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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回及时举误人计

    青龙七宿中的六位——角、亢、氐、房、心、箕——在无度门外一字排开,唯有尾宿缺席。

    披毫地藏目露凶光地徘徊在山门前,声杀天王则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

    从一开始就营造诡异的气氛吗?亢金龙心想。这种预感自己将要、甚至已经被人算计的心情,实在无益于士气。

    角木蛟率先叫阵:“纪莫邀,将少当家和马四革都交出来!”

    “亢宿,”房日兔小声问道,“你说少当家会不会不在惊雀山啊?”

    亢金龙道:“在纪莫邀面前,我们还是不要有过多揣测,且听他怎么说。”

    就在这时,纪莫邀带着陆子都和孙望庭走了出来,发现火曜并无星宿到场。“劳烦六位一路追来,有失远迎。”

    “废话少说,马四革人呢?”箕水豹喝道。

    纪莫邀笑道:“我师弟丁忧未归,怎会在我们这里?”

    “我劝你少来这一套!”亢金龙吼道,“马四革若不在,就把少当家交出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纪莫邀依旧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师弟既然未归,定然是将你们少当家带去了别处,纪某实在无可奉告。”

    “纪莫邀,要想证明你们清白其实很简单。”心月狐向前一步,“让我们搜山,那么有没有马四革、有没有少当家,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孙望庭立刻反驳道:“想得美!无度门是我们地盘,哪能让外人随便出入?”

    谁知纪莫邀将孙望庭扯到一边,为星宿们让出路来。“想搜不是?嘻嘻……我也不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不过实在期待见到六位一无所获的有趣画面。子都、望庭,进去叫所有人收拾好房间,大开房门,星宿们要来视察了。”

    亢金龙的眼皮跳了一下。

    六位星宿刚发散去搜山,葶苈就偷偷地问:“大师兄,二姐呢?”

    “跟姜芍一起。”

    葶苈忙捏了一把汗,“那不是会被他们找到?我们要不要……”

    “连你二姐都信不过吗?”纪莫邀反问,“她让我将姜芍交给她,就不会轻易让她跑掉。我们现在乖乖在前厅站着等就行。他们若是找不到人,自然心服口服地离开。”

    葶苈轻叹一声,无奈笑道:“只怕小红又要发牢骚了。”

    “怕什么,还能帮我们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四个人继续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众星宿空手而归。

    虽然只是第一次光临惊雀山无度门,但仗着多年的巡山经验,六位星宿没有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角木蛟闯进一间房里,见一个酩酊大醉的老头大声地打着呼噜。

    氐土貉踢开一扇门,迎面就见坐垫上躺着一副胡琴,空气中飘着薄荷的清香。

    心月狐搜过两间无甚出奇的房间后,迎面撞上了闻声而出的祝蕴红。二人没有没有刻意回避,但心宿也没敢在祝蕴红房里逗留太久。

    房日兔撞进一间房内,惊见屋里雾气蒸腾,嫏嬛玉背半露,正欲更衣——“冒、冒犯了!”她吓得面红耳赤,立刻合上了门。

    箕水豹在其余弟子的卧房来回搜了三遍,没有收获。

    亢金龙一路上到山顶的岩洞里,只发现一早到此迎接自己的声杀天王,还听它对着洞壁上天王阵的图案叫道:“本王在此!本王在此!”

    房宿离开后,嫏嬛将外衣披回身上,低头朝几乎满溢的浴盆里问道:“找到了吗?”

