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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回佳人恨灵剑怨


    “要不……我去问一下?”

    祝蕴红怵了,“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不怕,有二姐在呢。”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丝毫不觉得异样,却不知自己又将祝蕴红的失望加深了一层。在葶苈看来,大师兄虽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但还是让他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恐惧。而目前能有效保护自己免受大师兄非难的人,就只有二姐。“我、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啊!”葶苈丢下祝蕴红径自跑开,似是有意避免让她看到自己在大师兄和二姐面前那不甚伟岸的形象。

    温枸橼独自走在阴暗而狭窄的街巷中。龙卧溪已经约好在城外的树林里等候,可她却没有心力去加快脚步。

    那老泥鳅也算义气了——假如兰锋剑在自己手里,一定一溜烟夹带私逃,才不理会是谁千辛万苦帮忙偷来的……不,这不重要。

    忆起与葶苈相见的一幕,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那张被枝叶遮隔、支离破碎的面孔,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六年了。葶苈啊,你可知我是怎么度过的?

    “急着去见你的老泥鳅吗?”一个肩膀很宽的黑影挡在她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温枸橼大惊失色,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我和他约了在城外见面,你可别耽误我的好事!”

    “你的事我耽误不得,那我的事呢?”宁孤生恶狠狠地反问,“兰锋剑本应在你手里,怎么让他拿了去?你难道打算让龙卧溪再次逃之夭夭?”

    “我自有盘算!倒是你,怎么跟我来到这里了?”

    宁孤生怒目而视,“你这女人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自有盘算?别装从容了!你在那老贼面前还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成天气急败坏。”他缓缓走到温枸橼身前,用手指撩了一下她的发鬓。

    温枸橼又退了一步,假笑道:“他都六十岁了,谁在他眼里不是小孩子?

    “假如,”宁孤生将手摆在温枸橼肩上,“你有一个周全的诱捕之计,只是暂时让他拿走兰锋剑,我一定不会介意。谁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大动干戈呢?”他顿了顿,忽然恼羞成怒地捏住了她的肩膀,鼻子里喷出灼人的气焰,“但如果你因一己之私而另有所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刚落,他用力将温枸橼推到墙边。

    温枸橼比谁都清楚——这才是宁孤生的真面目。平日里那个略带乖戾但依然能够相处的男人,只不过是野兽用于伪装的皮囊而已。

    “你能保证今晚将兰锋剑交到我手上吗?”

    “不能。”

    宁孤生“啪”地就是一个耳光——“你给他这么多时间,傻子都知道尽快卷剑私逃。你凭什么相信他会等你?”

    “他答应了等我的!我们会……”

    “啪”又是一掌。

    “鸡鸣狗盗之徒的话你也信?”

    “当然信了!”温枸橼喊道,“谁叫我也是同道中人呢?!盗亦有道,你管我怎么……”

    宁孤生将她的脸按在墙上,又扯紧她的头发,硬生生地逼她仰头用余光看自己。“说,你是不是到处跟人讲,你是温言睿的女儿?”

    温枸橼痛得几乎睁不开眼,艰难应道:“我、我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偷偷寻找家人!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迟早会帮你一家团聚,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呢?是你信不过我吗?还是说,我对你的恩情不值得你继续再为我卖命?”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会……”

    “当年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是谁不计后果地收留了你?又是谁教你轻功,让你能名扬四方?”

    “是、是你……”

    “我告诫你,温枸橼,”宁孤生钳住眼前人的脖子,恶狠狠地警告道,“如果你敢背着我有什么小动作,就别怪我对你弟妹不客气了啊。”

    他是怎么知道的?

    温枸橼一听,面色惨白,“不、不要……”

    宁孤生摇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至于龙卧溪,我保证也不会让他好受。”话毕,他终于松手。

    温枸橼立刻转身跪下,恳求道:“别,你别伤害我弟妹……他们是我的命,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们。我一定会盯紧龙卧溪,你放一万个心。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为自己的轻率而悔过,你已经成功了。我求你别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宁孤生气得颧骨都凸了出来。看得出他一直在试图冷静,但最终失败了。“无辜?!”他一掌将温枸橼推倒在地,“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个东西。就算我救过你、甚至将毕生所学教给你,你也只把我当成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每天围在你身边打转,巴望能得到你的青睐。可龙卧溪那老贼呢?才跟你认识几天,你就处处为他说话了?无辜?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字眼?温枸橼,你不要自视过高了,就凭你也想为那老东西求情?你也不要以为我永远都是对你大献殷勤的傻子——如果龙卧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你的信任,试问我又怎么能容忍你多年来对我忽冷忽热?”

