二十五就够了。可惜我也不年轻,没那么容易甩掉追兵。”

    龙卧溪走之前是这样叮嘱她的。

    “幸好他还不算太老。”温枸橼收起双腿,灵活地向上一翻,坐到了木架上,“不然我的手就要断掉了。”她来回注目窗台上的机关和射出暗箭的开口,想到那支箭平行从自己身上掠过,不免还有些后怕。她扶着吊起木架的绳索站了起来,像荡秋千一样荡了几个来回,然后向上一扑——跳出了屋顶的开口。

    阁楼终究太暴露,她决定找个地方暂避。环顾四周,仅隔一条走廊的后花园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她从屋顶上一个翻身,滑入草丛。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能见到花园里有一副空着的秋千,仍轻微地来回摆动着。

    园外传来脚步声,温枸橼忙缩入隐蔽处。

    “咦?”一个声音在近处说道,“人呢?”

    温枸橼即刻冒出一身冷汗:不是因为怕被发现,而是因为这声音、这声音……她不受控制地拨开眼前的枝叶一看——真的,这真是令她六年来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亲人。

    “葶苈!”她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完全忘了自己随时会遇险。

    葶苈吓了一跳,茫然四顾,“谁在叫我?”

    “葶苈……”温枸橼没有现身,“你不认得我了吗?”

    葶苈呆住了。“一、一姐……?”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姐,真的是你吗?你在哪里?为什么……”

    “别过来!别让人看到你和我说话……否则同生会不会放过你的。”

    “这……啊,二姐就在附近,我现在就去叫她过来!”

    “别!来不及了!我马上就走。”

    “一姐……”葶苈无比落寞地站在原地,低头道:“二姐告诉我,你来了两次无度门,可都没见到我们。现在好不容易终于、终于……结果你又……”他哽咽了。

    “葶苈,你现在都……这么高了。嫏嬛也一定长大了……”温枸橼笑道,“别怕,待我了了手上的事,就立刻去无度门找你们,到时就可以……”她自己鼻子也酸酸的,但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哭出声来。

    两姐弟隔着一层树木,双双泪流满面。

    花园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温枸橼二话不说便逾墙而出,扬起一阵香风。

    葶苈立刻脱下外套跳到草丛里,用尽全力鼓风驱散枸橼的香味。

    果不其然,几个同生会的弟子冲到园中,一眼就见到树丛里的动静。带头的冲进去一手便扯住葶苈的头发,将他拖了出来。

    “好痛!”葶苈叫道。

    有个人认出了葶苈,“邢师兄,这是无度门的小师弟。”

    “无度门?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呃……我、我刚才见有只老鼠跑了进来,就好奇想走近看一看。结果你们一来,就吓跑了。”

    “有见到可疑的人吗?”

    葶苈连忙摇头,“没有。”

    那姓邢的终于松开手,骂着偷剑贼走了。

    葶苈如释重负,四肢瘫软,坐在地上,“骇死我也……”

    那群人走远后,背后竟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为何撒谎?”

    葶苈仿佛被一把冰刀插入背脊,浑身发冷。

    那人不动声色地移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不说话啊?”

    葶苈转过头一看,立刻“啊”地叫了出来:眼前这女孩,全身上下仿佛罩着一层淡蓝的薄纱。圆月下,她的面色像清晨一样泛着青光,全无半点血色。

    “你、你是谁……”

    女孩不高兴了——“你还没答我话,怎么还套起近乎来了?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应该是你先报上姓名吧?”

    葶苈语塞,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我是惊雀山无度门的弟子温葶苈,适才冒犯,实在抱歉。”

    “无度门?”女孩微微吃了一惊,“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只长了三只眼的妖怪?”

    葶苈有时觉得,纪莫邀若真的是一只长着三只眼的怪物,可能还省事些。“不是,那是我大师兄的外号而已。他没有那么多眼睛。”

    女孩并没有继续追问,“我叫小青。”

    一听就知道不是全名,真是狡猾啊。葶苈心想。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骗他们吗?你跟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葶苈心头一惊,问:“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小青摇头,“你真好笑。我若听到了,哪里还要问你?我只见到你像个傻瓜一样对着树丛说话,然后那个人就飞出去了。你认识那个人吗?我见外头上跳下窜的,是在找什么吗?”

