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十三回祸起萧墙高宗禅位 义愤填膺张浚举师

    第十三回 祸起萧墙高宗禅位 义愤填膺张浚举师

    建炎三年三月五日晨,苗傅、刘正彦率五百甲士候于城北双门桥旁,专待王渊上朝。时候不长,王渊骑马来,身后跟着四名扈从。苗、刘横于街上,怒指其道:“误国奸贼还不下马受死!”王渊见状大惊:“吾有何罪!”此时兵已围上,缴了扈从械。刘正彦一把将人拽下,数其罪道:“汝身为御营司都统制,手下正兵十万,如今却在哪里?可曾杀得一个金贼?尔不过会舔阉宦屁股,有何德能,也敢统帅御营大军,嗯?”苗傅道了句:“与他废甚话!”说罢上前一刀,将王渊杀死。之后割下人头,用长竿挑着,浩浩荡荡,开往行在。到得门楼前,高声呼喊,要官家(1)出来说话,吓得宿卫班直立刻关闭大门。高宗接报,大惊失色,忙问朱胜非是何缘故。朱胜非亦不知,怔了片刻方道:“陛下稍安,待臣去看看。”及登上门楼,见王渊人头挑在眼前,顿觉祸事非小,因探身道:“二位将军因何杀了王渊,又为何带兵前来?”

    “朱大人,”刘正彦上前一步,“此事与你无干。王渊要反,我等把他杀了。快请皇上出来说话!”

    “二位将军有话好说,何要带兵逼宫!”见称自己“大人”,朱胜非口气略硬了些。

    “废话少说,快请皇上出来,不然这些当兵的,我等却是管束不住!”苗傅说罢回头张望。众甲士的家都在江北,个个心怀不满,见状立刻开始鼓噪。

    万般无奈,朱胜非只好将高宗请出,自己和其他官员簇拥在后。及登上门楼,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元高呼:“圣上驾到!”苗、刘二人带着士兵跪下,参差不齐地叩了个头。苗傅起身道:“皇上,我二人护送太后、太子,甚是劳苦,并不见半点儿奖赏,那王渊丢了御营军,却升为枢密,敢问这是为何?”

    高宗此时方明白一二,遂凭栏道:“二位爱卿,朕用人或有不明之处,你等尽可以上书,为何背着朕,擅自杀戮大臣?”

    刘正彦上前放声:“皇上,王渊私结内官康履,搜刮民财,装了几十大船。此次生变,朝廷百万金帛尽失,二人独肥。如今王渊升官,将士们恨怒难平,把他杀了,不知有罪还是无罪,请皇上明示!”

    高宗并不知私载之事,因问康履。那康履已然听明白,吓得跪地哆嗦道:“老奴只知王渊带了几十条货船,并不知里面装得是甚。”高宗一脚将人踹到:“还敢强辩,此祸皆由你等招致耳!”因对朱胜非道,既是将士怨怒,非安抚不能平,朕下一道口谕,你看可好?”朱胜非躬身道:“臣愿去宣谕。”于是君臣窃窃商议。之后门开一缝,朱胜非转出,走到二人面前立定高声:“圣上口谕,苗傅、刘正彦及所属将士听宣。”苗、刘和身后士兵跪倒。朱胜非口诵道:“今北虏南犯,国事艰难。查御营司都统制王渊不思抵御,反侵纳民财,招致扈从将士生怨;将之诛戮,实属咎由自取,朕不怪罪。统制官苗傅、刘正彦护送太后、太子及宫眷安抵杭州,多有辛劳,功不当泯。擢加苗傅承宣使、御营司都统制,加刘正彦观察使、御营司副都统制,各人仍兼本职,钦此——”苗、刘叩首谢恩。朱胜非上前贺喜,并道仓促不及拟旨,过后便可补来,还请二位将军暂且退兵。苗、刘二人相互看了看,拿不定该不该退。刘正彦上前一步道:“王渊既有罪,康履那班人呢,难道没事了不成?”苗傅听罢开口:“说得正是!康履,还有篮珪、会择几个阉奴,每每擅作威福,戏辱将士,如今已经结怨,若不杀之,我等却是放心不下!”朱胜非劝道:“依制,内侍有过,重者可流放海岛,除是谋反,并无斩杀之条。”二人哪里肯听,坚持要为国除害。于是朱胜非转回。

