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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娘娘身侧刀3

    午后,李婉沁前往冷宫。

    她本想选在这时候,正道的光能给冷宫里的白莲花去去晦气,可惜今日多云,少了点效果……多了点氛围。

    冷宫位置偏僻,到附近都看不见几个宫人,殿门紧闭,牌匾破旧,风一吹,几株从里面伸出的枯藤张牙舞爪地晃了晃,扒在褪色的宫墙上,好像冤魂女鬼伸出来的手……

    李婉沁:看见这地方这么破我就放心了。

    和冷宫的管事打过招呼后,李婉沁只让知道内情的陈屏陪着进去,正想问连尧被关在哪,陈屏就驾轻就熟地带路了。

    “你对冷宫很熟?”

    “算是…”陈屏心道,好几个都是他搞进去的,他自然熟,“娘娘,您瞧那东厢房,柳妃就死在里面…唔……”

    突然被娘娘捂住了嘴。

    噫,就是那个害死大公主的……李婉沁一脸拒绝:“没让你介绍!”

    陈屏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李婉沁这才放下手,却一把被陈屏握住,“娘娘,咱到了,那女人神智不太稳定,小心着点为妙。”

    “好……”李婉沁没再拒绝。

    门开了,昏暗的房间里燃着一盏灯烛,里边的陈设七零八落的,连尧却梳妆齐整地坐在唯一一张摆好的椅子上,看见他们进来,一点也不惊讶,抬头盯着他们。

    但短短半月不见,连尧眼里布满血丝,原来楚楚可怜的粉唇干裂泛白,像是只剩躯壳,风一吹就没了。

    李婉沁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为什么害我?”

    连尧闻声,黯淡的眼眸空茫地望向门口,昂起下巴,露出惨白的颈子。

    看得李婉沁心里发怵,很不对劲。

    连尧翕动着唇,双手慢慢按住太阳穴,低低地呢喃:“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

    李婉沁扭头看了陈屏一眼。

    后者默默托起了她的手,虚虚握住。

    突然,连尧好似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了,猛地站起身来,如仇人一般瞪着她:“不就是靠着你的家世吗?除了有个后位,你还能有什么?若不是我身为庶女,陛下迟迟不给我位份,才被连家当成了弃子……呵!”

    “李婉沁,你让我和皇儿团聚,我确实感激你。可你不安好心,想夺走我的皇儿!”

    “……在这深宫里,心软就护不住孩子,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陛下爱我,若没有你,我早晚都会是皇后!”

    她疾声控诉着,身子摇摇晃晃,几欲倾倒,似悲戚似疯癫。

    “呵呵呵……不过你也别得意,你以为抢走我的皇儿就能得到陛下吗?陛下眼里只有我!况且我死了又怎样……入宫四年有余而无所出……还不是得给我养儿子?”

    连尧越说越激动,说完痴笑起来,尖锐的嗓子简直要穿透陈腐的房梁,笑着笑着,脸色一变,又开始嘶吼哭嚎,四处大喊着,“皇儿……我的皇儿…陛下…别走……”

    眼见连尧要发疯,陈屏马上护在李婉沁身前,将她带离屋子。冷宫的宦官赶紧把屋子锁住,任由里边乱砸乱撞,鬼哭狼嚎。

    李婉沁直到被带出屋子后整个人还是震惊的。

    “娘娘,别气着……”陈屏见娘娘干睁着眼回不过神的样子,心脏狠狠一沉,“奴婢把她舌头割了出气好不好?”

    “……不必。”

    她没被气到,只是觉得可笑。

    被骂家世好?被骂生不出孩子?被骂男人不爱?

    大无语。

    这女人真是被封建思想忽悠瘸了。而且事到如今还能把自己当做受害者,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

    要是真爱你儿子,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儿子是什么处境?

    要真是爱陛下,又怎么对陛下一直以来对她的珍爱和付出视而不见?

