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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回笑面敌不速客

    “看那小子的嘴脸,便知非我族类,非是善类!只是想不到,竟会是你们靛衣门的人!”缪泰愚气呼呼地在正厅踱来踱去,“刚才让我去追不就好了?你看现在,连自己的师兄都不放过。不行,我现在就带人去抓他回来!”

    “缪护卫莫要冲动,”高知命举起已被欧阳晟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我们难道还不晓得他的目的地吗?”

    吴迁又道:“他与天籁宫人的证词不符,的确有可能是故意冒认。反正他定会去奇韵峰找杜仙仪,我们只要埋伏好人马,就一定能将人捉拿归案。缪护卫,帮我点好人马,明日护送司琴与商佐回山。”

    缪泰愚得令离去,留下吴迁对着其余人低叹一声,也黯然退场。

    “可怜的吴迁。”高知命低声道,“没找到凶手,就赔上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只怕难以跟祝临雕交待。”

    纪莫邀走近,问道:“可以跟你私底下说话吗?”

    高知命款款起身,笑道:“这种事就不用开口问了。阿晟,你先回房,我跟你纪师兄走开一下。”两人于是并肩往客房而去。

    “他认出你来了吗?”纪莫邀问。

    “我都没认出他,又怎么会觉察到他有否认出我?不过既然公开报过姓名,照理应该想得起来。只是他三番四次跑去惊雀山找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都相安无事十年了,总不可能是突然想起什么吧?”

    高知命冷笑,“未必是与你有关,而是你身边的变化。”

    纪莫邀沉默了。未几,仿佛为了转移话题,他问道:“大家都知道智谛大师新亡,照理不应请达摩寺的僧人到场吧?”

    “确实是没请的。”高知命答道,“我跟吴迁确认过。”

    “那崖回和尚突然出现,怎么就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高知命答道:“崖回和尚长年在寺中修行,没几个人见过他,而唯一能够辨认真假的就是旧相识乌子虚道长。我问过吴迁,他说乌道长跟自己解释过,说和尚是自己请回来的客人,因此他才不疑。”

    “但其实乌道长一眼就认出他是假冒的了。”

    高知命点头,“只可惜他太过谨慎,没有当众揭穿,而是选择私下盘问……唯一起了疑心的人,最终竟是惨死收场。”

    纪莫邀亦不无唏嘘,“发现尸体的小道士……估计这辈子都缓不过来。”

    “别忘了,乌道长的房间一开门就正对着太上老君的塑像。那小道士一进屋,就见到师尊脚朝道祖,俯卧在地,当时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以后估计每次看到道祖,都会阴影重现。”

    纪莫邀闭目捏了捏眉心,苦恼不语。

    “你有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我最怕他伤害更多的人……这次的教训已经很惨痛了。”

    高知命扶了一下自己右眼的眼罩,“他真要大开杀戒,只怕你我都无力阻止。”

    纪莫邀轻叹一声,拍拍对方的肩膀,道:“没伤到你就好。”

    “别怕,阿晟会保护我的。”

    就在这时,马四革匆匆追了上来——“大师兄!”

    高知命这才想起之前说过的话,“对了,我借老四去与小安同行,你不反对吧?”

    纪莫邀瞪了马四革一眼,道:“你回来才几天,又要踏上征途了吗?”

    “小安孤身赴险,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你这个人怎么胳膊老往外拐?”纪莫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摆摆手答应了,“别把他丢了。要是找到师姐,立刻知会我们。”

    “那是自然。”

    “我想……”高知命若有所思,“我大概有些明白小安的计划了。姜骥考虑到姜芍的安危,照理说不会一点风声都不漏。假如他确实透露师姐身在奇韵峰,那小安不是笨蛋,一定会想办法来验证这个说法,才不至于被姜骥糊弄。刚好这时奇韵峰的凶案传遍大江南北,他晓得天籁宫人会出现在摩云峰,就故意到场冒认自己是凶手,试图从她们口中套出真相。不料真被他言中,商佐被吓破了胆,终于承认了师姐身在奇韵峰内。”他望向纪莫邀,“怎么样,这个解释合理吗?”

    纪莫邀点点头,又叮嘱马四革道:“同生会已经盯上小安,你们千万要小心。”

    马四革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纪莫邀轻声怨道:“这个马老四,成天五迷三道的,就惦记着小安……回头找到师姐,小安又不理他了,也不知道图什么。”

    “可你不让他去,岂不是更加煎熬?”

    纪莫邀唯有叹息。

    “葶苈没事吧?”

    嫏嬛从背后合上房门,道:“正睡着呢。我们出去说吧。”她与纪莫邀并肩而行,先是感谢他救温枸橼于危难,但再往下说,便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那个最明显的问题——“假崖回是谁?”

