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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难分善恶

    天地昏黄,烛火曳曳,夜风浅浅。

    风流潇洒的白落裳这个时间本该秉烛夜游,逍遥于花街柳巷。可现在,他却在青灯道观,面对一个寡言少语的道士。

    穿回衣物,白落裳趴在桌上,那副气若游丝的病态让人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段南山少言少语,一点也不影响白落裳的多言多语。

    “我瞧着自己也是大限将近。”白落裳略带自暴自弃的口气呐呐道:“你可否看在我俩朋友一场,将真相告之于我?”

    段南山没有回答,只是收拾一下药瓶和剩下的碎布,再用帕子擦了擦手。

    白落裳翻了一下身,继续抱怨:“都一整年多了,不过就是一个箭伤而已,却总是不见好转。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也老是不说,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吧,你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呀?”

    段南山依旧没理会他。

    “哎……”白落裳有气无力地把下巴磕在桌上,摆着头哀哀叹道:“想我风流倜傥半辈子,人生还没过尽千帆呢就要这样结束,诶,我说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把藏起来的酒赏一口给我……”

    “你想多了。”段南山不咸不淡地说。

    “我没想多,你就是把酒藏起来了不给我喝。”

    “我是说你死不了。”

    白落裳不信,瞪着段南山叫道:“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非常不好。我近来总觉得气短心慌,四肢无力,两腿发软,头晕目眩,神经衰弱,精神恍惚,六神无主,这不正是病入膏肓之兆吗?”

    “这是气血不足之症,去找大夫调调就好了。”

    “我不找什么大夫,我就找你这个道士,听说你们道家人最擅长炼丹药,要不你也给我一粒?”

    “你服那些做什么。”

    “长生不老呀。”

    “一粒药丸就能让人长生不老?这你也信。”

    “一粒没效,你就多给几粒不就好了。”

    “你还真以为那是仙丹妙药?”

    “不然你们炼来做什么”白落裳翻一翻白眼,有些失望,“诶,别小气好不好,你们观外的门联不都写了吗,‘问道自有路’,我如今就问长寿之道,请问道长,路在何方呀?”

    段南山这次又没理他。

    白落裳继续没话找话说:“诶,子雲道长,你倒是给我诊断诊断呀,看我命理如何。”

    段南山很严肃认真地回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不是人力可强的,何种命理皆由天命决定,我哪里看得出。”

    白落裳作猛然清醒状,豁然大悟地怪叫一声:“哦!你是说,人随时可以生,也随处可以死,所以要把生死置之于度外。”

    段南山点头不语。

    白落裳也跟着点头,“那我不问命理,我问身体的健康状况,你看看我身上哪里有不足之症。”

    段南山斜着眼瞅了下白落裳,淡淡地说:“我看你耳朵薄而小,多为肾气亏虚。”

    “胡说八道。”白落裳神色汹汹地否认,却又拿手捏了捏耳朵,捏完之后才放了心,懊恼地瞪着段南山,反驳道:“明明是厚而大,肾气十足。”

    段南山这话的确是胡说的,所以他只是哦了一声,再敷衍道:“那就没问题了。”

    白落裳还是不放心地问:“你确定没问题?”

    “没问题,你命长得很。”

    “有多长?”

    “不知道,反正很长。”段南山回道,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白落裳脸色微变,刚要说什么,又听段南山补充一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白落裳绿着脸,稍感受挫的问:“你什么意思?说我是祸害?是坏人?”

    段南山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从两个人结识以来,很难分辨白落裳的为人是好,还是不好。

    白落裳有些生气,用扇子哗哗摇了几下:“我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是祸害了?”

    段南山反问:“你很介意?”

    “当然。”白落裳想不想就回答,“‘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一句话被白落裳一字不差地照搬回来,段南山又是沉默了一下,不过他的沉默并没有让白落裳尴尬。

    段南山沉默,白落裳就继续说自己的话。“子雲道长,你说这话有没有道理?”

    段南山叹了一声:“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好人来世多福报呀。”

    “三世报应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之嫌,不足为信。”

    白落裳疑惑地看着段南山,问道:“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就没有前生、后世、轮回这一桩事情了?”

    “可以这么说。”段南山对他说:“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不过都是世间浅薄的看法。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又如何分辨的清。”

    白落裳甩着扇子,嘿嘿一笑:“这个简单,做好事的人自然是好人,反之则是坏人。”

    段南山又问:“那你又如何分辨好事和坏事?”

    白落裳眉目一展,轻快的笑道:“这个更简单,对你而言是有益的,那便是好事。”

    段南山再问:“如那件事对更多的人来说是坏事,那又当如何定论?”

    白落裳的眼睛转了转,笑道:“那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好事,就是好事。”

    段南山继续问:“那我问你,一个地道本分的老实人不偷不抢不欺负人,可他天天捉鱼吃。他可算得上是好人?”

    白落裳顺口便答:“自然是好人。”

    段南山不言对否:“我再问你,一个从来不杀生信奉素食的人,总喜欢偷瓜摸枣打假骂人,那他可算得上是坏人?”

    白落裳有些犹豫:“这个,也算不得是坏人。”

    段南山停了片刻才微微点头说道:“前者虽地道本分,却天天犯杀生重罪,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好人,对世间生灵来说,却是坏人。而后者,虽然从来不杀生,但在左邻右舍看来,虽算不得坏人,却也绝对不算是好人。可是,在因果看来,偷罪是远远没有杀罪重,如此一来,你又当如何分辨二人的好坏?”

    白落裳被问的无言再对,用手撑着脸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弃似得垂下头:“你一个道士,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和尚说的话呢?”

    段南山没再说什么,白落裳却不太高兴,他还是第一次被段南山堵得没话说,他从来都不知道,段南山看起来挺寡言少语的一个人,但话头一旦挑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头头是道。

    这时,有个小道士站在殿外敲了敲门。

    “子雲师叔,有位叫漫绾的姑娘有事拜见,不知道师叔是否要见?”

    白落裳心里一动,有些惊讶地望着段南山。

    一个青楼女子挑灯入观,只为“有事拜见”一个道士?

    白落裳几乎就要出口而问,话头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吓得失了话。

    闯过来的人跑得很快,带着一股风,蜡烛的火苗跟着颤了颤。

    只见一个人影扑到段南山脚前跪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漫绾那张眉目秀美的脸被泪水浸湿,貌美不减,反增添了许多柔弱之感,惹人怜惜。

    只是柔亮的双眼此刻失了光彩,多了些惆怅悲伤。仅仅只是过了一夜,这个女子竟然变得如此憔悴。

    如此让人怜爱心疼,若在平常,白落裳一定会凭着一张油嘴滑舌为美人排忧解难,他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但此刻,他却被眼前的情绪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白落裳看了看漫绾,再看了看段南山,最后还是悄悄在凳子上坐定,将满心的疑问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