    高宗听完,面呈难色。朝散郎孟希走上前道:“中官之患,陛下恐不知晓。数日前,后宫妃嫔要去清波门外聚景园游乐,康履等人不顾陛下的‘俭约诏’,竟命州衙一日内备齐三百张红桌,害得康知州满城去借,陛下一问便知。”时后宫妃嫔、宫娥、太监尚未裁减,约有两千人之多,另居他处,因此高宗并不知情。这时知州康允之上前躬身道:“陛下,此事确有。那日康履怂恿后宫续开夜宴,还命臣急备了三千支火把。当天晚上,瓦舍(2)的大棚都给叫去了,万松岭照得如同白昼,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呢!”一个月来,康允之恨透了康履等太监胡乱派差,这会儿见来了机会,如何肯缄口!高宗听罢,脸都气歪了,如此招摇张扬,城门口贴的那几张黄榜岂不成了自欺欺人,哄骗天下!因咬牙切齿道:“来呀,把三个阉奴绑了,送到门外去!”不一时,三人被推出,立时碎作肉泥。然而杀过之后,并不见两人过来谢恩,却在那里不时抬头,嘀嘀咕咕。于是楼上众人才放下的心复又悬起。

    原来苗、刘见皇上发狠,将人送来;待杀过后,更是怒容满面,方记起这三个主事太监皆出自康王府,于是心惊肉跳,又悔又怕。道是擅杀皇上家奴,还当着众臣的面,这不等同欺君么!俗话说的,打狗须看主,难怪官家发怒!只是祸已铸成,早晚难逃一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会儿说话管用,不如豁出去,来他个改朝换代!二人合计罢,苗傅再放高声:“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高宗见二人气势汹汹,只好应道:“爱卿有话请讲,朕不怪罪便是。”

    “臣以为,渊圣皇帝尚在,陛下不当登大位。倘渊圣皇帝归来,陛下将何以处?”

    楼上群臣一时大惊,万不料苗、刘二人得寸进尺,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康允之上前怒斥道:“你二人莫非要谋反么!”

    刘正彦拱了拱手:“我二人既为大宋臣子,怎敢有半点反心。只是陛下自登基以来,都做了些甚?一弃京师,二弃应天,三弃扬州,如今江北尽失,不知陛下何以面对祖宗,面对天下百姓。陛下不思恢复,任用黄潜善、汪伯彦等辈,将国事一误再误,国土一失再失。如今又听信宦官,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因此才有了三军将士今日之怨。还望陛下及诸位大人体谅才是。”

    楼上群臣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高宗面如死灰,全然没了主意。朱胜非上前一步,探身问道:“你二人究竟怎样才能退兵?”

    “陛下已失人心,我等要皇太子即位。”苗傅高喊。

    “还要太后垂帘。”刘正彦补了一句。

    “二位将军,”朱胜非俯身道,“陛下已罢免了黄、汪,也已下了明诏罪己,国家政事必将为之一新。你二人杀了王渊,皇上不但不怪罪,反给你二人升职;你们要除掉有罪阉宦,皇上也依从了你们,难道这些还不够,你们还要怎样?若是你们担心日后生变,方才如此,这也好办。皇上就在这里,当着诸位大臣和众军士的面,就下一道免罪诏书,写明不管日后因何故,盖不追究今日之事,你们看可好?”朱胜非已觉出眼前之事出于激变而非蓄谋,因此代皇上决断,先稳住二人再说。高宗微微点头,面色和缓了许多。二人听后,又脸对着脸嘀咕起来。

    苗傅以为,既然皇上免了今日之罪,不如见好就收。刘正彦却摇头:“皇上事事依着咱,那是咱身后有兵。日后若翻脸,还不同样是一句话!为今之计,只有做到底,方可保将来无虞。”苗傅性粗,听罢将牙一咬:“既然如此,就依贤弟!”说完再放高声:“三军将士恭请太后垂帘、太子登大宝,请陛下应允!”言罢回头。五百甲士见了,立刻举起刀枪狂呼乱叫。