    纪莫邀见她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两个人一路走到大钟前坐下,对话陷入僵局。

    最终,是嫏嬛率先开口:“有一些话,我一直没办法对人说,就算是葶苈也没有。”她蹭了一下眼角,“自从离开仙仪姑姑之后,我就觉得很孤独。你们都很用心在陪伴我,也给我带来很多快乐,但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孤单。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

    纪莫邀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子。

    “我那么害怕离开仙仪姑姑,甚至到了一个将我照顾得非常好的新环境里,也无法摆脱这种孤单,原因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害怕要独自承担父母与姐姐吉凶未卜的事实。葶苈年纪太小,我不希望影响到他,更不愿他被迫与我背负同样的恐惧。因此在琪花林里,一直都是仙仪姑姑在开导我、安慰我。我就算找不到答案,至少也知道姑姑和我都是在乎这件事的。但去到一个新地方,没了她在身边,什么都变了。最孤独的,莫过于发现别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只有我对他们一点不了解,他们对我也一点不了解。到了惊雀山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在害怕,怕不会有人再去好奇我一家经受的劫难,更怕被人彻底遗忘。一个人承受这样的孤独,真的很煎熬,但面对陌生又友善的你们,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显得矫情。”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纪莫邀,“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们没有点明何事,但彼此心中都一清二楚。

    “我突然发现,原来心里藏着难以言喻的秘密的人,不止我一个。虽然这么说出来有些厚颜无耻,但我真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就算我们不把所有的心声说出来,也没关系,至少你会理解我的心境。”嫏嬛说到这里,眼中已滴下泪来,“我不需要你将心里的秘密告诉我,也不会再问那个人是谁。我只是想谢谢你,让我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纪莫邀用鞋尖跟她互碰了一下,“让你承受了这么久的痛苦,是我照顾不周。”

    嫏嬛摇头道:“你们没有责任将我们照顾得面面俱到。”

    “但我们答应了师姐,便是许下了要将你们照顾好的承诺。不需要为我们找借口。

    嫏嬛破涕为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肩膀一下就轻松了。”

    “那就好。”纪莫邀虽然惜字如金,但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了。

    “你走得突然,能在这里见到你,也算是一个惊喜吧。”

    纪莫邀不忘挖苦道:“没想到我刚走一会,你们就乱成一锅粥了。”

    “胡说,才没有。”

    “幸好我没跟你们同行,不然就要坐着听缪泰愚不停地说蠢话……有时真想用最粗暴的方式让他闭嘴。”

    嫏嬛笑道:“真是的,你一张嘴骂人,就原形毕露了。”

    “你自己难道也不是这么想的吗?”

    “乱讲……”嫏嬛顿了顿,又改口道,“好吧,被你说中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大钟之后忽然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但愿没有打搅二位雅兴。”

    他们回头一看,见康檑跟幽灵一样干笑着立在背后。

    纪莫邀立刻站了起来,道:“康先生请讲。”

    康檑也不绕弯,“钟兄如今正在咏菱湖上泛舟,不知无度门的诸位有没有兴趣赏脸同游。”

    纪莫邀不假思索地答道:“就这么定了,我们都来。”

    康檑看起来并不惊讶,点点头就走了。

    嫏嬛还有些云里雾里,问:“你和康先生是什么渊源?他对你似乎有种莫名的成见。”

    “这么说吧,康檑是钟究图的患难兄弟,而叶芦芝是钟究图形影不离的红颜知己。”

    “懂了。”嫏嬛想了一会,又问:“如果康檑已能够将对叶芦芝的敌意转嫁到你身上,说明你和叶芦芝的交情早就不是秘密了。”

    “本来就不是。”

    “那我们去咏菱湖,会不会有些太嚣张了?而且我还想要不要去探望一姐呢……””

    纪莫邀道:“现在不合适,摩云峰耳目众多,对她反而更危险。不如待客人都散去了,再行探望。在此之前,倒不如先去咏菱湖转一圈,放松身心。”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觉得问题更大了?”嫏嬛苦笑,“也罢,辗转于宴会间,不正是我们无度门最擅长的事吗?”

    纪莫邀皱起眉头,反问:“那敢问二小姐,你觉得我们更应该擅长什么?挑起武力纷争吗?”

    嫏嬛哭笑不得,站起来就要离开,“讨嫌,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纪莫邀起身追上,“等等,让我先把最后一句话说了——现在小安的事已有下文,姜芍可以走了。”

    “甚好。”姜芍结束人质生活,自然没有不高兴之理,“我即刻启程回登河山,你们也会马上回惊雀山吗?”

    “没那么快,”嫏嬛答道,“方才康檑先生邀请我们到咏菱湖上游船。”

    姜芍的表情僵住了。

    嫏嬛眨眨眼,“怎么了?”

