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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逃亡夜无命日

    谢天谢地,山下果然还有亮着灯的民宅。

    葶苈不管那屋里光影不定,径直冲了过去。

    不能浪费时间,如果连这家都熄了灯,就认不了路了。

    邦!邦!邦!

    他用额头猛地撞门,“有人吗?请开门!人命关天,有人吗?”

    门被“唿”地拉开,葶苈差点摔到地上。

    面前是一个眼神冷峻的小女孩,她的左眉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被她仰视,竟有一种被俯视的压迫感。

    “小、小妹妹,你家里有——”

    女孩立刻转身跑了进屋,“爷爷!”

    葶苈留在门前,喘着粗气。

    屋里传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天还没亮吵什么吵呢?老人家起得早,点灯看一下书还碍着你不成?家里还有小孩子,在这乱敲一气是什么意思?”一个驼背的老人走了出来,“臭小子,你好意思啊。”

    “老先生,实在对不起,我姐姐身受重伤,已经没了知觉。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有医人吗?”他留意到对方的眼神有诡异的变化,声音不自觉地就弱了下来,“老先生,你、你可以……”

    木门“啪”一声闭紧。

    葶苈傻眼了,“老先生!老先生你听我……”

    “这里没有医人!没有人会治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他认得一姐吗?

    “老先生,求求你了!”葶苈继续恳求,“我不知道她的伤有多重,我怕她过不了今晚……”

    “过不了就过不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与我何干?”老头继续骂道,“这个扫把星害毓心破相,我还没跟她算账呢!当初就应该让她死在卧榻之上,也免她今日再受皮肉之苦!打死我也不治了!死了好!死了应分!”

    “老先生,既然你会治,那……”葶苈六神无主,但走投无路,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给自己吃了闭门羹的老顽固门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神医先生放下旧怨,救我姐姐一命吧!”

    “放屁!我还知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管你怎样,今天遇上我,就是她的报应!要找,就找个她不曾得罪的人来治。哼,恐怕找不到吧?碰上我也是天有眼,自求多福吧……”

    “求先生大发慈悲,我姐姐已经——”

    “快滚!隔着门和你嚷嚷,你不累我都累了,再敢吵我就放狗咬你!”

    缪毓心的声音插了进来,“爷爷,我们没有狗。”

    “嘘!回去睡!我这不是吓唬那小子吗?别跑来跑去了,爷爷今晚帮你报仇。”

    正当他要哄毓心回房时,里屋又传来一个声音,“老师,出什么事了?”

    “哎呀,把你也吵醒了……没事、没事,有个混小子半夜找大夫,我打发他走了。”

    毓心插嘴道:“有个大姐姐,身上好多血。”

    “那老师怎么不……”少女立即跑去开门,“人呢?”

    “在这里!”葶苈从黑暗中冲了回来,却在门外止步,“小青?”

    “温葶苈?”没错,眼前的少女竟是葶苈在祝家认识的小青——那个在月下披着蓝光的小青,“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青,我姐姐快不行了,我怕她撑不了多久,你也懂医术的吧?你可以……”他停了下来,因为小青的眼神也变了。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她的语调寒若冰霜,冷得葶苈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葶苈摇头,“小青,我……”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骗子!”小青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利用我!你这个卑鄙的家伙,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有脸求我帮你?”

    葶苈看着她在颤抖,自己的脚也因为连夜奔跑而开始发软。他知道自己接下来问的问题很蠢,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小青,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小青冷笑道:“别装傻了,温葶苈。处心积虑帮祝蕴红离开涂州的人,不就是你吗?而我就跟个白痴一样,懵懵懂懂为你献上一条瞒天过海之策,好让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她咬牙切齿地泣诉着,“你们过你们逍遥快活的日子,不用再想起我了。既然已经得逞,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葶苈词穷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谎言对小青有这样的打击。可她现在也离开涂州了,又是为什么呢?“小青,这确实是我的错,但我姐姐——”

    “我有名字给你叫的!我叫赵晗青,给我记住了!现在给我滚,我不要见到你!”

    坐在屋里的缪寿春也忍不住笑道:“你真是倒霉透了。小青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本来还指望她伸出援手。哈!没想到原来你负了她。我不治你姐姐是她的报应,但我徒儿对你绝情,可就是你自找的了。可怜,可怜!横竖是个死。”他放声大笑,随即牵缪毓心回房。

    “爷爷,青姐姐也不治吗?”毓心问。

    “都不治,该她死。”

    缪毓心回头瞄了一眼陷入绝望的温葶苈。

    “赵姑娘,我若负了你,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我姐姐与你无怨无仇,我求你不要让她来承受这个恶果……我们姐弟分别六年,今日才得以重逢,我不想就此与她阴阳两隔——赵姑娘,我求你了!”他的膝盖终于撑不住,“啪”一下跪在了赵晗青面前,肩上的衣服已经被血与汗浸透。“赵姑娘……求求你了……”