    “快走快走……”李婉沁抓紧陈屏的手,拉着他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太晦气了。虽然没来得及反驳有点憋屈,但反驳也没什么价值,多待一秒她都怕被这失智蠢货传染。

    步撵行在长长的宫道上,李婉沁有些恍神。

    连尧只看到了表面的敌人,却不知真凶是封建父权对女子的迫害,对世人来说,那是皇帝的皇子,是皇后的庶子,是太后的皇孙,偏偏不能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之子,因为身份,皇帝与她永远不能拥有完整的彼此。

    连尧年岁不到三十,在这吃人的地方,却要疯疯癫癫地了却残生了么?

    她固然愚蠢、恶毒,可她活该如此下场吗?

    那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李婉沁忽然感到胸腔里埋了块石头似的,沉重,坠痛。

    此刻的她,正坐在步辇上,将她高高托起的宫人们,哪个不是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苦难,收回自己那多余的怜悯之心,如履薄冰,却庸庸碌碌的活着。

    来自现代社会的她,仍然与这个世界隔着厚厚的壁障。

    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生不出孩子就得帮别人养孩子”……吗?

    不。

    凭什么?

    她作下的恶果,凭什么甩下了责任的包袱由我来背?

    如今她的罪名并未公开,借口是因病被废。

    不能让她在冷宫等死。

    她病了,也许是抑郁症,该看大夫治病。

    她必须要好起来,让李婉沁狠狠地骂醒她,把她的宝贝儿子领走!

    “停下!”李婉沁高声喝道,“转回去。”

    辇侧的陈屏蓦地抬头,惊诧地望向她。

    李婉沁神色坚定,直直与他对视。

    “陈屏,请御医去冷宫。”

    忠心的恶犬宦侍愕然失色。

    静默一会儿,垂眸应了下来。

    这便是……他的娘娘啊。

    回到寝殿,一路上李婉沁都神色沉沉,陈屏察觉娘娘状态不对,挥挥手屏退下人,自己留了下来。

    “娘娘,可是还难受?”陈屏靠近软榻,担忧地问。

    李婉沁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折回冷宫,踹开破旧的殿门,在连尧有不可置信的惊骇目光中,俯下身来,擒起她脆弱的下巴,幽冷的言语凑在她耳边。

    “谁稀得给你养儿子?”

    “皇帝的爱对本宫而言一文不值。”

    “站起来。”李婉沁拽起她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她恐惧地看着御医走进来,挣扎着,想挣脱她的手。

    “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走出冷宫。”

    “我要你清清头脑好好看看这皇宫,你的仇人究竟在哪?”

    她愣住了,好像才意识到什么,浑身卸了力气。

    李婉沁放开她,退后,冷冷着凝视她。

    虽说精神状态很差,但连尧说话尚有逻辑可循,还听得进去人话。

    她有救的。

    这样想着,心里松了口气。

    命御医为她诊察,她讷讷的,没有抗拒。

    当御医说可以用药辅以针灸调养,连尧终于有了反应,竟然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劫后余生般的笑意。

    “我、原来我没疯?我只是……病了?”

    李婉沁忍不住,轻轻地回应她:“是……你好好治,我等着。”

    而她身后的陈屏缄默着,收拢了衣袖。

    寝殿内,李婉沁歪在软榻上,抚着眉心,问:“圣上怎么说?”

    “陛下应了娘娘。”陈屏凑过身去,十指触到凤钗,熟练又利索地摘去一头零碎首饰,三千青丝倾泻而下,眸色渐深,手指没入乌发之中,小心地捋过凌乱。

    李婉沁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也不知……他对连尧可还挂心么。”

    “那奴婢派人留意着。”

    “嗯……”

    陈屏已经在为李婉沁按摩头部穴位,此时的角度,他俯视着娘娘,纤细的脖颈,娇嫩的耳垂,隐若现的锁骨,近在咫尺,只要一倾身,就能把她抱个满怀。

    不知不觉间,喉中有些干涩。

    手上的动作愈加克制,一步步按着穴位,不敢出错。

    神思游荡间,娘娘又发话了。

    “今日之事……你是不是,不满意?”