    姜芍扁嘴,道:“没什么,就是……你们干正经事的时候,我寸步不能离;现在你们打算放浪形骸了,我就自由了?”

    “你也想一起来吗?”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人质了,你们不需要藏着我。”

    “我不担心这个……”嫏嬛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少当家也是爱玩之人。”

    “不是我爱玩,”姜芍答道,“只是意不平罢了。”

    “现在平了吗?”

    姜芍点头,“我也好久没去咏菱湖了。”

    温枸橼睁开眼,见赵晗青坐在一旁看书。“我见过你。”她突然说道。

    赵晗青的肩膀抖了一下,转头来问:“在哪里?”

    “在涂州。”温枸橼翻了个身,“在祝临雕的后花园里。我看到你荡秋千,你后来还跟葶苈说话了,不是吗?”

    赵晗青低下头,有些不情愿地答道:“原来是你啊……”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女孩幽幽问道:“你没听说过赵晗青这个人吗?”

    温枸橼摇了摇头。

    “但你听过祝蕴红吗?”

    “那不是祝临雕的女儿吗?”

    “我是赵之寅的女儿,但没有人认识我。”

    温枸橼当即有些诧异,“赵之寅不是与祝临雕平起平坐的人物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也有个女儿?而且你怎么不是住在自己家里?”

    赵晗青低下头,答道:“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我自小就寄住在祝家。你没听过我不奇怪,我本来就没那么重要。”

    温枸橼望着她苍白的侧面,问:“你是偷偷离家的吗?”

    赵晗青点头,“不过到现在都没人来找我。换做是祝蕴红出走,他们早就倾巢出动了。”

    温枸橼蹭了一下她的手臂,安慰道:“不用去眼红她,你看你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有一个欣赏你才华的神医,还有一个爱说话的小姑娘跟在背后……”说到这里,她看到赵晗青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你现在自由了。”

    赵晗青望着自己的病人,问:“葶苈还会来找你吗?”

    温枸橼愁眉紧锁,“那还真不晓得,我都记不太清昨夜发生什么事了……”原本只是为了潜入阅星观打探关于奇韵峰和水牢的消息,想不到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龙卧溪和自己是凶手,入夜了还要目睹一个老道被绞死,然后就——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痛欲裂。“你和葶苈很熟吗?”

    “一面之缘,不算熟。”赵晗青的面色又沉了下来。

    温枸橼见她不快,便问:“那小子做了什么坏事?”

    赵晗青抱膝而坐,答道:“他为讨祝蕴红欢心,骗了我。”

    “他和祝蕴红好上了吗?”

    “不知道。”

    有点本事啊,葶苈。

    少年间的感情关系,于温枸橼而言不过浮云。但她看着赵晗青,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救命恩人,我答应你——我再见到葶苈时,替你骂他一顿。”

    赵晗青似乎不太相信,“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你就忍心?”

    温枸橼伸出一只手,“失散多年又怎么了?家常是要说,但他骗你也确实不对。来,我跟你拉勾。”

    赵晗青觉得有些滑稽,但还是和温枸橼拉勾许诺了,“谢谢你。”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咦,葶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去开门。”赵晗青起身离开了房间。

    温枸橼按捺不住好奇心,索性起身从门缝往外看是否真是葶苈——但那不是葶苈,也不是嫏嬛,不是无度门的任何一个人。她像发现了饿狼的羔羊一般,四肢开始发软,连连后退到墙角。不,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怎么就是甩不掉他?为什么?

    片刻之后,赵晗青敲开房门,“姐姐,有位先生……”但窗户大开,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温枸橼不顾重伤未愈,夺路狂奔。

    我不应该将那老泥鳅气走,太不应该了。如今有伤在身还要一个人行动,真是自寻死路——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葶苈,我可能已经死了。该死,当初就不该去管那个老道,自己的事都没搞定,怎么还管起他人生死?温枸橼你就是个蠢材!

    两条腿跑不远,无奈这村子实在小,怎么找也找不见一匹像样的快马。她只好将就偷了一头小毛驴骑上,一颠一颠地跑了出去。

    背上的伤口一痛起来,连呼吸都变成一种负担。

    但躲过一个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灾星谈何容易?温枸橼骑着咿咿呀呀的小毛驴,刚跑出村子不到一里路,就听到背后一阵凌厉的马蹄声。她回头,见宁孤生跨着一匹高头大马追了上来——

    “飞檐走壁的梁上飞仙,竟然沦落到骑驴逃难。”

    温枸橼转过头去,道:“有话就说,我没心情跟你闲扯。”

    “龙卧溪人呢?被你赶跑了?”

    “我没赶他……”虽然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是约好了迟些再见面。”

    “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好事多磨,你不要逼得这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