    赵晗青盯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动。

    缪寿春不耐烦了,“啰啰嗦嗦的,有完没完。”他急步上前,伸手就要将门关上,却被赵晗青止住——

    “老师,让他进来吧……人真的要不行了。”

    “宫佐让我们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所以才会死。”那是龙卧溪思考了半日之后的结论。

    当时两人已经远离奇韵峰,同骑在一匹瘦马上。

    温枸橼长叹一声,“天籁宫一定会认为是我俩干的,她们见过我们的样子。不出几日,我们就是通缉犯了。”

    “怕什么?”龙卧溪笑道,“谁没当过通缉犯呢?”

    “啧,你以为我是你吗?黑白两道都拿你这副老骨头没辙,可这世上还没几个人见过我梁上飞仙的真面目呢!”

    “莫怕,有我在,他们没这么容易抓到你。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杀了人。”

    温枸橼沉默了。她已无意再提天籁宫的凶案,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已经不再完整的家。“老泥鳅,我娘已经不在了。”

    龙卧溪点了点头,“我知道……”

    温枸橼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我一想到她和父亲受过的苦,我就……”

    龙卧溪急忙扶住她的肩膀,好让她不从马上掉下来,“已成定局之事,还是节哀顺变。来日抖擞精神,还要去找你父亲呢。”

    “你说父亲会不会……就在那个水牢里?”温枸橼一说到这个,竟突然来神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可能就在那里!我们刚才怎么就没深入去找他呢?”

    “因为你刚才差点死在里面了。”龙卧溪提醒道。

    “那是因为你来晚了!如果这次我们一起进去,分头行动,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就这么定了,老泥鳅,我们回去吧!”她话音刚落,便扯住缰绳要调转马头。

    龙卧溪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道:“你疯了吗?我们都精疲力竭了,天籁宫还将我们当成凶犯,现在回去百害而无一利。”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怕什么?与其做贼心虚,慌忙逃窜,不如回去早早了了这件事。反正那群乐师又不会武功。”

    “你别语无伦次了,你在水牢里不是就碰到了力大无穷的怪物吗?”

    可温枸橼不听劝阻,“你还没帮我一家团聚,你不能打退堂鼓。”

    “我不打退堂鼓,不代表我可以放任你去送死。”

    “那你是回还是不回?”

    龙卧溪勒住马,叹道:“趋利避害是常识,你不要因为突然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就不计后果地去追寻答案!”

    “这有错吗?”

    “没有错,但不意味我会让你回去。”

    “懦夫!如果我爹真的就在那水牢之中,那我就错失良机了!”

    “别给人更多伤害自己的机会。”

    温枸橼听不进去了,勒马转头,朝奇韵峰折返。

    龙卧溪干咳一声,道:“若你执意如此,恕不奉陪!”话毕,他“唿”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保重。”

    温枸橼急忙勒住缰绳,回头道:“你这可是食言!”

    “我若放你去白白送命,才真是食言。你不至于冲动到单枪匹马回去吧?”

    温枸橼火了,“你个老不死敢威胁我?”

    “威胁你别死?我能活到今天是有原因的。我不希望前功尽废。如果留在你身边会给你虚假的期望,那我不如先一步撤退。”

    “你敢……”

    “这样,大家都冷静一下。你一个月后去洛阳找我,再从长计议。”话毕,龙卧溪信步离去,留下温枸橼骑在瘦马上,进退两难。

    “混账……”

    葶苈坐在缪寿春家门外,太阳将要升起,他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大哥哥,”缪毓心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

    葶苈一个哆嗦醒了过来,忙问:“我姐姐可好?”

    毓心答非所问,“我叫缪毓心,三岁了。”

    葶苈还有些头重脚轻,不过自报家门还是没问题的,“我叫温葶苈,今年十五。”

    “哥哥和青姐姐是朋友吗?”

    葶苈愣住了:她应该没把我当朋友……我也不配做她的朋友。“呃,我们认识。”

    毓心似乎觉得这个对话有些无聊,开始看着自己项链上的半截玉坠发呆。

    “这是个佛像吗?”葶苈问。

    “是玉佛。”毓心答道。

    “怎么只有一半?”

    “另一半在娘那里。”

    “哦……”

    话题突兀地中止。

    不一会,毓心就自行回屋了。

    葶苈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好重新合上眼,试图争取一点睡眠。

    谁知缪寿春随后就跑了出来,催促道:“混小子,你姐姐叫你快走呢。”

    “咦,她醒了吗?”