    葶苈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可什么都别跟人说!”

    “放心,我不喜欢拿别人的秘密寻开心。”

    葶苈转了转眼珠:可不能随便将一姐捅出去,更何况面前是一个陌生人。“那正好了,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拿秘密寻开心。所以那个人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

    “你……”女孩生气了,青蓝的脸上泛起了紫色。

    正在这时,园外传来了陆子都的声音——“葶苈!”

    救星来了!

    葶苈正要借口失陪,谁知那女孩动作比自己还快,一听到来人,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入迷宫般的花草深处,不见了踪影。

    陆子都一见他,便松了口气,“你果然在这里,葶苈。你二姐都担心死了。”

    葶苈急忙与陆子都会合,可又忍不住回头,看那月下摇曳的秋千上晶莹的蓝光。

    小青难道……也不想被人看到吗?

    嫏嬛立在通往书斋的石桥上,来回踱步。

    他应该在这里吧?

    本来该由她去找葶苈的,谁知陆子都非说来往的人太多,不安全,于是让她就近来唤纪莫邀。

    她在波平如镜的水塘里与自己黑漆漆的倒影对视,耳边还能听到不少同生会的弟子穿梭在大宅里外。自己所在的这一头仿佛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书斋里没点灯,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人。他难道去了别处?

    嫏嬛满腹狐疑地来到书房门前,将手举起,却又放了下来。“黑灯瞎火,确实不像有人……可那两个人又会去了哪里呢?”

    正在徘徊之时,门竟自己开了。

    嫏嬛定眼一看,惊见叶芦芝香肩半露,粉汗淋淋地与她迎面撞上。

    “啊!”叶芦芝略略吃了一惊,“是惊雀山的小美人。”她理了理发鬓,将滑落在胸前的衣服拉回原位,若无其事地从嫏嬛身边走过。

    嫏嬛见她双颊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心突然坠进了深海,喉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得发不出声音来。

    纪莫邀……纪莫邀在哪里?

    依然开着的书房里走出第二个人。

    嫏嬛呆立原地,瞪着大汗淋漓的纪莫邀。

    他的两手正利索地收拾着衣领,见到嫏嬛时也只是抬了抬眉,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

    嫏嬛正要开口,嘴唇就被纪莫邀细长的手指按住——

    “你什么也没看到。”他平静地嘱咐道。

    嫏嬛轻轻推开他的手,“你在命令我吗?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嘿嘿,说出来会吓到你的。”他拿出一片薄荷叶放进嘴,神色并无不安。

    嫏嬛飞快地回头瞥一眼,已经不见了叶芦芝。“就算我不说,她也会守口如瓶吗?”

    纪莫邀笑了,“那当然,出卖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你们在里面……算了。”嫏嬛低下头。

    纪莫邀望向远处的喧闹,问:“刚才出什么事了?”

    “听说兰锋剑失窃了。”

    纪莫邀茅塞顿开似地“哦”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问道:“可否借你的梳子一用?”

    嫏嬛错愕了,“你怎么知道我随身带了梳子?”

    纪莫邀阴阴笑道:“你刚下马车时,鬓角有些乱,现在又恢复原样了,你说梳子是哪来的?”

    嫏嬛轻叹一声,递上了自己的木梳。

    纪莫邀在池边一边梳头,一边警觉地扫视四围。

    他的头发乱了,为什么呢?

    嫏嬛立刻后悔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心中的芽,向下长出了沮丧的根。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被扯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至令胸口发闷,难以呼吸。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一样,口中满是无法解释的绝望……

    子都与葶苈刚踏出后花园,就见祝蕴红神色慌张地扑了过来。

    “小红?吴迁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吗?”葶苈问。

    祝蕴红猛地摇头,“我听到外面出事,开门一看,表哥已经没了踪影。他们说兰锋剑失窃,想必一定是去追捕盗贼了。”话毕,她神色黯然地望着葶苈,眼中满是不安,“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葶苈傻了:这真是给他出难题。小红的要求实在不好拒绝,但如果不第一时间去和二姐会合……

    陆子都看穿了葶苈的矛盾,细声安慰道:“你去陪她吧。我帮你解释。”不等葶苈答话,他便风一般地消失,似是有意要留下两人独处。

    “啊,子都哥——”葶苈尴尬地向子都刚才占据的空间伸出一只手,另一手则立刻被祝蕴红牵住。

    “你的子都师兄,”祝蕴红绕有意味地望向子都的背影,“是不是喜欢二姐姐啊?”