    温枸橼并未为他激烈的言辞而感到惊讶。应该说,他的反应正好印证,自己多年来的戒心并非无中生有。她没看错,宁孤生是一只能随时撕破温驯面具的野兽。

    宁孤生凑到她耳边,假意温柔地说:“温枸橼,我希望你明白一点——你是我的女人。”

    温枸橼只觉得头颅被他的声音冰封,动弹不得。

    宁孤生再次扣住她的喉咙。

    一阵阴风穿城而过,天星若隐若现,一切都将温枸橼带回六年前的那个夜里。

    宁孤生的手逐渐下移,按在了温枸橼的胸膛上。他的另一只手抹过她的肩膀。

    温枸橼看到他的表情——那是欣赏猎物的肉食者。满月的夜晚终究令小狗变成了饿狼。她试图伸手去扇对方,可却扑了空。

    宁孤生开始随意地拨弄她的头发,无声地嘲弄彼此曾经定下的底线。他望着日思夜想的美餐,饥渴难耐,心里竟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耐力来。对着令自己热血沸腾的女人保持冷静?他早就受够了这种懦弱的活法。

    已经筋疲力尽的温枸橼,在宁孤生如千斤巨石的压制下,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气力。六年前的奇迹,真的不会再发生了。

    她绝望了。

    一阵怪风吹过,宁孤生的肩膀颤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吧。

    随之便是“叭”一声闷响。宁孤生惨叫倒地。

    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温枸橼迷蒙的视野里。

    “太肮脏了。”那个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棍,“幸好被我看到。”

    宁孤生翻身跳起来骂道:“哪里来的擀面匠?”

    那人一愣,“你说什么?”

    宁孤生懒得废话,举掌就打,“哪里来了个多管闲事的——”

    那人“唿”一声将棍子横在了宁孤生的脖子上,眼睛却依然直视前方,冷冷道:“你可以侮辱我,但请不要侮辱我的棍子——它不仅仅是用来擀面的!”不等宁孤生回骂,他便一棍子敲在对方脑门上。

    宁孤生应声倒地。

    那人轻轻地“呀”了一声,似乎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还一脸严肃地自语道:“这人怎么不禁打?这种底子也敢吼我的棍子?”一番嘲讽之后,他才抬头望向温枸橼。

    温枸橼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马四革?”

    “他没伤着你吧?”

    “你为什么会……”

    “师叔叫我看着你,我就来了。”

    “你跟踪我?”温枸橼爬了起来,还不忘确认宁孤生是否真的已经晕厥过去。

    “别说得那么鬼祟,你和师叔要做什么,我都晓得。他就是怕你一个人行动会遇到危险,要我帮你殿后而已。”

    “那他怎么不告诉我?”

    “你态度这么恶劣,他要告诉你了,你会觉得被他小看的。其实他就是怕你出事。”

    “是吧……”温枸橼盯着不省人事的宁孤生,颤抖着从腰间拔出一支匕首。

    大路上忽然火光熊熊、杀声阵阵——同生会追兵已到。

    马四革一手将她拉入暗处,下一刻,手持火把的弟子们已经涌入巷内,却只看见横躺在地的宁孤生。

    “把这醉汉拉到一边去,我们继续搜!”

    “打起精神来,今晚一定要抓住偷剑贼!”

    眼看人群就要四散,两人唯有走为上计,朝城外逃窜。

    “那姓宁的还没死……”温枸橼余惊未定。

    “你刚才是想杀了他么?”

    “那不然呢?他说要杀我弟妹,我、我就这么走了,他一定——”

    “不如这样,”马四革轻拍她的肩膀,“你还照原计划跟师叔会合,别让他等太久,否则你们两个都逃不掉。至于你弟妹,他们若一直留在祝家,大师兄定会悉心保护。如果出来了,有我老四替你看着,好不好?”

    “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

    马四革往胸膛上一拍,“有什么闪失,我命给你。”

    “那、那倒不用……”温枸橼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奔波一夜,早已筋疲力竭。自身难保之时,妄谈保护别人,实在有愧。“我信你。”

    “那就行,我送你出城。”

    温枸橼却摇了头,“我自己去就行,不用你陪着。”

    马四革轻笑,“真不用?”

    “最大的危险已经被你打晕了,没人能拦得住我。”

    马四革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小心。”

    温枸橼焦躁地点了一下头,正要离开,却又被对方叫住——

    “喂,我好歹也救了你,就不用……”

    “谢谢、谢谢了……”温枸橼觉得自己态度是很诚恳的,但不知为何话说出来就变得很敷衍。

    但马四革并不介意,吹了一声口哨,扛起棍子便轻快地跑回城中。

    温枸橼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呆呆地吐出两个字:“怪人。”

    她最终跌跌撞撞,翻到城外,来到与龙卧溪相约之地,见他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从他惬意的表情来看,自己应该没迟到太多。

    “你迟到了。”他劈头就说。

    温枸橼笑道:“我本来就应该是迟到的那个吧。”

    “那也太慢了。”龙卧溪的语气有些冷淡,“超出了我的预计。”

    温枸橼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唾沫,没答话。龙卧溪似乎话中有话,可她不敢想太多。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温枸橼疲倦地苦笑,“还能做什么?躲追兵呗。祝临雕放了好多人出来,我绕远路才得以脱身。”

    龙卧溪冷笑,“不会是和同伙接头吧?”

