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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祖宗

    “祖宗,这天就跟扇了风火炉似的,往下喷火。”

    泛白官道上,有辆马车正飞速行驶,驾车是个年纪不大,身材健硕的年轻女孩,挥手抽打马背的时候,脸上还有一丝稚嫩与狠劲。

    “驾!”随后她笑呵呵地有些讨好地与车厢里的人说话。

    “祖宗啊,你热不?要不要停下来找个地方歇一歇?”

    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与赶车人撸袖持鞭,掖裙摆腿不同。

    隔着半透明的绢帘,能看出里面坐着的,是个极其精致讲究的人。

    一身整齐的白绫衣衫,纹样质地考究,规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乌压压的长发披肩而下,只在头上绑了根发带,整齐的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散乱。

    此人身上所有的衣物、鞋子,束发珠带与腰间的羊脂佩玉,无一凡品。

    虽然车子摇晃的厉害,但她仍姿势端正坐在桌前,手拿茶杯在晃动的马车里,若无其事地饮茶。看着身影,骨架精致,身姿迷人,轻轻挥袖间有几分清傲之感。

    她低头抿了口茶,一双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看都美得出奇的狭长丹凤目,微微一动,扫了帘外人一眼“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好好赶你的车。”

    马车外的人擦了擦汗,小声委屈地询问道:“我就想不明白,祖宗,你这次为什么要一个人上路啊?”

    “阙氏老太爷明明传信过来,请了十大镇守史之首,鼎鼎大名的东方青枫将军,全程护送我们回太阙门。

    东方青枫将军手下可足足有八百精兵呢,再加上周太守凑的二百人,有千人随我们一起北上,那不比祖宗你一人安全多了?为什么呀?”

    俗话说的好,乱拳打死老师傅,回程路再危险,有这么多人在,不说万无一失,保命总够了,可现在倒好……

    驾马车的人嘀咕:“你倒是潇洒地留下信给周太守,可北上数千里,就只有你我二人……”

    马车里的人轻哼:“你懂什么?此行人多才危险。”她将茶杯放回到桌上。

    哄她道:“何况,你天生神力,徒手能捏断铁器,一人可抵十人百人,有你在我身边,安全无虞。”

    这话,从祖宗口中说出来,夸得驾马车的人浑身舒爽,格外受用。

    “那是,我元樱练得可是霸王拳,如果有人敢伤你,我捏爆他的脑袋!祖宗放心,这一路我定片刻不离你身边。”

    车内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嘴角微动,笑而不语。

    “其实啊。”阙清月伸手取过茶壶,缓慢倒入茶怀里,“本来我连你也不想带。”

    她取过丝帕,在额处按了按,“……路途凶险,你跟着我,太危险了,可谁知走的时候被你发现了,你说你半夜不睡觉,盯着我干嘛?我是怕你告诉周太守,到时我们俩个谁都走不了,才带上你的。”

    “那是天意,祖宗,老天都说你得带上我,何况您就是北上去了太阙门,我追也要追去的。”

    “啧,真是个傻子……”

    阙清月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太守说好,过两年府里就会给你一笔银子,放你出去嫁人,当年我来到这座城池时,身边曾有四个侍女,个个如花似玉,如今都已婚配生子,丰衣足食,日子美满。你今年才十六岁,又是罗刹城本地人,正是婚配的时候,大老远的,背井离乡,非要跟着我。”

    元樱道:“小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个瞎子老头,他曾给我摸过骨,说我天生神力,他说我这辈子投胎下来,与旁的人都不同,我是有使命在身的!所以才有这身力气。”

    “哦?”阙清月热得提不起劲,在车里喝了口茶,“那你有什么使命啊?”说来听听。

    “那当然是,用我的神力,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啊,我此生,定要护她一世周全,只有做完了这件事,我才能功德圆满。”

    阙清月懒洋洋地抬手,将杯子放到唇边:“这么说来,你此生要保护的人,难道是我?你怎么确定啊?”

    风吹起了绢帘,赶马车的人后颈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白色月牙胎记,在蜜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凭感觉啊,从我第一眼见到祖宗你时,我就知道我终于等到这个人了。”

    “我元樱这辈子就要待在祖宗身边,跟着祖宗到天涯海角!”赶车人在外面对着风大声喊。

    阙清月放下手中茶杯,看向了别处,她虽不见得信,但人,是否真的会带着使命投胎而来呢?

