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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002:沈清猗

    内庭是宽阔的三面庑廊房,南面是镂空花窗长廊和外庭相隔,萧琰住在东厢,靴子一蹬跃入东廊,几个箭步就跨入房门,回手将门合锁。外间是讌息室,里面是寝卧,间着一座隔屏和一道横拉的棂格门,萧琰跨入内寝,将槅门也拉上了。

    内寝的直棂窗都锁闭着,厚锦窗帷也已经拉上了,遮挡了外间一切光线,但屋角的八曲屏风上已斜支着一盏点亮的琉璃灯,将屏风内的浴间照得明亮,高七尺的香柏木浴桶内已经备好了滚热的药汤。

    萧琰从三岁起扎马习武,绮娘就给配她药汤浴身,没有一日间断。

    这是锻体活血的药汤,世家子弟只要习武就会配置。在大唐统一南北之前,中原经历了两百多年的离乱动荡,门阀倾覆也是寻常,是以武风重起,士族门阀子弟有根骨的都会习文又习武,因大唐帝国尚武习武之风更盛,各个世家都付出了不小代价搜集珍贵的锻体方子,既能完全消除习武的暗伤,又更加促进吸收,不止锻肌,还强健筋骨,越珍贵的效用越强。萧琰泡的药汤是绮娘配的,约摸不是稀罕的方子,不需要什么贵重药材,否则这么多年泡下来,梁国公会舍得么?

    萧琰动作熟练极快的除去短褐、内衫、护胸、裆裤、白叠袜,手一撑铜耳落入桶内。

    药汤中的肌肤光滑细腻,皮肤下的肌肉坚实,没有一丝赘肉,又柔韧有弹性,这是她八年来风雨无阻习武不辍的成就。

    细白如瓷的胸膛上,两处微微鼓起,像绮娘蒸的水晶玲珑包。

    萧琰摸了一把,觉得没怎么长。

    想起绮娘胸前的波涛汹涌,她眨了下眼睛。

    ……波澜壮阔什么的,出刀会不会有阻力?

    萧琰噗哧一笑。

    长吸一口气,闭眼,身一沉,连头顶都没入浴汤之下。

    蒸汽腾腾。

    她盘膝坐在桶底,运行锻体心法。药力浸入肌肤,被丹田内细小如丝线的内气导引着,一点点淬炼皮、肉、筋、骨。这种万针齐刺的锐痛她早已经习惯了,从开始痛得抽搐,到后面一点点承受,如今感受到的痛楚已经越来越小了。

    药浴两刻钟后,水变得温凉,药力已吸收殆尽,也恰是她内呼吸循环的极限。

    她“哗”一声冒出半个身,被滚开的药汤烫红的身体已经肤如白玉,倒似洗了个凉水浴。

    萧琰出了浴桶,用大巾拭干身体,换上干净护胸、内衫和中衣,外穿天青小窠圆领窄袖袍,着袜趿了木屐,带着一身浅淡的药香走出讌息室,沿回廊往上房走去。

    内庭很宽阔,北面却只三间上房,每间都阔逾三丈,中为会客的堂厅,东间是母亲的起居室,西间即她要去的书房。

    书房的白檀拉门半开着,廊上光线照在素绢障屏上,薄透明亮,屏上小楷墨字的《清静经》,白透底上更显清劲秀雅,很有钟氏的功力,但母亲说她的楷书少了钟太傅的简静。

    萧琰心想不计较才可静,但有些事必须计较。不较如何与命争。她萧琰脱木屐入门,经过绢屏时心道下次用柳少师的字写,心正而直行,这才合她的意。

    一过屏风,豁然开阔,正对面的北墙上悬着七尺山水,横阔的画幅却一副寥寥几笔勾勒的淡墨山水,笔清而意韵悠然;墙下是两列高低乐架,搁着笛、箫、缶、埙之类的乐器;墙角的古朴高几上置了一座沉水香香山子。屋中间一张白檀木书案,案左一只越窑青瓷大插瓶,斜插着几十幅卷轴,右侧一张琴台,上置一张桐木琴。东面是书架阁子,一槅一槅的书,有雕版活字印刷的纸书,也有绢套的竹木简古书。

