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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欲哭无泪
刚入学那阵子，我们偶尔用酒精炉开小灶弄些菜喝酒。到后来，隔壁来自湖南永州的陈进林这位本科物理专业的高才生帮忙把我们屋门顶上的电表弄坏，换上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铜线做保险丝，用上了二千瓦的电炉。为掩人耳目，我们没有购置什么炊具，仅到街头私人摊买了两只锅，外加一包盐一把菜刀而已。案板是我从走廊里多余的书桌拆下来的一块木板。平时总是买鱼，总是做鱼炖豆腐加大蒜这么一道菜，陈进林美其名曰“法国大菜”。
在京师文理学院西门北边不远的菜市场水产摊那里，一年四季总有一位肥胖妇女风雨无阻地站在那里——我们称她为肥婆。每次来到她摊前，肥婆总亮着嗓子不断地吆喝：“鱼啦——鱼啦——胖头还是鲤鱼？”
菜市里仅有三摊鱼，其他两摊的生意总比不上肥婆的好。我们把门顶上的电表弄坏用起电炉后，买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每周末，我们每人出五至六元钱，弄几条鱼，若要喝酒，则每人多出一元，便可买到一瓶一斤装的红星二锅头。
胖头鱼是每斤三元，鲢鱼每斤才两元五角，鲤鱼四元。起先我们净买鲢鱼，可后来觉得应换一下口味了，大伙便专吃鲤鱼。每餐一条二三斤的鲤鱼加上几斤豆腐和几条大蒜，可谓是精而少。北方的鱼很肥，用不着搁油，吃起来也有滋有味。我们到市场买鱼的次数多了，发现北京人对鱼的吃法还真跟南方有点不一样。在南方，最贵的是鱼头。可在北京，鱼头是最便宜的，总是剁出来放到一边低价出售，而鱼内脏，北京人根本就不吃。与肥婆混熟后，我们与她约定，每次来必定跟她买，但条件是必须留些鱼肠鱼鳔给我们。每次我们往袋里装这些玩意儿的时候，旁人不解地问，这东西能吃吗？我们总是一摊双手，诉苦道：“唉，家里养几只馋猫，没辙。”
时间长了，肥婆渐渐跟我们熟络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了，知道我们是京师文理学院的穷书生，每次来买鱼时，总是少收我们一两元钱，同时给鱼破膛开肚时，总忘不了给我们留下鱼内脏。有时候，还可以赊账，当然我们也从不赖账，有时功课忙，时间长了，肥婆自己都忘记了，可我们再去买鱼时，便又主动与肥婆结清欠账。
出门时，陈进林提醒我买鱼必须要到指定鱼档买，且再三叮嘱：钱不是太多，切记要把肥婆留下的鱼肠鱼鳔全拿回来。我点头称是，可刚迈出门槛，李习科追出来说，听说大钟寺的鱼便宜，鲤鱼每斤才三元多。就是李习科的这一句漫不经心的屁话，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险些葬送了我对美好人生的所有幻想。
遵照李习科的意见，我蹬着一部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跑到大钟寺菜市。到菜市场一看，这儿的鱼非但小，而且还四元多一斤，比肥婆的鱼将近贵一元呢！我心里狠狠骂起李习科来了：“这毛驴净会蒙人！”
我赶紧掉头往学校西门的菜市场方向赶。当经过双榆树商场对面时，惊奇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兀地堆起了一个巨大的彩票销售台，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啊？商场前面的空地上人声鼎沸，激情的兜售声、惨烈叫骂声混着嘹亮高亢的运动员进行曲在北京的上空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赌博对穷人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我不敢说今天来的都是穷人，但我敢肯定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和我一样，只在梦里富有过。早就听说彩票就是玩的，是筹办方玩弄的一个把戏，这种把戏的最大特点就是——如果局外人中了大奖连筹办方都会深感意外，回去就要深刻检讨此次工作的疏漏。可是人性就是这么的贪婪，上一百次当都会觉得第一百零一次会有意外。
摩肩接踵的人们争相抢购彩票，从扩音器传出的男女主持人一惊一乍震耳欲聋的鼓噪声，反反复复地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和神经。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机会摆在你面前而你却不懂得珍惜——我以一个研究生特有的抽象思维能力概括出了这漫天呐喊中的绝对主题。当然，为了给现场加加温，筹办方会不失时机地推出几个老迈的农民失魂落魄地扑在大奖上的震撼场面。