    “说什么呢……”温枸橼惊觉不妙时,龙卧溪已经像饿鹰一样扑上来,用双手扣住了她的喉咙——

    “我给你机会解释。”

    “龙卧溪,有什么事慢慢——”

    “我都知道了!”轻狂悦耳如少年般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恐怖而威严,“你是来暗算我的吧?想来一招关门打狗,取我项上人头吗?梁上仙啊梁上仙,你让我好生失望。亏我还当你是同行、是晚辈,真心实意地与你闯荡,没想到你原来只是一只被人驯养的笼中鸟!不珍惜自由滋味的人,不配与我同行。可悲、太可悲了……”

    温枸橼的眼中满是凄怆:他对我失望,我让他失望了……“你要杀我吗?”她轻声问。

    “你说呢?”

    “可以听我说一件事吗?”

    “抱歉,我没有这个打算。”龙卧溪说完便开始用力掐她的脖子,可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温枸橼咬着牙、喘着气,手还有点抖——没什么比一只颤抖着握着匕首的手更吓人了。“听我说……”她气若游丝地指令道,“你的手可以留在我的脖子上,但别动。”

    龙卧溪忿恨地合上眼,叹道:“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啊。”

    “我警告你别乱动,不然我们就……”

    “同归于尽吗?”

    “想得美!你觉得我手起刀落快,还是你掐死我更快?再敢轻举妄动,我就割破你的喉咙!”

    龙卧溪见形势逆转,唯有答应:“你说吧。”

    他话音刚落,温枸橼就崩溃了。

    “我、我见到我弟弟葶苈了!”她哭了,哭得全身发颤,也哭得龙卧溪全身发毛。

    “喂,好、好歹把手稳住。”

    温枸橼深吸一口气,这才定下神来。“我何尝不想有自由之身?我也受够了这种日子,只想和我的亲人团聚。可我身不由己,老泥鳅。如果我不将这六年的孽债还清,我不仅没有面目去见他们,更会成为他们的灾星。是,我确实是来暗算你的……可我、我做不到。从我知道我弟妹在你义兄门下开始,我就没办法对你下手。”

    “怎么,怕断了我这条人脉,日后没机会再见他们?”

    “葶苈是无度门的弟子,你就是他师叔啊……我怎么敢去伤害你?怎么敢去伤害他们?我错了,老泥鳅,我骗了你,是我错了。”

    龙卧溪的手似乎放松一些了,但依然没有从温枸橼的脖子上移开。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老泥鳅,但有一件事,恐怕只有你能帮我。”

    龙卧溪一脸不屑,“不是吧?骗完我还指望我会帮你?有你这样做人的吗?”他目示脖子上的刀刃。

    温枸橼立刻将匕首收了回来,“对不住。”

    龙卧溪随即将手松开,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

    温枸橼继而解释道:“只要你还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就能跟上头周旋,继续拖延时间。”

    “你上头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怎么跟他说?你都被我抓个正着了,还想怎么粉饰你的失败?”

    温枸橼摇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我怕他会伤害嫏嬛和葶苈。”

    “别怕,我的几个师侄都很可靠。”

    “老泥鳅,我想去找我爹娘。只是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你能帮我吗?”

    龙卧溪没说话,径直跳下马车,又将挂在腰间的兰锋剑往温枸橼怀里一揣,道:“我知道你很稀罕这东西,我不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锋剑是我接近你的借口,于我并无价值。只有在你手里,我才能编造无法复命的理由。”

    “不,梁上仙,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毫无筹码,孤身上路。兰锋剑这等宝器,也许能在危难关头救你一命。”

    “孤身?”温枸橼丢下宝剑,跳出马车,“你不答应我?”

    龙卧溪笑着摇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从未打算杀你。就算你身不由己,我也不怪你。但对不起,温姑娘,失去的信任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走不了回头路了。就算你是一个出色的搭档又如何?我不拿自己开玩笑,更不可能拿这副老骨头去为一个叛徒卖命。更何况,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抱歉,我就是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自私鬼。”

    “你真的不会改变主意吗?”温枸橼还在挽留。

    龙卧溪长叹一声,“剑归你,我就当没认识过温枸橼这个人、没干过这一桩买卖。今后大家各走各路,我祝你和家人早日团聚、共享天伦。”

    这绝对是温枸橼命中最落魄的夜晚。她茫然地望着龙卧溪远去的背影,胸口如被千斤重物所压,呼吸也变得困难,眼界开始模糊——她突然“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倒在车前。

    龙卧溪慌忙转身,将她扶起一看,“啧啧,不想我们缘分未尽,连天也不想我离开……”

    究竟温枸橼因何不省人事,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