    “咦……”葶苈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哪一件事感到惊讶:小红拖着我的手,还是她很自然地将我二姐称呼为“二姐姐”?“是、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他挠了挠后脑,“子都哥对所有人都很好,二姐自然也在其中。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二姐根本就不会想这种事。”

    祝蕴红抿着嘴,仿佛在为一番雄辩蓄力,“就算你二姐姐现在心如止水,也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让她心泛涟漪、面如熟桃的人吧?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经历,谁都不例外。”

    葶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祝蕴红也靠得越发近了。“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她前后晃着葶苈的手臂,面上满是纯真的兴奋。

    两人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个亭子里。

    “我有时会一个人来这里,看看天、吹吹风。”她倚着柱子坐下,顺手牵葶苈坐到自己身边。

    葶苈拘谨地坐在冰冷的地上,问:“你表哥不是总陪着你吗?怎么会一个人?”

    “别提他了。”祝蕴红托起腮,语气僵硬,“他要念书习武,哪里有时间陪我?何况就算有时间也不济事,他脑子里又没什么有趣的点子,下盘棋也要让着我,没意思透了。”

    “原来祝掌门的宝贝女儿也有这么多烦恼啊。”葶苈打趣道。

    祝蕴红嘟着嘴锤了葶苈一拳,再次向他移近,面带羞红地坦白道:“所以我才想让你来陪我。我真的好孤单、好郁闷……”她忽然箍住葶苈的手臂,将头枕到了他的肩上,央求道:“葶苈,留下来陪我几天吧。我求你了,别这么快走,好吗?”

    葶苈说不出话来了:一股灼热的血液直从丹田涌上心头,再被咣当咣当乱跳的心脏泵上大脑,烧得他脸上唏呖呖地冒汗——真是个七窍生烟、飘飘欲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禁自问。就在不久之前,他,温葶苈,还是被长辈们照顾的小弟。而现在,一个如此娇柔可爱的女孩正靠在自己身上,央求自己为她留下。一瞬间,他成为了可以左右他人悲喜的人。他觉得自己忽然高大了起来,不再是那个笨拙幼稚的小孩了。

    葶苈侧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祝蕴红:原来她的眼睛这么漂亮,头发这么柔滑,就像丝绸一样淌在他的肩上。他第一次这么详尽地凝望一个女孩,巴不得看尽她俏面上每一寸肌肤,可看过的地方又忍不住再看一遍,她的眼睫毛、她的嘴唇……没完没了,看不完。她实在太可爱了。假如这一刻可以停顿就好了,那我就能无休止地看着她、陪着她。即使下一刻就死去也无所谓,毕竟我是望着世上最俏丽动人的面孔离开人世的。我无憾了。求求上天,别让我失去这如梦如幻的感觉、别让我失去她……

    葶苈一下子想出了许多感性的话,自己还丝毫不觉得过分。即使肉麻得不行,也不敢轻易忘掉,而是小心地藏在心中——不,根本就藏不住!他心中什么都放不下,满满的都是祝蕴红的玉肌桃面、明眸朱唇,根本没有位置留给“羞愧”这种可笑的东西。

    祝蕴红见葶苈不说话,顿时眉梢带喜,便凑到他耳边,吐着温暖的气流问道:“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葶苈难为情地低下头。

    胸中千言万语,竟被一个让他后悔万分的答案捷足先登——“这个要问大师兄,我做不了主。”

    话音刚落,祝蕴红便“唿”地从他肩上挣脱,略带诧异地反问:“你说不了算吗?”

    三言两语,将两个少年从朦胧的美梦硬生生拉回现实。彼此内心都为葶苈的人微言轻感到深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