    “死不去,但也没办法跟你说话。刚才费了好大劲才告诉我们,她想让你赶快回山上,别让人找你。”

    葶苈恍然大悟——得赶快趁天完全亮之前,回山跟二姐和诸位师兄交代一切。“她、她没事就好……你们会好好照顾她吗?拜托了!”

    “别看我。是我徒儿菩萨心肠,不鄙视你这个负心人。”

    “总之,感激不尽!那我回去了!”

    见葶苈跑远,缪寿春不打算浪费口舌继续骂他。

    病榻上,温枸橼木讷地瞪着屋顶,气若游丝地问道:“葶苈回去路上不会有事吧?”

    赵晗青帮她擦去额上的虚汗,答道:“别担心。真要有什么事,我会治他的。”

    彻夜奔跑用尽了葶苈的脚力,如今上山更加举步维艰。

    不行,如果不快点回去,二姐肯定会被吓得半死……要、要快点……

    他停下来喘了一会气,只觉得全身酸痛难堪。

    山上似乎有个人正走下来,但一晚未眠的疲倦已经模糊了葶苈的视线。

    “这不是温公子吗?你没事吧?”

    葶苈刚想看清楚一点,眼前却布满金星,“扑通”一声昏倒在路边。

    那人蹲在葶苈身边,又唤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反应,突然祭起手掌就要往他天灵盖上打下去——谁知一块飞石“嗖”地从后方射入,划破了他的手背。那人猛地回头,一把锃亮的三股叉已然伸到面前。

    “敢动温葶苈一条头发,我跟你没完。”

    可那人竟笑了,“想不到,你居然真来了……”

    嫏嬛一早不见葶苈,又在他窗外发现血迹,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心急如焚。高知命不敢怠慢,迅速带着其他人在山间寻找,未几就在山路上找到了葶苈。

    马四革将熟睡的葶苈搬回房中,“夜里不知做了什么,累得在路边昏睡过去。没有受伤,但是衣服上沾了血。嫏嬛你再好好看看。”

    嫏嬛急忙帮葶苈将身上的衣服逐层除下,竟见一片干瘪的枸橼从皱褶中跌出。她忙将葶苈拍醒,“葶苈,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但你昨天可有见到一姐?”

    葶苈艰难地睁开双眼,抓住嫏嬛摆在自己脸上的手。“呃……”他猛然从枕上弹了起来,“我回来了?”

    “这是你的客房。”

    葶苈捂着脸,依旧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知道,一姐昨天差点就死在这里了。”他随即将昨夜今晨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相告,就连与赵晗青并不愉快的重逢也没有落下。但嫏嬛哪还有心思去理会葶苈和另一个女孩的爱恨情仇?

    “你真没看到山路上那个人的样子?”

    葶苈摇摇头,“我昏倒的时候,他还离我很远,根本看不清样子。”

    “看到他穿什么了吗?”

    “难说,深色的衣服吧……从头到脚都是深色的。”

    “你昨天跟我说,纪莫邀也是这样打扮的?”

    “不,二姐,那个人绝对不是大师兄。他和大师兄的声音不一样,而且大师兄怎么会叫我‘温公子’这么肉麻?”

    “但经过昨晚之后,这里所有人都认得你,能叫出你的名字一点都不奇怪。然而带你回来的人却是四哥他们。这人既然认得你,为何见你倒在山间,却没有亲自带你回来,也没有向我们通风报信?葶苈,如果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你会认得出来吗?”

    葶苈有些犹豫,“说不准。”

    嫏嬛扶他坐直,叹道:“也罢,既然一姐大难不死,你也平安回来,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你先休息,我在这里看着你。”

    “对了……”葶苈揪住姐姐的衣袖,“如果小红来找我,就说我在睡觉好吗?”

    嫏嬛笑道:“你难道不正准备要睡觉吗?”

    葶苈难为情地低下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滑稽,可我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才好。”

    嫏嬛问:“你们原来不是好好的吗?到底怎么了?”

    葶苈一头枕在嫏嬛肩上,道:“小红她太心急了……”

    两姐弟的对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嫏嬛开门,见高知命站在外头。

    “葶苈没事吧?”

    “没事,有心了。”

    “你走得开吗?”

    嫏嬛暗觉不妙,“怎么了?”

    “我们刚才发现了一具尸体。”

    嫏嬛会意,忙叫来陆子都来看着葶苈,随后跟着高知命离开了。

    冰冷的房间里,躺着乌子虚道长同样冰冷的躯体。

    吴迁面色阴沉地立在门前,身旁是阅星观的一众道士,已经哭成一团。

    崖回和尚则在一角捏着念珠诵经。

    “今天一早,有弟子发现乌道长死在自己房中。”高知命停在距离乌道长房门十步左右的位置,“我看过他的尸身,是被勒死的。”

    嫏嬛打了一个冷战:杀死乌道长和将一姐打成重伤的会是同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