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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祸起萧墙高宗禅位 义愤填膺张浚举师
“陛下，臣昨日所说，不知陛下虑得如何？”
“东南是钱库，四川是粮库，这话不错。昔日孔明就曾说过，益州之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爱卿要去经营川陕，以为朝廷后备，确属长远之算。”
“这么说，陛下答应臣去川陕了？”张浚面呈喜色。近日与吕颐浩相处，深觉其专好揽权，外人莫能插手，因此便想到了川陕。东南、西南，各占半壁，一旦东南吃紧，朝廷唯有迁往西南一途，到了那时，方能见他深谋远虑。
高宗望着张浚，英气勃勃，一表人才，只是年纪尚轻，出任封疆大吏还嫌资历浅了些，恐难服众。然而遍观众臣，既可以放心托付边事，又肯为朝廷出力的，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因此道出心中犹豫：“川陕之要，知道是一回事，经营又是一回事，两者不同啊。”
“陛下是说臣无能？”张浚刷地脸色变红。
“爱卿勿多想，朕不是这个意思。”高宗赶忙抚慰，“朕是想说，节制陕西五路十八万兵马，事体非小，一旦有失，朕连退路都没了。”
“陛下。”张浚忽地站起：“臣请立军令状，若三年不能自川陕进取中原，臣甘愿去职为民，从此不问政事！”
“爱卿坐下说话。”高宗以手示意，“昨日爱卿说，中兴当自川陕始，朕想了一晚，深以为然，只是……”高宗说着停了停，“爱卿果有把握乎？”
“臣已想好，一年筹措，两年驱敌出陕，三年带出五十万大军挺进中原，继而北伐，雪耻复仇，恢复两河旧疆。只要陛下肯放手让臣去经营，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高宗思虑片刻，最后下定决心：“那好，朕就命你为知枢密院事兼荆湖（8）、川陕宣抚处置使（9），事急许便宜黜陟，你看这样可行？”将七路兵马交与一人，宣抚后面加“处置”二字，位高权重，等同一方诸侯，还许事急便宜行事，有宋以来，可谓史无前例。但国危至此，高宗也只好豁出去了。
张俊闻言当即跪倒谢恩：“陛下如此信任，臣无以为报，唯有宵衣旰食，殚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适才所说的三年之约，臣定然铭刻在心，倘有一日相忘，天地不容！”
“爱卿言重了。只要爱卿能驱敌出陕，朕就知足了。倘真有爱卿率军恢复旧疆的那一天，朕将设坛，拜谢上苍赐爱卿与朕！唐有凌烟阁，朕当不吝效仿，图卿像为第一人耳！”
张浚再次跪倒谢恩。
是年七月，张浚带领宣抚处置司，由王彦率两万八字军扈从，浩浩荡荡出发。吕颐浩带领百官，在城外置酒相送。待人走远，殿中侍御史赵鼎不无担心道：“依吕相看，这三年之约，可能兑现？”吕颐浩微微一笑：“老赵啊，你小看张枢密啦，我和皇上一样，等着给他庆功呢！”赵鼎乃忠厚之人，望着远去的旗幡道：“德远志向虽大，只怕太过年轻，肩膀尚难负重啊！”
自粘罕将兵锋转向东南后，岳飞便到留守司，请许尾随其后，伺机袭贼散队及粮草辎重，使敌不能专心前顾。时开封已是孤城，杜充怎肯让岳飞离开半步，听罢连连摆手，然后语带责备道：“鹏举呀，京师乃宗庙社稷所在，不能有半点闪失。敌寇今日走了，难保明日不会再来，你还是安下心，守护好城池才是第一。”经过一段时日相处，岳飞知杜充为人暴戾，能这么说已是相当客气，若换作他人，擅自请命出师，怕早被申斥了，遂起身告辞。杜充起身送到门口，算是给了不小的面子。出得城后，想着杜充行事，决堤放水将金贼逼向扬州，竟然毫无顾念，不由叹息朝廷用人。接着怀念起宗泽，忍不住对天感叹：“危亡兴衰系于一人，国运如风乎？”
杜充虽说不让岳飞去，对淮东战事却十分关注，接连派出几拨谍探，往回传递扬州的一举一动。他原本算计，连同刘光世，朝廷有十几万御营军，又挨着皇上，必定要同金兵大战一场。倘粘罕败退，那时再邀击不迟。然而让他万想不到的是，御营军在金兵面前竟是纸人纸马，连个抵御也没有，全然是摆设！到头来皇上夜遁，百官四散，十几万大军分崩离析！看着传来的谍报，愕然之余，杜充不由心头沉重：如今皇上过了江，开封被遗弃在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悬之城，一旦金兵打来，仅凭自己一个留守司，如何抵御得住！但若弃守，京师又不比他城，罪可比天，满朝官员，连同皇上，到时谁肯饶过！于是越想越怕，日夜惶恐不安，连做梦都是金兵又来。这天驿兵突至，送来内禅诏书。