    陈屏眼皮一跳,娘娘怎能用这样的字眼。

    “奴婢不敢……”他停了手,飞快地跪下请罪。

    李婉沁转过身子,正对着他,无言地看着跪在榻边的宦侍。

    “我累了,别再装了……”言语中尽是疲惫。

    别再对着我装模作样,藏着满腹心思不肯言说。

    当初执意要他走,何尝没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他这封闭自我的坏毛病气的。

    “奴婢……”

    像初见时那样仰着脸看她,那双幽怨的眸子湿漉漉的。

    “奴婢不懂。四皇子母女,真的很重要吗?为什么您明明害怕孩童,不想靠近,却一定要养四皇子?为什么明明连尧害了您,您还要救她?”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细长的眼眸中晕开墨色。

    “您是皇后…不论陛下宠幸谁,不论最后是哪位皇子……您都是太后。奴婢不想您……做不愿做的事。”

    您很聪慧,却不喜勾心斗角,您讨厌规矩和不公,所以厌恶这紫禁城,也不喜欢我以前那副奴婢相。

    可是爱憎分明的娘娘,怎么一对上这对母子,就失了方寸呢。

    他们给娘娘下了什么降头?

    娘娘明明说过,要享尽权势声望,做最风光的那一人。

    而他一直为了娘娘这句话,奔走至今。

    可为什么,您并不快活。让我不知该如何替您斩断荆棘,该如何……爱您。

    愣愣听完,李婉沁眼角处划过一道冰凉,这番话语轻而易举地渗入灵魂深处,像是要将她满心的顾虑全化为齑粉。

    可越是这般,她越不忍让两个人的关系这样不明不白的下去,这样好的人,怎么偏偏摊上她了。

    “你就当是,我乱发善心吧……”李婉沁掩饰性地笑笑,顿了顿,仍是残忍地问出那句话:“陈屏,你是不是心悦我?”

    陈屏怔了下,反而笑起来,轻轻“嗯”了声,目光缱绻,“被娘娘说中了……”

    “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李婉沁艰难地说,别过脸不去看他。

    “娘娘可是觉得奴婢不配……您敢说,真当对屏无意吗?”陈屏眸光一黯,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危险的蛊惑,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软榻,支在李婉沁身侧,整个人逼近她,隐有压迫之势。

    李婉沁的心防早已松动,陈屏此时的无声逼迫令她四肢百骸一阵战栗,不过几息之间,他的气息溢满鼻腔,眼睫轻颤,一抬头才发觉他的俊颜已然近在眉睫。

    李婉沁轻轻咬唇,向后躲闪,仰头越过他的肩窝看向别处,退让地试探道:

    “若我说……可能随时弃你而去呢?”

    “为何?”陈屏心里一沉,湿润的眼眸转瞬便盈满哀伤,一只手却悄悄扶住李婉沁的后脑,让她无处可逃。

    “因为我,我薄情,喜欢一人很快就腻了……我怕伤了你。”李婉沁自暴自弃地道。

    说谎。娘娘究竟在隐瞒什么?连对他都无法明说。

    陈屏神色不变,仍然坚定的开口:

    “那屏更要陪着娘娘……哪怕只是一刻……”

    嘴里话还说着,忽然一把将李婉沁抱进怀中。

    “只是一刻……能得到娘娘的承认,屏也甘愿。”

    略带着颤音的话声贴着她的耳根响起。

    李婉沁唇瓣微张,满脸错愕,陈屏在用力拥紧她,胸膛结结实实地挨着,双重的心跳一左一右,震动着,分不出彼此。

    可却很快就放开,他逃似的撤退,好像又要缩回那个规矩的壳子,刚直起身子便要下跪。

    一个拥抱,仿佛用尽了他的一切。

    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