    见此情景,朱胜非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劝道:“陛下,为今之计,不如暂且依从,以为后图。不然激起流血,连转圜也不能了。”

    高宗长叹一声,让人去请太后。隆祐太后住的宝莲寺距此不远,两刻后便乘一黑竹小舆至。高宗请太后坐,自己侍立在侧。待听完经过,太后起身道:“皇上且安,咱家去与二人说。”及被簇拥下楼,苗、刘跪于舆前叩头不止。太后和颜道:“二位将军一向忠心,今天这是怎么了,定让皇帝退位?要是心里有什么委屈,可慢慢说来,咱家为你俩做主便是。”二人听了,将王渊、康履之事及刚才话说了一遍,末了依然坚持要太子即位,太后垂帘。隆祐太后静静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杀王渊、诛康履,乃是为国除害,不但无罪,而且有功。不过要皇子即位,咱家垂帘,却是错矣。吾一妇道人家,不懂政务;皇子三岁小儿,不谙世事,却怎样当国?今强虏在外,若知一老妇抱一幼儿听政理事,岂不更加轻慢?还望二位将军举忠义、识大体,暂且息兵回营。回头咱家说与皇上,定保二位将军有功无过便是。”苗傅听了,转头看着刘正彦。刘正彦缓缓起身,拱手施礼道:“太后见谅。非是我二人强要作难,实是皇上已失人心,还请太后早赐应允,不然我等唯有解衣就戮耳!”说罢去甲脱衣,袒胸露背复又跪地。苗傅朝后一挥手,众军士纷纷学着,甲叶哗哗之声不绝于耳。朱胜非在旁,知两个铁了心,再劝无用,遂请太后回。高宗在上面看的真切,想想无计可施,只好从其所请,就在椅上作禅位诏书,内中道:“朕……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于是太子赵旉即皇帝位,改元“明受”,尊其父为睿圣仁孝皇帝,将显忠寺赐名睿圣宫,作为高宗的起居之所。几日后,又赐苗、刘二人免死铁劵。于是二人得志,将行在及睿圣宫外的班直、禁卒一律换下,出入每每挺胸叠肚,趾高气昂,只差头上顶着“护国大将军”几字。

    内禅诏书递至江宁(3),江淮两浙制置使吕颐浩看后大疑,与幕僚道:“主上春秋正盛,怎会内禅?况太子尚在幼冲,还是个娃娃,何能当国理政?其中必有不得已之事。”于是火速派人前去探察。第二日,朱胜非心腹到,从怀中取出密信呈上。吕颐浩读罢,不禁怒火中烧,末了见信上言礼部侍郎、充御营使司参赞军事张浚有忠义,可托大事,遂依其言,修书至平江府(4),内中言道:“浩素闻德远(5)胸怀天下,有忠义之名。今二凶逞逆,皇上蒙难,正赖兄台起正义之兵,兴衰拨乱,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想我兄乃伟丈夫,必不致隔岸袖手,失天下之望。”信中又告知自己正集兵筹粮,誓与反贼决一死战,切盼张浚召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将,共同勤王靖难。时张浚正在平江收集溃兵,接信后看过,不由热血荡胸,以手击案道:“苗、刘鼠辈,安敢大逆如此!有浚在,日月经于天,江河行于地,岂容尔等颠覆!”之后分别写信给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要三人带兵火速前来平江。数日后,三将至,张浚激愤道:“自古言涉不顺,谓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震惊宫阙;私行废立,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诛九族!今苗、刘二贼,反骨鸱张,迫帝逊位,我等义当与之不共戴天!三位若从我,做大宋忠臣,便提兵与我去江宁,与吕枢密会师,共讨叛逆;若不愿,可就此将浚斩了,提浚头去向二贼邀赏!”三将在来路上,已闻听苗、刘之事,都道二人是糊涂蛋——杀了王渊、康履也还罢了,如何行起废立之事来!莫不着疯狗咬了,发作起来不成!这会儿见张浚大义凛然,皆言张大人但放心,我等遵命就是。张浚见说,遂复信吕颐浩,转约平江会兵。数日后,吕颐浩率三千军至,被推为盟主。吕颐浩知韩世忠勇,命其为先锋。后见他兵少,又让张俊拨了一千军与他。时张俊、刘光世各带兵一万,而韩世忠刚刚收拢起七千军。第二日,大队起行,开往秀洲(6)。