    她在车内轻叹一声,随后望着桌面,又笑了下。

    不知这一路,是否顺利,但她这清汤寡水的日子,终于起了波澜。

    外面赶车的人,是她在罗刹城时收的侍女,名叫元樱。

    元樱对着她左一句祖宗,右一句祖宗,叫得很夸张。

    但事实,其实更夸张。

    她本出生玄门鼎鼎大名的阙氏一族,阙氏走玄师一道,演天地之数,测天下命运,探天脉气运,断天人因果。

    门内曾出过两位国师。

    阙清月之所以被称作祖宗。

    是因她出生时天降异象,当夜明月高悬,映如白昼,光茫盘旋屋顶,刚一出生,头顶百会处发出耀目光茫。

    接生婆哪见过这种神妙,吓得当场跪倒在地,手都是抖的。

    当时大聂国师,正是出身大悟阙门的阙天佑,他掐指一算,算到后面,手指也不利索了。

    一群玄门阙氐长老痛哭流涕,对着一个婴儿高呼祖宗,说她是阙氐老祖阙朝歌转世投胎,是大悟阙门的老祖宗。

    自此,阙清月祖宗之名,就焊在了她身上,就连其它玄门的人皆有所耳闻。

    大概祖宗喊久了,大家看她总觉得与旁人不同,并且,任何一位数得上名号的天师来阙氏族里拜见,见到她时,都会双目放光,称她根骨清奇,要么就是根骨俱清,乃不可多见的仙品,说她有天人之姿。

    她却不觉得。

    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

    天人之姿太过虚幻,驾鹤西游的风采,她倒是有那么几分。

    因她自小体弱,易生病,皮肤虽白如羊脂般细腻,但不耐粗糙,一切衣物皆需细绢软绸,布料稍微粗一点,就会磨出红印,甚至阳光下稍微晒久一些,就会留下红色的伤斑,皮肉嗑一下就紫,食物差一些就生病。

    娇贵又难养,难道这样,就是所谓的天人之姿?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她十岁那年,突然吐血晕倒,大病一场,族长请来了隐仙谷燕荔阳,看过伤势后,阙氏一族商量,为保下祖宗来之不易的转世之身,一咬牙将她送至千里之外七大海城,罗刹城。

    试图以周边七大天水之气,来镇压老祖转世灾劫,镇压七年,以此避祸。

    罗刹边境,正好是阙氏门下长老,周太守当值之地。

    如今,七年过去,她已然十七岁,到了该回归阙氏的时候。

    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是这群人口中的那位有通天神通的转世老祖。

    直到她学会内观时,第一次见到了识海里,那片海上明月之景……

    它高悬识海,如月光一样的光辉,散在她识海之中,周边点点闪烁的星光。

    阙清月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其中神妙,无法言说。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

    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细碎树叶被晒得微微翻卷。

    哪怕车窗车门用了薄如蝉翼的绢纱制艺,可是阙清月还是热得直叹气,伸手支着额头。

    “元樱,还有多久到云城?”

    “快了,这次真快了。”赶车的元樱道:“再有小半时辰吧。”

    “嗯。”阙清月闭着眼睛,轻嗯了一声。

    “我早上路过千山镇还打听过,今天下午云城正好有支大商队前往醉龙滩,只要交些钱,就可以跟随商队一起走,现在时间充裕,还有两个时辰,到了云城,我就找家最有名的酒楼,吃点东西,和祖宗等着就是了。”说着,元樱掀开帘子,向车里望了望。

    “祖宗,没事吧?”

    她看到一向娇气的祖宗,正热得手臂支着桌子,手指撑着额角,长发柔顺发亮地披在身后,闭目不语,神情蔫蔫的。

    元樱心里嘀咕了声,“反正车里也没人,穿着薄衫又如何?”

    她家这小祖宗,平日可重视衣着了,出门需得文雅得体才行,而且最看重头发,养了一头又滑又亮又柔顺的长发,不能凌乱一点点,需要她时常帮忙梳理才行。

    就算现在天气这么热,祖宗身上里外仍穿了四层,这看着是挺好看呢,棱角分明,板板正正,可它能不热吗?

    “要不祖宗,你出来跟我一起坐着,外面有风,能凉快些。”

    阙清月:凉快些?她这身皮子,坐在外面,用不着半个时辰,只晒一小会,这么毒的太阳,就能花了她的脸,况且天干物燥,元樱那车技又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皆是尘土,黄茫茫的,还以为起了沙尘暴呢。

    “行了,别说话了,快赶你的车,怎么这么慢。”

    “我本来很快的,要不是祖宗你嫌车颠簸,以原来的速度,我们现在早入城了……”

    阙清月有气无力:“闭嘴。”

    “哦。”元樱放下了帘子,闭嘴就闭嘴。

    阙清月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她身体调养得不错,但这次北上之行,她随手算了一卦,以为不过虚弱两天,结果直接吐了口血,造孽啊。

    旁人占卜,只是演算一番可能性。

    她算一下,直接定结局,所以她轻易不算,她觉得不算就还有转机,除非大事。

    这次,她又直接看到了画面。

    的确,她最终,到达了她要去的地方。

    画面里自己身披雪裘,站在天元城外,天空下着大雪,前面有很多人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