他打开看过，脑袋嗡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之后呆呆坐着，如同走了魂儿一般——皇上春秋正盛，尚且一逃再逃，一个老太，再加一个三岁娃娃……完了，大宋的气数尽了，自己的官运也到头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唉声连连，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嘀咕着朝廷到底出了何事。转过几日，朱胜非书来，告知苗、刘兵变、迫帝逊位之事，劝他不要理睬“明受朝廷”发出的公文、诏令，并说已征调大军靖难，不日即可平叛。杜充将书信放于桌上，不由转起心思。苗、刘乃粗鄙武夫，必不能成事。不过御营军已散，这征调二字怕也是虚言，说给我听的。想到这儿，他眯起三角眼，拿定主意：自己远在开封，正可置身事外，静观局变！半个月后，吕颐浩提兵与张浚会合之事传来，他听后不由大叹：这勤王之功，二子独占矣！羡慕之余，他心思忽地一亮：他两个能靖难，我手里也有兵，难道不能勤王？如此岂不一举两得，正好离开这毁身败誉之地！之后又细细琢磨了一番，将案一拍，摇晃起脑袋，万般得意。第二天，他召集众文武，晃了晃手中的书信，慷慨激昂道：“朝廷出了大事！扈从军统制官苗傅、刘正彦两个逆贼，反心久蓄，趁着御营军失利，胁迫皇上禅位，图谋把持朝廷，伺机降金。本留守身为大宋臣子，决心过江勤王，与叛军决一死战！”副留守程昌寓见他事前也不商量，说走便走，心里已猜知七八，一对小眼眨了眨，不阴不阳道：“大人要过江勤王，自是忠心可嘉。不过据下官所知，苗、刘二贼不过万把人，吕枢密和张侍郎已会兵征讨，想来不日即可平叛。大人职在守护京师，干系重大，以下官之见，还是等等看为好，不然这边前脚才走，那边叛乱已平，岂不徒受往返劳苦？”程昌寓说完，一张胖脸似笑非笑。众人这时已听出话头，纷纷看着二人，作何猜想的都有。
见程昌寓绕着圈阻拦，杜充不由恼怒，但肚里藏鬼，终究心虚，便拿出一副坦然的模样道：“程大人，你说的会兵征讨，本官也听说了。倘是真情，自然一切都好；若是虚传，岂不耽误了皇上？本官受些劳苦事小，皇上在难中事大，本官不能因怕劳苦而置皇上于不顾，你说是与不是？”
“这……”程昌寓一时接对不上，遂口是心非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大人既决心靖难，不知要带走多少兵？”
杜充用眼扫过众人，略一沉吟道：“本官已想好，只带上五万城防军和护军即可，十万河防军给你留下。本官走后，还望你与在座的诸位携手同心，看护好京师。我不会在江南停留，待事一完毕，马上便赶回来。”
程昌寓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道：“苗、刘不过万把人，大人率六万五千军征讨，未免……这个……有点以虎搏兔了吧！”
想到杜充可能不归，阊勍马上站到程昌寓一边：“程大人之言有理。若只为平乱，岳飞的一万五千军已绰绰有余，再带上城防军，不仅无用，还要拖带大量辎重，岂不耽搁时日？”
杜充把眼一瞪：“听你们的意思，倒像是杜某把兵带走就不回来了？荒唐！本官是勤王，是靖难，不是逃离！苗、刘既能行废立，附逆者必多，焉知二贼不会收集散兵游勇以壮大声势？都似尔等这般目光短浅，天子之危何日能解！”说罢挨个扫视，见众人都不再吭气，遂缓和下来道，“本官已然仔细想过，金兵刚刚掠获而去，短时将不会再来，你等放心便是。倘苍天不负我心，使皇上复归大位，自然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到时我必表奏皇上，人人都有升赏。”
见事已无可挽回，程昌寓唯怕杜充在皇上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笑脸一开，顺水推舟道：“我等所言，皆是为大人着想，既然大人有长算，我等遵命就是，还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待大人荣归之日，我等定在郭外，彩绸搭门，壶浆相迎。”
杜充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杜某绝非心窄量小之人。我不是说了，只要你们守护好京师，便是功劳一件，到时诸位的官阶必定各有迁转。”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口称：“多谢留守大人提携，祝留守大人马到成功！”岳飞在旁看着，心事重重，一言未发。
杜充回到后堂刚坐下，岳飞便请见。杜充忙让进来。岳飞施过礼后道：“大人，末将有话，适才在堂上不便，故而未言。”