    却说苗、刘闻吕颐浩提兵与张浚会合,登时慌了手脚。经过几番计议,觉得唯有加官进爵,或能使三人退兵。于是授韩世忠为定国军节度使,授张俊为武宁军节度使,升自己的老上司刘光世为太尉,独贬张浚为黄州团练副使,彬州安置。见诏后,张浚一把扯得粉碎。韩世忠将宣诏使斩杀,对其从人道:“韩某只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快回去告诉二贼,自己请罪,听候发落便是,如其不然,吾定让他俩死无葬身之地!”张俊亦拒而不受。唯有刘光世默然无语,之后便寻借口逗留不进,骑墙观望。苗、刘听了回报,觉出大祸不远,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整日凑在一起商量,想那立竿便能见影的奇谋妙计。这一日,权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吴湛告知,韩世忠的爱妻梁红玉就在杭州,或可一用。二人也不多想,忙请来扣作人质,以为要挟。朱胜非知后,恐韩世忠因梁红玉而生犹豫,急进宫献策。隆祐太后听了,不慌不忙,唤二人来说道:“韩世忠乃一粗人,你俩扣了梁红玉,可不是逼他来拼命?到时好端端的杭州城,只怕片瓦也不存了。”二人本就惧怕韩世忠,听了忙请示下。太后道:“你们可把梁红玉带来,咱家亲自劝劝她,让她说与韩将军,有事好商量,不要动刀兵,让咱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二人见说“不要动刀兵”,连连称是,果然将人送到宫中。那梁红玉乃是极聪慧的女子,与太后同吃同住了几日,竟哄得老人家一刻也离不开了。临走之时,她凄凄跪下道:“若无太后搭救,红玉必死不说,只怕还要遭受**。太后的再造之恩,红玉无以为报,待平了二贼,就让红玉在您跟前做个侍女吧!”太后见状命人扶起,叫过来抚其手道:“你乃将军之妻,如何说到侍女?这么着,就做我的闺女吧!”梁红玉当即磕头谢恩,成了太后义女。有了这等贵重身份,可说是韩世忠的大福,日后但有事,无不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三月下旬,诸军齐聚秀洲。吕颐浩忧道:“二贼的扈从军加起来不过万把人,破之易矣。吾所虑者,是恐其计穷,挟帝而走,使我等投鼠忌器也。”张浚胸有成竹:“我有一计,可保主上无虞。”吕颐浩细细听过,不禁赞道:“如此甚好,可先与朱相密议,然后再行之。”原来张浚有一门客姓冯名轓,甚有谋略,且善言辞,此计便是由他而出。那冯轓乘船连夜进入杭州,先见了朱胜非,然后来到御营司,对苗、刘坦言是吕枢密所遣,之后道:“你二人杀了王渊、康履,本无大错,然而迫帝逊位却是犯了灭门大罪,祸及九族。如今吕枢密调集了五万大军前来征讨,已经到了秀州,不知二位将军有何打算?”苗、刘两人终日惶惶,早已乱了章法,哪里还有什么打算!见说硬起头皮:“事已至此,我等唯有鱼死网破耳!”冯轓看透二人心虚,故作生气道:“这是什么话,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苗傅听了忙问:“吕枢密到底有何见教,先生不妨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吕枢密让我转告,二位若愿打,一切都不必说了,若不愿打,只要做一件事,其它皆可商议。”

    “但不知是哪件事?”刘正彦狐疑。

    “请帝复位。”

    “请帝复位?”苗、刘两人睁大眼睛。

    “如今强虏在外,吕枢密不愿自家人打起来,再说又与二位将军素无冤仇,何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二人若能请帝复位,此事也便平息了,到时吕枢密自然退兵,岂不是好?”