我也是滚滚红尘中的一介凡夫俗子，虽然下定决心一张不买，但看看热闹总还是可以的吧。于是不知不觉渐渐放慢了车速，贪婪地望着那贴着红纸的小轿车及彩电冰箱之类的奖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当我快要冲过商场北边的红灯时，身后突然涌起阵阵骚动，我刹住车，一脚撑地支着车子回头观看，果然是一位农民模样的老汉摸中了一部小轿车。领奖台上，一位手持麦克风的司仪小姐正压扁嗓门嚷了起来：“今天的这个时辰无疑是从未有过的好时辰，这位老大爷仅仅买了二元的奖券，便要开走一部丰田轿车了，这是价值三十五万元的小轿车呀，二元博三十五万，就是傻子也要搏一搏，请大家睁大眼睛看看，老大爷身后还有二十辆小轿车，就等着你们开走啦……”几位浓妆艳抹的礼仪小姐半推半拉着老大爷上台领奖，老大爷用手背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当证实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后，跌跌撞撞向小轿车奔去。
由于过于激动，老大爷竟扑在车头“哇哇”地号啕大哭，任凭工作人员如何劝说，老大爷也不松开紧紧抱着车头的双手。好像他摸到的不是一辆身价数十万的小轿车，而是反目成仇数十年后又破镜重圆回到怀中的老伴。踮起脚尖观看的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老大爷那哭声通过扩音器不断撞击着人们的耳膜，这一情景迫使人们几乎失去了理智，人流如钱塘江的潮水一样纷纷涌向售彩票的桌子。
蹒跚的脚步、苍茫的眼神、斑白的胡须、两行混浊的老泪……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抵触情绪是不是缘自对中奖者的嫉妒。再说了，这是什么地方，北京啊，这可是首善之都，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坑蒙拐骗的事吧！
读书人举事讲究个师出有名。对了，彩票是福利事业，大不了就是给社会做贡献呗，所以，当我看到了“热心慈善、奉献爱心”的大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时，我的思想便再没作出多少实质性的抵抗。我找个地方存了车子后，迫不及待地挤进了人群，也就是在那一刻，悲剧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先花十元买了五张彩票，我记得我的幸运数字是九，每盒彩票从碰手的地方往左数过去逢九即抽，一边抽，心里一边反复意念着“丰田！丰田！丰田！”第一张中了浴巾，第三第四张中了口盅。这使我亢奋不已，连旁人都连连赞我的手运好，甚至有一拖儿带女的中年女人从后面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时，她递给我一沓百元面额的大钞，说是请我帮摸奖，不管中什么奖，一概二一添作五，不中就当过过手瘾。我赶紧用双手挡住她，急促道：“别别别……闹出官司来我可没时间陪。”说罢便低头接着拆开第五张，当彩票打开时，卖奖券的小姐不禁目瞪口呆，众人都围了过来，上面的号码跟中丰田小轿车的号码还差一位数字，而且就差一个个位数！！！也许众人认定在这几盒奖票中肯定有小轿车无疑了，只见人群如潮水般一阵涌动，不少人围过来欲将我面前所有的彩票全部买下。说时迟，那时快，大汗淋漓的我伸出两手圈住桌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喂，哥们儿姐们儿！别别别……这全是我的……”我花了一千元将桌面的奖票全部买了下来。付清款后，赶紧离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老大爷花两元就中了小轿车，我花千元岂有不中的道理，就差一个个位数字了，小轿车肯定就在这里边。”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垃圾箱边坐下来后，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拆着，到后来，双手渐渐有些颤抖了，动作也越来越快。快要拆完时，除了中几瓶洗发精之外，什么也没有，额头的汗水顿时如决了堤的河水，怎么擦也止不住。当我拆开最后一张彩票时，顿时瘫坐在地上。我挣扎着站起来，把那三五瓶洗发精狠狠摔到垃圾箱，咬牙切齿道：“我要的是丰田！丰田！而不是你们！”