    书房西面临窗的位置,搁着一张白檀木的宽榻。

    榻上斜倚着一位执卷而读的素裳女子。

    房间内萦绕着淡而幽的沉水香,令人宁静。

    萧琰不由放轻脚步,眉眼已漾出笑容,轻轻的叫了声:“阿母。”

    榻上女子抬起头来,一头乌发只用缎带系着,周身无一物佩饰,耳环、玉佩、香囊均无。素面无妆色,却肌肤如雪,眸清眉远,天然好颜色。筆趣庫

    她微微一笑,冲散了眉间那份淡远,“萧琤来过了?”

    萧琰笑嘻嘻上前去,挨着母亲坐下,双手抱上她腰,在她胸前蹭了下,“不碍事。”

    “哪处伤了?”

    萧琰笑着抬起右手,衣袖落下几寸,露出细白的手腕,那片青黑已经完全消去了,说道:“腕上被木刀戳了一下,泡药汤后已经去瘀了。”

    商清打量了一眼,抬手拍了下她披散着湿发的头,“又诓骗萧琤招数了。”

    萧琰哼哼,“谁让他这么蠢,欺负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谁欺负谁!”商清戳她额。

    “他先欺负我的!”萧琰控诉,哼,小时候她吃了多少亏啊。嘟了下嘴,额头在母亲肩头蹭着,声音轻柔却坚定,“阿母,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您是最高贵的!”她可以容忍萧琤骂她,但绝不容忍他轻鄙母亲,人心有执,这是她坚守的执。

    商清不为所动,淡淡瞥了她一眼,“憎恶嗔痴,烦扰根由。尘世浮华泡影,不过转瞬即逝。荣华声名皆外物,不及心中方寸。心自在,即大自在。旁人眼光不过浮云,何须在意。”

    萧琰心道,怎能不在意?

    母亲说她心有念,则不静,但若放下心中坚守才是清静,她宁可不得这个清静。

    似惊鸿掠波的细眉挑起便如刀,“父亲嫌弃我就罢了,但是……”

    这景苑再清美雅致,也只是个牢笼。

    山高水远,清风林下,悠然若浮云,这才是母亲应该的。总有一天,她会让母亲挣脱这个藩篱,从此山高水长,悠然自在。这才是“大自在”。

    商清一掌拍上她头,“妄动无名。去,将《玉清经》默一遍。”

    “啊又是抄经。”萧琰心中憋着事,倒没像平常罚抄经时在书榻上打滚耍赖,只嘟嚷一句就起身。

    她从书架底下取出两个沉沉的铁镯子套手腕上,走到书案前蹲马步,研墨铺纸,悬腕而书。

    《太上玉清经》在她脑中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从四岁时起,每回做错事,母亲都罚她抄这部经,说让她清心,澹泊,宁静致远。筆趣庫

    宁、静她没有学着,但自认清心得了,纯心一念,心净无杂。母亲说心中要有方寸,她就是坚守这个方寸,嗯心定以致远……还有,书法也练出来了。

    初习钟太傅楷书三年,母亲说她得清劲不得简静;又习王右军楷书三年,母亲说得其优美而逊飘逸,旷达少了两分,说她心念不通达,再习也枉然;遂今年又习柳少师的字,铁镯子就是这时戴上的。

    大唐柳少师的字正气浩然,骨力遒劲,萧琰觉得比之钟王,更合自己的意,心正浩然,直道而行。这是她的清静。萧琰一边写一边默念:

    “……太上清静,不役於心,不劳於身。心不烦而能灵,身不劳而能生。生灵合并,无种不成。所谓不作而成,不为自生。道常无为,无所不为。……”

    心、意、神、志,随着经文的每一个字融于笔端,又顺着腕脉流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