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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我得走了。如果下次你有他的最新消息,可以打我电话。我给你那张名片上有我的号码。不过,只有真正有价值的消息才会有报酬。抱歉,我们是家小机构。”

“不要紧的。我不在乎你给多少钱。”

吕培松看中的不是钱。他喜欢跟人打交道,但这个职业却常常只能面对着电子屏幕。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早出晚归,而且不喜欢跟管理人员交流。他希望能有人找他说说话。

那位小记者也没再来。这根本不算什么新闻,他想。

但吕培松却从此有了目标,他开始刻意观察那位夏先生。这么一来,他发现眼前的世界竟然跟以往大有不同——只要多加留意,真的可以看见许多从前不曾看见的东西。原来他经常都能看见那位夏先生,有时在电子屏上,有时在大厦里巡视就能遇见。

那位夏先生好像还没去上班,但他每天都会出门。吕培松发现,夏大记者喜欢一大早出去散步,有时很快就会回来,有时则一走就是半天。不过从他回来时的样子看,即便出去了半天时间,也像只是去散了个步。他出门总是空着手,从不背包,而且每次都穿着通常只有在锻炼时才穿的运动短装。这也是吕培松做出“他在休假”的判断的根据之一。他有两次亲眼看见他就穿着那身衣服走出大楼,漫不经心地沿着体育馆路往东走。回来时他也走那条路,但另一次回来走的是高架路第三层,那是图书馆过来的方向。那条路两侧设有步道。他喜欢步行,这几天一次也没动过车。他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有时他黄昏还要出去一趟,也不穿正装。

吕培松还注意到,那位喜欢散步的记者先生每次出门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还喜欢抬头往天上看,似乎想在天空中寻找什么东西。也许他以前就是这样,只是没留意。

他还跟他搭过两次讪。他发现这位据说很有名望的记者先生其实很好说话。当然,他不太喜欢说话。不过当涉及到某些问题时,他好像又特别健谈。

吕培松觉得跟他很谈得来。

找翠碧坊公寓大厦管理员打听夏寅秋行踪的小记者马克飞从业时间刚一年,还欠缺经验,但他有着成为一名优秀记者的特质——强烈的好奇心。

马克飞所供职那家媒体尚未申请到纸媒印刷资格,仅有一份电子小报,读者寥寥,平日里大媒体的记者编辑们压根儿不把他们这些人当回事。但执着的小伙子认为自己同样是媒体圈里的人,每天也在几大媒体职员扎堆的社交平台出没,混迹其中。这天,他终于在一条已流传了十来天的消息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出头机会。连日来,业内都在议论关于“真相英雄”失踪的话题,却从没有一家媒体权威发声,来证实传言的真伪。

他认为这是件不同寻常的事。

但他们机构预算有限,也没有足够人力支撑他的全面调查,于是,他想另辟蹊径。马克飞打算像那位传奇人物一样,单枪匹马来调查这件事。而他所能寻找到的突破口,就是夏寅秋住所所在大厦的定岗管理员。那些平常难见天日的家伙,其实很好说话。

令马克飞不敢相信,他居然捡了个大便宜。传言失踪十几天的“真相英雄”,其实两天前就已回到家中,真凭实据,童叟无欺。这样的消息,不仅外面一无所知,就连夏寅秋所在的《南粤视界》那些自命不凡的记者编辑们,也仍在竞猜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记者欣喜之余,又开始犯难。这样的消息即便交给东家,也不过是条无人在意的小道消息。夏寅秋虽然在业内声望颇高,但他毕竟是一名摄影记者,并没有什么机会出现在媒体镜头前,报刊上也没有一篇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会署上他的大名。大多数时候,摄影记者只是新闻界的幕后英雄,他们提供最有力的证据,名字却不为大众所知。

马克飞已经意识到,让一家不入流的小媒体报道这样一个人原来并未失踪的消息,就好比在居家版块讨论肉类价格跟蔬菜价格相对上浮多少比例才合理,是没有人真正在意的。

但他绝不甘浪费自己的曝光机会。这天晚上,他把夏寅秋并未失踪,目前就在家里的消息公布在了他经常出没的媒体人社交平台“媒体人的小圈子”上。他还机灵地考虑到,这条消息必然也会被夏寅秋本人看到,为避免惹麻烦,他采取了“听人说”这种模糊措辞。由于看上去可信度不高,他的消息开始并没人相信,但第二天,里面又有一位公信力较高的记者,自称已据此进行了调查。这位记者利用工作之便,查阅了交通部门的出入境信息,上面的确有被传失踪近半月的夏寅秋五天前从苏禄入境粤城的记录。由于官方数据的可靠性,这才证实了关于“真相英雄”失踪的消息不过是谣传。一条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传闻消停了,本该归于平静,但这条澄清谣言的消息正好被一个人看见,却引起了他的极大恐慌。

汤马勋是《华南晨报》副主编,一名以着装时尚,而非文笔见长的媒体人。在“媒体人的小圈子”里见到那条消息,他那用过高丽油脂的额头上立即冒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慌不迭地拿出通讯器,找出那个被他备注为“老板”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时,距吕培松最初看见夏寅秋站在自家房门口,已过去五天又十一个时辰。

这两天,距翠碧坊公寓大厦不远的路边休息区,总有一辆黑色旁迪轿车停在那里。

驾车的是位身体健壮的男士,戴一副宽边墨镜,蓄着短发,穿着黑色长风衣。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车里,摇下车窗朝外眺望,有时还会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对着翠碧坊公寓大厦方向仔细观察。但偶尔他也会从车上下来,在栽种着小叶榕树的休息区来回踱步。他总是走几步又抬头看看。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那栋公寓楼。

他在监视着那栋楼里的一个人。

只要那个人从楼里出来,沿着下面那条道往体育馆方向走——那是他每天的行进路线,他就可以居高临下进行观察。他既要看他散步,也会注意观察他的四周,看是否还有什么人在像他一样对那人保持密切关注。几天里,他只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试图闯进被他关注那人的生活半径。当他确认那位年轻人只是名小报记者后,就没管他了。

他并不了解那人,甚至跟他不算认识。十几天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是在南边一座小镇上。那时他身边跟着两个人,而那两人他认识。

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只是偷偷在远处观察他们的举动。他看着他们发生争吵,看着另两个人对那人展开攻击。但没过多久,三人之间似乎又化解了嫌隙,开始一起行动。他一直跟着那三人,直到夜间。他看着他们借着夜色偷偷摸进小镇一家研究机构,消失在大楼里。一个时辰后,他又看着他们从里面出来,还是三个人,朝另一面的海滨跑去。那时,三人中有一个像是受了伤,跑得比另两人明显要吃力。两人搀扶着那人继续往海边跑,但没跑多远,紧跟着就有一群人从大楼里追出来,还一边呼喊着要抓住他们。他也偷偷跟在后面往海边跑。不久,他听见有高功率马达启动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了低沉细微的枪声。

那是一种特殊武器的射击声,不留心很难听见。

那时他跑到海边,趴在码头栏杆后面眺望海面。大约两三海里远处,一艘小型双翼补给艇正在爆炸燃烧,一股火苗瞬间蹿升十余尺高。火光中,小艇上已不见人影。

如果他没弄错,眼下住在翠碧坊公寓这人,当时就在那艘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