    “啊,在这里。”姜芍从水里探出头来,“你的发簪。”

    “有劳。”

    “刚才有人进来了吗?我好像听到声音。”

    “没什么,是舍弟经过门外,打了声招呼罢了。”

    姜芍“哦”了一声,长长舒了一口气,打趣道:“我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整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但我希望你跟我说的是实话。”

    “少当家肯相信我们,已是三生有幸。”

    六星如泄气的皮囊一般,黑口黑面地回到山前。

    “不能让六位满意而归,对不住了。”纪莫邀站回原先的位置,恢复到原先的站姿,只不过现在是为了送别。“有时间再来玩,恕不远送。”

    亢金龙咬着牙,没出声。

    心月狐见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忙轻拍他的手臂,叮嘱道:“亢宿,制怒。”

    亢金龙回头瞪了纪莫邀一眼,对其余人道:“我们回去。”

    纪莫邀朝他们深深作揖,没再说话。

    亢金龙一路下山,脚步却一次比一次沉重。

    心月狐留意到他颈上青筋凸起,忧心忡忡地朝其余四人使了一个眼色。

    箕水豹像是有心理阴影一般,刻意放慢了脚步。

    氐土貉跟房日兔交换了几个嘴型,但没发出声音。

    角木蛟则故作淡定地跟在亢金龙身侧。

    众人最不希望见到的事终于发生了,只听得亢金龙厉声大喝:“纪莫邀你欺人太甚!”随即狠狠地抽出背上的龙须剑,狂风一般复卷上山。

    纪莫邀立在山门前,看六人从视线里消失,心里思量着嫏嬛到底如何瞒天过海。见山中逐渐清静,他便转身返回。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似寒蛟破冰、激如烈龙吐火——他刚一回头,龙须剑锋已经近在咫尺。

    纪莫邀当时并无武器在手,即便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挡住这始料未及的攻击。

    亢金龙不计后果的偷袭已经避无可避。

    但只听得“当”一声巨响,一根棍子挡下了来势汹汹利剑。

    亢金龙收剑后退,定睛一看,又是一个新面孔。

    马四革提棍挡在纪莫邀身前,厉声喝道:“有话可以慢慢说,别跟我玩暗算这一套。”

    亢金龙红着眼问:“你可是马四革?”他伸手意欲揪住对方的衣服,却只抓住了他的长棍。

    “正是在下。”马四革又回头问纪莫邀:“我够准时吧?”

    纪莫邀冷笑,“再慢一刹那,我就宰了你。”

    亢金龙正在火气上,继续质问道:“马四革,你将少当家藏在哪里了?别跟我耍花样,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

    马四革皱着眉反问:“那神通广大的各位,刚才怎么就找不你们少当家呢?”

    正在这时,其余五位星宿也追了回来。

    “你们来得正好!”亢金龙命令道:“给我进去再搜!别听他们胡说,少当家肯定还在山里!快!”

    角木蛟得令,一个箭步向前就要硬闯,却被马四革一棍子拦在山门前——

    “喂,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别霸王硬上弓啊。”马四革又回头催促道:“大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忙活。”

    纪莫邀淡淡道:“收起你的哭丧棒。”

    马四革愣了一下,顺从地将棍子收了回去。

    纪莫邀上前向角宿致歉:“原谅我师弟不懂待客之道。”随之望向亢金龙,“我理解各位的忧虑。要你们白跑一趟,我也很过意不去。诸位若是执意要再度搜山,我想无论是不才还是诸位师弟都无法阻拦。只是瞒着你们当家,擅离职守到我这里要人,真的合规矩吗?”

    这话说到众星宿痛处,六个人面上都露出难堪的神色。

    “姜骥老儿一定叮嘱过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逆其道而行之,不像你们的作风啊。”

    “纪莫邀你别想转移话题!”心月狐打断他的话,“马四革分明是绑架少当家的犯人,没有人能否认。而你作为师兄非但不严加惩戒,反而纵容他自出自入,真要说出去,到底谁才有理?”

    马四革正要驳嘴,却被纪莫邀示意噤声。

    “情理之上我们当然不对,我也不打算为这种蠢事表扬他。但我想问你们,你们当家分明知道杜仙仪的去向,又为何要三缄其口?”

    箕宿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混账!明明是你们威胁当家!当家要是真不知情,你们难道要一辈子囚着少当家吗?”

