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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亡国之始

    夜色深浓,浅浅新月挂在天空,空气中含了凉意,吹拂着走出殿门的宁俞欢的轻纱,飘飘浮浮、如云似雾。

    瑾王妃走在前边,宫灯暗淡之处,她突然顿了一下步子,和宁俞欢并肩,行了几步,开口道:“你不该和长公主作对!”

    宁俞欢怔了怔,笑了:“她想为难郡王府,利用完我后,还是会为难我。”

    郡王妃抬眼看夜色之中朦胧的宫殿轮廓:“郡王府不是清静之地,你可明了?”

    宁俞欢微微一怔,瑾王妃终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用了然的语气:“今天之前我不知道,今天之后我深刻明了。”

    世上,终究没有真正的宁静之地,她在郡王府中度过的这一个多月的平静时光,或许之后不会再有了

    瑾王妃身形依然挺直傲然,话语在幽幽夜色之中显得有些空灵:“虽然王爷与煊儿都是为国而死,但我和你,若一点儿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宁俞欢能感受到,长公主的敌意,皇后的不作为,太后的审慎。

    后宫之间的关系,大抵是前朝的缩影,宫闱倾轧,多得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但瑾王妃说了“我和你”,便是将她置于了自己人的位置,宁俞欢想起前些天她说过的:“我和你,互不相干”的话,心头一动,问道:“王妃可是曾经想过,过段时间就将我撵出府去?”

    瑾王妃脚步微微一顿,语气有些不高兴:“我不喜欢黄泉路上还有人烦我。”

    宁俞欢笑了,那么瑾王妃说:“你犯了错,与我无干”,换个说法,便是郡王府犯了什么,也牵连不上自己。

    她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前边那道高傲的身影,变得不那么生人勿尽,倒叫她生出了几分暖意,无论是什么方式,总还有人替她想了。

    她开口道:“那您可就要失望了,我这辈子,活着要烦您,死了也要跟随您的脚步--”

    瑾王妃冷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下。

    正行到殿外宽阔平整的高台之上,郡王府的马车在下边候着,蓦地鼓声如雷,一声声地密集地响了起来,惊得俩人回头去看。

    无数列火光从远处的宫门处鱼贯而入,划拨了宫廷内墨玉般的夜幕,蜿蜒着朝着最高的宫殿汇集而去,宛若火蛇在黑夜之中爬行、交汇。

    微黄的光芒远远地映照了过来,落在了瑾王妃雪白的面容之上,她眼眸中映着点点荧光,满脸沉重:“这是召集三省六部重臣紧急入宫的云鼓,鼓声一响,战事危急,不知道边疆上又添了了几许新坟?”

    不知道会有多少母亲和她一样,接到儿子的死讯。

    宁俞欢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水润的眼睛看着远处流动的灯火,她从未见过这样绚烂却又沉重的景象,灯火点点跳跃在了她的心上,她微微起了一阵战栗,指尖微凉起来,前尘往事漫卷而来,她觉得头脑突然澄澈起来。

    她轻声问了一句:“朝堂之中,可还有像郡王一般的将领?”

    瑾王妃满脸肃容,半天才说了一句:“即便有,也抵不过朝中势力盘根交错的消磨--”

    她叹了一口气:“太平时日过得久了,忘记了山河是祖宗一寸一寸用血打下来的!”

    再牢固的江山,也抵不过昏聩和折腾。

    她早就看透了,却无能为力,她转身继续走,冷声道:“走吧,说不定往后不仅是我和你,这宫中所有人,连同整个大越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轰隆一声在宁俞欢脑中炸开,说不定有一天—

    她突然想起了囚禁她的高楼,长是寂静的高楼某天突然喧闹了,青竹奔了上来,拉着她逃命。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逃,不明白为什么府里的人都在惊叫着乱跑,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一把推开了哭喊着拉着他的大姐,转身朝外跑去—

    她拼了命地上前,拉着了太子的车驾,一声声凄厉求道:“殿下,我是俞欢呀!求您带我走吧!”

    她不松手,无论车夫怎样拿鞭子打她都不松手,她在挣命,她想要离开这慌乱无措的地方—

    太子的脸出现了,却没有以往的深情,带着狰狞和恶毒,寒光一闪,她觉得胸口剧痛了起来,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

    她惊恐疑惑地盯着蓝天,空悠悠的蓝天,听见了青竹的哭喊声,听见了哐当一声惊天巨响,听见了有人和着血泪在凄厉叫喊:“胡虏进城了,城破了---”

    然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死了,死在城破之际。

    宁俞欢想起了这些,她觉得背上弥出了寒意,寒意游走全身,她的脚步都不稳当了,她惊恐地意识到,大越,最终如同瑾王妃所说,亡了!

    她转头又去看蜿蜒的橘黄的灯光,灯光渐远渐熹微,凄凉无助地在黑夜中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芒,酸涩的感觉浓重地填满了心间。

    原来亡国之路,已经展开—

    夜深了,宁俞欢还坐在桌边上,面对着眼前摊开的地图,地图是她从书房中拿来的,她细细读了赵煊在上边的标注。

    大越北边,柔然和突厥虎视眈眈,特别是柔然,大大打压了突厥,侵犯边境数年,一直处于僵持拉锯状态。西边,和党项、濮獠多有结怨,小摩擦一直不断。西南的夏、羌、葛原等小国也不是安分之辈,唯有东边临海稍微稳定,海上侵扰却也不少。

    大越并不是像她以往以为的那般天下太平,在她目之所及的天空之外,还有着许多的纷争、战斗、刀光剑影、血海重重。

    她皱起眉头,她虽身处深闺,但也偶尔通过父亲口中听说,皇帝年迈,愈发痴迷求仙问道,宫中修筑青玉道馆,筑起三个丈高的大铜鼎,日日为他炼制着仙丹。他日夜流连道馆,上朝的时候越来越少。政事大多交给太子处理,但太子为人—

    她忧虑地叹了口气,自己以为能得到的平静,原来也不过是虚幻—

    数年后,胡虏铁蹄会踏入京城,将郡王府和别的地方一起化为地狱。

    她躲进了宿命,但宿命的结局终究是倾覆。

    “呼”!一声风响,窗户被啪嗒一声吹开,夏末的风带着冰凉的雨丝,叫她微微打了个颤。

    她心不在焉地站起来,走过去瞧了瞧外边,夜深风凉、寂静无声。

    细细的雨点儿打在了院子中快要开败了的寥寥花枝上,萧索凄凉,她干脆就着窗口透出的光,看着那些低下了头的点点黑影。

    她曾经觉得无所谓的朝朝暮暮,现在却是无比珍惜的光阴,若城破家亡,这般的宁静还能何处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