    “吕枢密的好意,我们不敢不领,只是皇上复了位,我俩的罪不知能不能去?”苗傅既怕打仗,又怕获罪。

    “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此事若由他人来做,你二人便罪无可赦;若由你们自己做,则可将功补过。说到底,你两个又不是篡位,改了江山的姓,不过一时激愤,求得自保而已!到时候要张赦书不就得了!”

    苗傅听罢,连连拱手:“先生之言甚为有理,我等这就去办。烦劳先生转告吕枢密,还请他多多体谅,饶过我俩一时糊涂。”

    第二天,朱胜非带着苗、刘和百官来到显忠寺,迎请圣驾回行宫复位。这天是建炎三年四月一日,史称“高宗复辟”。待山呼拜舞毕,朱胜非对苗、刘道:“二位将军既已请罪,何不将禁卫换回,以示悔过发自内心?”所谓万事不由人,到了这会儿,二人只有唯唯,口中称“是”。就在冯轓到得杭州的同时,梁红玉也带着太后手谕到了秀洲。韩世忠打开方绫,见上面写着,“速来救驾”四字,遂拿与吕颐浩和张浚看。两天后,复位诏书至,吕颐浩笑道:“可进兵矣。”经过商量,决定由韩世忠走小路奔袭杭州,出其不意,将贼惊走,以保圣驾不受裹挟,然后再行追歼。张浚提出同去,吕颐浩点头答应。第二日晨,世忠军突然出现在北关门外,经过短暂交锋,一举攻入城中。苗、刘猝不及防,待要收拢队伍迎战,哪里来得及,只好领着身边的两千兵自涌金门仓惶出逃。余下的扈从军本就无战心,又走了主将,纷纷弃械投降。韩世忠命关上各处城门,四下搜捕叛贼余党,自己带上亲随大步往见高宗。及入得行宫,不见主上人影,最后才由一名小太监领着来到一座藏经阁前。此时高宗躲在上面,心里正七上八下,猛听一粗声大嗓道:“陛下,臣韩世忠救驾来了,反贼让臣打跑了!”之后楼梯噔噔,小太监爬上,报说叛军已逃,下面确实是韩世忠韩将军。高宗缓步下来,见一人跪在当面,身形魁伟,忙上前以手相搀道:“将军当真是韩世忠么?”时武将地位低下,高宗只知其名,并不认识。

    韩世忠以头触地:“臣御营使司平寇左将军韩世忠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让站起身,上下打量时,见铜盔铁甲,面庞威武,如门神一般,忍不住赞道:“卿真乃朕之郭子仪(7)也!”

    韩世忠眨了眨眼:“陛下,臣不知这郭子仪是甚人,臣只知与叛贼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如今苗、刘二贼已被臣打跑,剩下的叛军也已俯首就擒,陛下放心就是!”高宗连连点头:“有爱卿在,朕一万个放心。”说着挽其手返回寝殿。正行走间,一人在前面张皇而过,因悄声说道:“此人名叫吴湛,甘心附逆,专在这里盯着朕。”韩世忠听了,开口喊道:“老吴,这一向可好?”

    那吴湛见前后门皆被兵丁封住,正思如何脱身,猛听有人唤他,不由止步,两眼望过去,却记不起此人为谁。韩世忠大步走上,嘴里念道:“如何把老友忘了?”说着笑脸相挽。那吴湛才支吾了一句,“咔吧”一声,手腕已被折断,只疼得痛心惨叫。韩世忠鼻中一哼:“逆贼,可认得韩世忠否?”吴湛听了,膝盖一软,瘫倒在地。高宗见韩世忠果决有智,喜爱顿生,当即授其为武胜军节度使。韩世忠谢过恩后,留下三千军继续肃清叛逆,自率五千军出城追剿二贼。至五月进入福建,打过两仗后,生擒苗傅及其弟苗翊和刘正彦,于七月押回,凌迟于街市。时杭州城轰动,观者人山人海。后人说起“苗、刘兵变”,多以为王渊、康履等人虽该杀,但一则二人出于私怨而非公心,二则迫帝逊位,致国家混乱,易为金贼所乘,三则把持朝廷,同乱臣贼子相仿,因此对之受戮少有惋惜者。其实二人本就是跑龙套的角色,硬要唱念做打,岂有个不塌台的!然而事变中最可怜的,还当属皇子赵旉。张浚来朝后,正气难平,请旨到东宫申斥,将之吓得一病不起,两月后惊悸而死,断气时才三岁。高宗悲哀了一场,只是当时尚且不知,“熏腐”难愈,自己已因此绝后。