我欲哭无泪。天下的彩票都他妈的一般黑呀，说好了不买，为什么一买就掏光了家底，赌博害人啊！既然青蛇穿上马甲也变不成王八，博彩披上个彩票的外衣我怎么就麻痹了呢？我坐在地上劈头盖脸地骂着不知道是谁的祖宗，差不多缓过气来了，忽然想起了晚上的AA制，赶紧去校西门菜市场买鱼。
在京师文理学院西门北边不远的菜市场水产摊那里，一年四季总有一位肥胖妇女风雨无阻地站在那里——我们称她为肥婆。每次来到她摊前，肥婆总亮着嗓子不断地吆喝：“鱼啦——鱼啦——胖头还是鲤鱼？”
菜市里仅有三摊鱼，其他两摊的生意总比不上肥婆的好。我们把门顶上的电表弄坏用起电炉后，买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每周末，我们每人出五至六元钱，弄几条鱼，若要喝酒，则每人多出一元，便可买到一瓶一斤装的红星二锅头。
胖头鱼是每斤三元，鲢鱼每斤才两元五角，鲤鱼四元。起先我们净买鲢鱼，可后来觉得应换一下口味了，大伙便专吃鲤鱼。每餐一条二三斤的鲤鱼加上几斤豆腐和几条大蒜，可谓是精而少。北方的鱼很肥，用不着搁油，吃起来也有滋有味。我们到市场买鱼的次数多了，发现北京人对鱼的吃法还真跟南方有点不一样。在南方，最贵的是鱼头。可在北京，鱼头是最便宜的，总是剁出来放到一边低价出售，而鱼内脏，北京人根本就不吃。与肥婆混熟后，我们与她约定，每次来必定跟她买，但条件是必须留些鱼肠鱼鳔给我们。每次我们往袋里装这些玩意儿的时候，旁人不解地问，这东西能吃吗？我们总是一摊双手，诉苦道：“唉，家里养几只馋猫，没辙。”
时间长了，肥婆渐渐跟我们熟络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了，知道我们是京师文理学院的穷书生，每次来买鱼时，总是少收我们一两元钱，同时给鱼破膛开肚时，总忘不了给我们留下鱼内脏。有时候，还可以赊账，当然我们也从不赖账，有时功课忙，时间长了，肥婆自己都忘记了，可我们再去买鱼时，便又主动与肥婆结清欠账。
出门时，陈进林提醒我买鱼必须要到指定鱼档买，且再三叮嘱：钱不是太多，切记要把肥婆留下的鱼肠鱼鳔全拿回来。我点头称是，可刚迈出门槛，李习科追出来说，听说大钟寺的鱼便宜，鲤鱼每斤才三元多。就是李习科的这一句漫不经心的屁话，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险些葬送了我对美好人生的所有幻想。
遵照李习科的意见，我蹬着一部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跑到大钟寺菜市。到菜市场一看，这儿的鱼非但小，而且还四元多一斤，比肥婆的鱼将近贵一元呢！我心里狠狠骂起李习科来了：“这毛驴净会蒙人！”
我赶紧掉头往学校西门的菜市场方向赶。当经过双榆树商场对面时，惊奇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兀地堆起了一个巨大的彩票销售台，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啊？商场前面的空地上人声鼎沸，激情的兜售声、惨烈叫骂声混着嘹亮高亢的运动员进行曲在北京的上空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赌博对穷人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我不敢说今天来的都是穷人，但我敢肯定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和我一样，只在梦里富有过。早就听说彩票就是玩的，是筹办方玩弄的一个把戏，这种把戏的最大特点就是——如果局外人中了大奖连筹办方都会深感意外，回去就要深刻检讨此次工作的疏漏。可是人性就是这么的贪婪，上一百次当都会觉得第一百零一次会有意外。
摩肩接踵的人们争相抢购彩票，从扩音器传出的男女主持人一惊一乍震耳欲聋的鼓噪声，反反复复地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和神经。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机会摆在你面前而你却不懂得珍惜——我以一个研究生特有的抽象思维能力概括出了这漫天呐喊中的绝对主题。当然，为了给现场加加温，筹办方会不失时机地推出几个老迈的农民失魂落魄地扑在大奖上的震撼场面。