“哦？鹏举有话但说无妨。”
“飞以为，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宗庙、社稷在京师，陵寝在河南（10），尤非他地可比。大人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又如之奈何？今大人南去，开封城防尽虚，倘金兵复来，京畿失于敌手矣！他日收复，非捐数万众，不可得也。望大人慎思之。”
杜充望着岳飞，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怕只怕朝廷不知啊！”见岳飞又要开口，遂抬手止住，将身一探，“朝廷若知，宗泽在时就回来了，何要南迁？”说完往后一靠，“鹏举啊，我视你为心腹，才对你说这个，你要心里有数。你还年轻，有些事你看得出，有些事你看不出，不要多想了，你只跟着我便是，保你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这……大人，我等既食朝廷俸禄，就应该……”
“不要说了，没什么‘就应该’！”杜充将脸一沉，“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后天随我出发，不得迟误，这是军令！”
（1） 官家：对皇帝的称呼。西汉称天子为县官，东汉谓天子为国家，故兼而称之为“官家”。另解：“官家”二字，取自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
（2） 指勾栏瓦舍，系曲艺杂剧汇聚之地，各班多以“棚”命名。
（3） 江宁：今江苏南京。
（4） 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
（5） 德远为张浚表字。
（6） 秀州：今浙江嘉兴。
（7） 郭子仪：唐大将，曾参与平叛“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
（8） 荆湖：指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辖境相当于今湖南全部和湖北大部及广西一部。宋时路为军事单位，辖区大小相当于省。
（9） 宣抚即宣抚使，不常置，为一或数路军事长官，“掌宣布威灵、抚绥边境及统护将帅、督视军旅之事”。北宋时以两府大臣充任，高宗朝因战争需要，多以大将任之。若加“处置”二字，有统管军政之意，极少任命。
（10） 指洛阳巩县。
“东南是钱库，四川是粮库，这话不错。昔日孔明就曾说过，益州之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爱卿要去经营川陕，以为朝廷后备，确属长远之算。”
“这么说，陛下答应臣去川陕了？”张浚面呈喜色。近日与吕颐浩相处，深觉其专好揽权，外人莫能插手，因此便想到了川陕。东南、西南，各占半壁，一旦东南吃紧，朝廷唯有迁往西南一途，到了那时，方能见他深谋远虑。
高宗望着张浚，英气勃勃，一表人才，只是年纪尚轻，出任封疆大吏还嫌资历浅了些，恐难服众。然而遍观众臣，既可以放心托付边事，又肯为朝廷出力的，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因此道出心中犹豫：“川陕之要，知道是一回事，经营又是一回事，两者不同啊。”
“陛下是说臣无能？”张浚刷地脸色变红。
“爱卿勿多想，朕不是这个意思。”高宗赶忙抚慰，“朕是想说，节制陕西五路十八万兵马，事体非小，一旦有失，朕连退路都没了。”
“陛下。”张浚忽地站起：“臣请立军令状，若三年不能自川陕进取中原，臣甘愿去职为民，从此不问政事！”
“爱卿坐下说话。”高宗以手示意，“昨日爱卿说，中兴当自川陕始，朕想了一晚，深以为然，只是……”高宗说着停了停，“爱卿果有把握乎？”
“臣已想好，一年筹措，两年驱敌出陕，三年带出五十万大军挺进中原，继而北伐，雪耻复仇，恢复两河旧疆。只要陛下肯放手让臣去经营，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高宗思虑片刻，最后下定决心：“那好，朕就命你为知枢密院事兼荆湖（8）、川陕宣抚处置使（9），事急许便宜黜陟，你看这样可行？”将七路兵马交与一人，宣抚后面加“处置”二字，位高权重，等同一方诸侯，还许事急便宜行事，有宋以来，可谓史无前例。但国危至此，高宗也只好豁出去了。
张俊闻言当即跪倒谢恩：“陛下如此信任，臣无以为报，唯有宵衣旰食，殚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适才所说的三年之约，臣定然铭刻在心，倘有一日相忘，天地不容！”