    韩世忠杀出城后,张浚跟随朱相来到行在。高宗听朱胜非说完经过,不由对张浚感叹:“若非卿首倡大义,朕在寺中,不知要困到何时!朕日日扳指,数着满朝臣子,不想却是德远勤王在先!爱卿之功,朕当铭记不忘!”张浚听罢跪倒:“忠君爱君乃臣子本分,倘无动于衷,坐视二贼行逆,便是无君无父,天地不容!臣便一死,何敢悖逆天地!”高宗双手搀起,亲解玉带相赐,之后又要拜相。张浚以年资尚浅,坚辞不受。高宗点头,授其为知枢密院事。张浚时不过三十出头,一跃而成朝廷重臣,禁不住胸中激荡。为正朝纲,第二日当廷提出,“皇子虽幼,奸尝帝位,亦应加以训戒,方合法度”。高宗原想不过两句话而已,并未当真,便允其前去,再不想给儿子请了个夺命太岁。赵旉奶气尚未退尽,至死也不懂何为“奸尝帝位”。恰好有个宫女在奉药时碰翻了铜盂,便顶替了惊吓太子之罪。张浚闻后,以为天所使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四月四日,太后撤帘,归政皇帝。朱胜非奏请罢职。高宗挽留再三,朱胜非道:“出了这等大事,宰辅再无不去之理。”高宗默然,之后问道:“以卿之见,何人可继?”朱胜非略一沉吟:“目下朝中,唯吕颐浩、张浚二人尚可。”高宗问二人孰优,朱胜非道:“颐浩做事从容练达,有人脉、有资望,所憾者肚量稍浅,性情暴躁;张浚有公心,做事勤勉,然喜大厌小,常用意气。二人各有短长,唯陛下择之。”高宗听后点头:“张浚年纪轻了些,就吕颐浩吧。”之后下诏,授吕颐浩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兼御营使。罢朱胜非相,授观文殿大学士、江西安抚大使兼知江州。又论功行赏,加刘光世为太尉兼御营副使,加张俊镇西军节度使。因韩世忠生擒二贼,加检校少保,授武胜、昭庆两镇节度使,并诰封其妻梁红玉为安国夫人。或言刘光世骑墙观望,并未出力,如何官职反比韩、张二人高?盖此时朝廷羸弱,若要维持下去,全靠几位统兵将军,因此只能笼络——既然苗、刘大手封了太尉,朝廷又岂能恩薄于斯?因此让他捡了个便宜。

    赏过之后便是罚。凡与此事有牵连者,皆从严处置。权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吴湛斩首,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元、左言等人依附二凶,罢官外迁;枢密都承旨马瑗、吏部员外郎范仲熊、时希梦等人助纣为虐,予以除名,流放编管;御营使司平寇前将军范琼屡逆朝廷,且与之遥相呼应,趁机纵兵抢掠,被诱至大理寺后赐死,另外又杀了一批苗、刘部下死党,此事方息。乾纲收回后,高宗改御营使司五军为御前五军,别置御营使司五军为副军。御前五军分别是:前军王燮,左军韩世忠,右军张俊,中军辛企宗,后军陈思恭,各军人数一至两万不等;副军各军人数约在五千到一万之间。刘光世部另编为御前巡卫军。时各地盗贼蜂起,占山为王者不计其数,再加上潼关已失,陕西洞开,四川行将不保,西南半壁危在旦夕,只急得高宗日日搓手,一时难有良策。末了,只好从群臣议,派假礼部尚书洪皓为大金通问使,假明州观察使龚璹为副使前往金国,借问二帝安好寻求议和,以腾出手来整饬军备,平息匪乱,恢复地方。

    这一日,高宗与吕颐浩计议完恢复两淮、驻军河南,编练水师等事,才歇过一口气,张浚便至,复又请求经营川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