我也是滚滚红尘中的一介凡夫俗子，虽然下定决心一张不买，但看看热闹总还是可以的吧。于是不知不觉渐渐放慢了车速，贪婪地望着那贴着红纸的小轿车及彩电冰箱之类的奖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当我快要冲过商场北边的红灯时，身后突然涌起阵阵骚动，我刹住车，一脚撑地支着车子回头观看，果然是一位农民模样的老汉摸中了一部小轿车。领奖台上，一位手持麦克风的司仪小姐正压扁嗓门嚷了起来：“今天的这个时辰无疑是从未有过的好时辰，这位老大爷仅仅买了二元的奖券，便要开走一部丰田轿车了，这是价值三十五万元的小轿车呀，二元博三十五万，就是傻子也要搏一搏，请大家睁大眼睛看看，老大爷身后还有二十辆小轿车，就等着你们开走啦……”几位浓妆艳抹的礼仪小姐半推半拉着老大爷上台领奖，老大爷用手背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当证实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后，跌跌撞撞向小轿车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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蹒跚的脚步、苍茫的眼神、斑白的胡须、两行混浊的老泪……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抵触情绪是不是缘自对中奖者的嫉妒。再说了，这是什么地方，北京啊，这可是首善之都，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坑蒙拐骗的事吧！
读书人举事讲究个师出有名。对了，彩票是福利事业，大不了就是给社会做贡献呗，所以，当我看到了“热心慈善、奉献爱心”的大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时，我的思想便再没作出多少实质性的抵抗。我找个地方存了车子后，迫不及待地挤进了人群，也就是在那一刻，悲剧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先花十元买了五张彩票，我记得我的幸运数字是九，每盒彩票从碰手的地方往左数过去逢九即抽，一边抽，心里一边反复意念着“丰田！丰田！丰田！”第一张中了浴巾，第三第四张中了口盅。这使我亢奋不已，连旁人都连连赞我的手运好，甚至有一拖儿带女的中年女人从后面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时，她递给我一沓百元面额的大钞，说是请我帮摸奖，不管中什么奖，一概二一添作五，不中就当过过手瘾。我赶紧用双手挡住她，急促道：“别别别……闹出官司来我可没时间陪。”说罢便低头接着拆开第五张，当彩票打开时，卖奖券的小姐不禁目瞪口呆，众人都围了过来，上面的号码跟中丰田小轿车的号码还差一位数字，而且就差一个个位数！！！也许众人认定在这几盒奖票中肯定有小轿车无疑了，只见人群如潮水般一阵涌动，不少人围过来欲将我面前所有的彩票全部买下。说时迟，那时快，大汗淋漓的我伸出两手圈住桌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喂，哥们儿姐们儿！别别别……这全是我的……”我花了一千元将桌面的奖票全部买了下来。付清款后，赶紧离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老大爷花两元就中了小轿车，我花千元岂有不中的道理，就差一个个位数字了，小轿车肯定就在这里边。”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垃圾箱边坐下来后，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拆着，到后来，双手渐渐有些颤抖了，动作也越来越快。快要拆完时，除了中几瓶洗发精之外，什么也没有，额头的汗水顿时如决了堤的河水，怎么擦也止不住。当我拆开最后一张彩票时，顿时瘫坐在地上。我挣扎着站起来，把那三五瓶洗发精狠狠摔到垃圾箱，咬牙切齿道：“我要的是丰田！丰田！而不是你们！”
我欲哭无泪。天下的彩票都他妈的一般黑呀，说好了不买，为什么一买就掏光了家底，赌博害人啊！既然青蛇穿上马甲也变不成王八，博彩披上个彩票的外衣我怎么就麻痹了呢？我坐在地上劈头盖脸地骂着不知道是谁的祖宗，差不多缓过气来了，忽然想起了晚上的AA制，赶紧去校西门菜市场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