    “你们当家当然知道了!”马四革也终于打破沉默,“他如果真不知道,我绑架的就是别人的儿女了!”

    “行了,老四,这种事你也好意思拿来炫耀。”

    “我说的是事实!他如果着实不知情,又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小心?杜仙仪是靛衣门的大弟子,跟我们都算有亲,姜骥凭什么要隐瞒她的所在?”

    纪莫邀心中轻叹——他看来被小安蛊惑得不轻。

    心月狐答道:“当家就算与杜仙仪有私交,如果连你们都毫无头绪,他又凭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纪莫邀接过话来,“只怕你们当家有些难言之隐……试问他若真的问心无愧,凭你们二十八宿的能耐,早就将我们这里翻个底朝天了。可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分明是心虚。他瞒着我们,却又不敢在你们面前承认,只好叫你们别打草惊蛇,好私底下跟我们调解此事。谁知你们竟背着他,一路追到这里,结果还没搜出姜芍。且不说你们已经坏了姜骥老儿的小算盘,作为登河星宿竟明目张胆地违背当家的吩咐……传出去的话,难看的可不光是我们。”

    六星顿时哑口无言:不错,他们确实没有遵循当家的嘱咐,反而自作主张来到这里。尽管心中愤慨难当,但姜家堡一向家风严明,令行禁止,以上下一心著称。如今却在这等大事上出现分歧,六位星宿无力反驳。

    马四革向前一步,道:“亢宿,你若非要找个人发泄,就找我好了。大师兄可没功夫陪你玩。”

    “说什么呢,老四。”纪莫邀将他推到一边,“你一人犯事,满门连坐。我们都是共犯,你就别想着将所有事揽上身了。”

    马四革讪讪笑道:“不愧是我日思夜想的大师兄啊。”

    亢宿终于将龙须剑收回剑鞘,只是身上仍有千斤怒气未得宣泄。“你们说得有理,我也不打算以当家之名做什么。不过,纪莫邀,请允许我以个人之名,与你一决胜负。”

    心月狐劝道:“亢宿,还是及早返回为妙。”

    “你们要回就先行一步。”亢金龙答道,“我只是想和无度门的大师兄切磋切磋,有何不可?”

    马四革望向纪莫邀,竟等来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亢宿有此雅兴,纪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大师兄,”马四革对他耳语,“亢金龙正在气头上,我怕他蛮横起来……”

    “那我们就更有理了。”

    马四革皱眉不解。

    纪莫邀阴阴笑道:“无妨,只是两个无冤无仇的人一时兴起的游戏而已。与你、与其余几位星宿、与姜芍,都没有关系。”

    “说得好。”亢金龙大笑,“让我们真刀真枪,来个了断!”

    “这群人真是蛮不讲理、出尔反尔!”祝蕴红气呼呼地回到房里,“他们算老几,竟然要求搜山!都说姜芍不在你们手上了,简直冥顽不灵。我都还没跟他们算兰锋剑的账呢。”

    葶苈做贼心虚,没敢把安慰的话说得太绝。“他们这不是没找到人嘛,已经走了……你放宽心罢。”

    祝蕴红叹了口气,又看着葶苈笑了,“真是太好了——不是说那群蠢货,我是说我能来到惊雀山和你一起,真是太好了。”

    葶苈舌头又打结了,“我、我也觉得挺好的。”

    “那你打算怎么招待我这个贵客呢?”

    葶苈傻傻发笑,“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要不到山下市集里走走?或是看看山里的景色?”

    祝蕴红撅起嘴来,“葶苈,你真是木头脑子。”

    葶苈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祝蕴红不肯言明,只是坐到葶苈身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一连四次问我是谁的事?”

    “当然记得。你从墙上掉下来,压在我身上,现在想起来都还很痛呢。”

    两人并肩挨着,却又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可细想一层,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又何必继续绕圈子呢?

    “你那天晚上穿的一袭红衣,真是漂亮。”葶苈突然说道。

    祝蕴红面上飘起两片绯红,“是吗?”

    “是啊,我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毕竟大半夜的,什么都看不清。可一点灯就被吓到了——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腼腆地低下头,“然后你说你叫祝蕴红,我就觉得,真是人如其名。小红,我……”

    他话未完,便被祝蕴红抱住了腰,“葶苈,我是为了你才来惊雀山的。”

    “啊……”葶苈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眼。祝蕴红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措手不及。

    “我不要跟别人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葶苈觉得喉咙被熊熊火烧,两只手不知道摆哪里才好。丹田之中涌起的一阵热流,也不知是因为祝蕴红紧贴的体温,还是因为他自己……“小红,我也……”他从祝蕴红怀中松脱,握住她的手,“我也喜欢你。”

    两人四目相对。

    少女灵动的眼睛最让人着迷,而祝蕴红又何曾怀疑葶苈的动机?这迟来的坦白与其说令人心甜,倒不如说让她多了一份胜利的窃喜。

    “我知道。”她偎依在葶苈怀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亲昵。

    葶苈搂着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头发。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都融化在彼此甜腻的体香中,再也析不出来。

    外头骤然响起的击打声,打破了两个少年梦一般的缠绵。

    “出什么事了?”祝蕴红醉意未消地望向外面。

    葶苈也迷离地起身,“出去看看吧。”

    两个人牵着手,闻声赶到前厅,惊见纪莫邀与亢金龙正打得难分难解:彤色尖叉空中狂舞如血溅,灿黄龙须凌云飞旋似电掣;一个是诡计多端炼狱魔灵,一个是刚直不阿裂空龙王。从地府升腾的妖气与从霄汉降临的神力不分上下,纵然杀得个天昏地暗,也难分胜负。

    “他们怎么还没走?”祝蕴红愤愤然道。

    葶苈惊讶不已,“怎么和大师兄打起来了呢?”

    “而且他还被亢金龙压着打呢。”

    “不会吧……”葶苈定眼再看,好像真有这个趋势:这一来一往,看似平分秋色,可亢金龙的攻势越发激烈,龙须剑密密打在三股叉上,纪莫邀不得不连退数步。情况确实不妙。

    “葶苈,就不打算帮帮你大师兄吗?”

    “帮他?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打起来的,能怎么帮?”

    “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大师兄落败于那群卑鄙小人之手吗?”

    葶苈犹豫了——但纪莫邀确实处于下风,而祝蕴红贴在耳边的话语似乎也有些道理。他于是摸出嫏嬛为他做的新弹弓,找准时机,对着亢金龙握剑的手射出一粒石子。

    “啪”一声响,龙须剑骤然坠地,而亢金龙竟捂着额角连番退后,几乎跌倒。

    “亢宿!”角木蛟立刻上前将他扶稳。

    氐宿捡起地上的石子骂道:“纪莫邀你这个卑鄙小人!亢宿与你堂堂正正单挑,你竟敢暗箭伤人!”

    纪莫邀急忙回头,只见到掠过墙角的半角红裙,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大战余激未过,他脸上亦有些红。

    亢金龙重整态势,却也无心再战。“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性难移的无耻鼠辈……我们走!”

    六星满面怨气地撤离惊雀山,留下惊疑不已的无度门。

    “怎么回事……”陆子都走到纪莫邀身旁,“大师兄,没事吧?”

    孙望庭跑到开阔处,四处张望,“哪里飞出来的石头?”

    马四革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向墙角处,却被纪莫邀喝住——

    “让他自己出来。”

    马四革点头,退了回来。

    过了一会,葶苈发着抖从墙后面迈出一步。“大、大师兄……”他几乎是爬着来到纪莫邀跟前低头认罪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我不好,害大师兄被他们误会。是我多事!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