“爱卿言重了。只要爱卿能驱敌出陕，朕就知足了。倘真有爱卿率军恢复旧疆的那一天，朕将设坛，拜谢上苍赐爱卿与朕！唐有凌烟阁，朕当不吝效仿，图卿像为第一人耳！”
张浚再次跪倒谢恩。
是年七月，张浚带领宣抚处置司，由王彦率两万八字军扈从，浩浩荡荡出发。吕颐浩带领百官，在城外置酒相送。待人走远，殿中侍御史赵鼎不无担心道：“依吕相看，这三年之约，可能兑现？”吕颐浩微微一笑：“老赵啊，你小看张枢密啦，我和皇上一样，等着给他庆功呢！”赵鼎乃忠厚之人，望着远去的旗幡道：“德远志向虽大，只怕太过年轻，肩膀尚难负重啊！”
自粘罕将兵锋转向东南后，岳飞便到留守司，请许尾随其后，伺机袭贼散队及粮草辎重，使敌不能专心前顾。时开封已是孤城，杜充怎肯让岳飞离开半步，听罢连连摆手，然后语带责备道：“鹏举呀，京师乃宗庙社稷所在，不能有半点闪失。敌寇今日走了，难保明日不会再来，你还是安下心，守护好城池才是第一。”经过一段时日相处，岳飞知杜充为人暴戾，能这么说已是相当客气，若换作他人，擅自请命出师，怕早被申斥了，遂起身告辞。杜充起身送到门口，算是给了不小的面子。出得城后，想着杜充行事，决堤放水将金贼逼向扬州，竟然毫无顾念，不由叹息朝廷用人。接着怀念起宗泽，忍不住对天感叹：“危亡兴衰系于一人，国运如风乎？”
杜充虽说不让岳飞去，对淮东战事却十分关注，接连派出几拨谍探，往回传递扬州的一举一动。他原本算计，连同刘光世，朝廷有十几万御营军，又挨着皇上，必定要同金兵大战一场。倘粘罕败退，那时再邀击不迟。然而让他万想不到的是，御营军在金兵面前竟是纸人纸马，连个抵御也没有，全然是摆设！到头来皇上夜遁，百官四散，十几万大军分崩离析！看着传来的谍报，愕然之余，杜充不由心头沉重：如今皇上过了江，开封被遗弃在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悬之城，一旦金兵打来，仅凭自己一个留守司，如何抵御得住！但若弃守，京师又不比他城，罪可比天，满朝官员，连同皇上，到时谁肯饶过！于是越想越怕，日夜惶恐不安，连做梦都是金兵又来。这天驿兵突至，送来内禅诏书。他打开看过，脑袋嗡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之后呆呆坐着，如同走了魂儿一般——皇上春秋正盛，尚且一逃再逃，一个老太，再加一个三岁娃娃……完了，大宋的气数尽了，自己的官运也到头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唉声连连，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嘀咕着朝廷到底出了何事。转过几日，朱胜非书来，告知苗、刘兵变、迫帝逊位之事，劝他不要理睬“明受朝廷”发出的公文、诏令，并说已征调大军靖难，不日即可平叛。杜充将书信放于桌上，不由转起心思。苗、刘乃粗鄙武夫，必不能成事。不过御营军已散，这征调二字怕也是虚言，说给我听的。想到这儿，他眯起三角眼，拿定主意：自己远在开封，正可置身事外，静观局变！半个月后，吕颐浩提兵与张浚会合之事传来，他听后不由大叹：这勤王之功，二子独占矣！羡慕之余，他心思忽地一亮：他两个能靖难，我手里也有兵，难道不能勤王？如此岂不一举两得，正好离开这毁身败誉之地！之后又细细琢磨了一番，将案一拍，摇晃起脑袋，万般得意。第二天，他召集众文武，晃了晃手中的书信，慷慨激昂道：“朝廷出了大事！扈从军统制官苗傅、刘正彦两个逆贼，反心久蓄，趁着御营军失利，胁迫皇上禅位，图谋把持朝廷，伺机降金。本留守身为大宋臣子，决心过江勤王，与叛军决一死战！”副留守程昌寓见他事前也不商量，说走便走，心里已猜知七八，一对小眼眨了眨，不阴不阳道：“大人要过江勤王，自是忠心可嘉。不过据下官所知，苗、刘二贼不过万把人，吕枢密和张侍郎已会兵征讨，想来不日即可平叛。大人职在守护京师，干系重大，以下官之见，还是等等看为好，不然这边前脚才走，那边叛乱已平，岂不徒受往返劳苦？”程昌寓说完，一张胖脸似笑非笑。众人这时已听出话头，纷纷看着二人，作何猜想的都有。
见程昌寓绕着圈阻拦，杜充不由恼怒，但肚里藏鬼，终究心虚，便拿出一副坦然的模样道：“程大人，你说的会兵征讨，本官也听说了。倘是真情，自然一切都好；若是虚传，岂不耽误了皇上？本官受些劳苦事小，皇上在难中事大，本官不能因怕劳苦而置皇上于不顾，你说是与不是？”
“这……”程昌寓一时接对不上，遂口是心非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大人既决心靖难，不知要带走多少兵？”
杜充用眼扫过众人，略一沉吟道：“本官已想好，只带上五万城防军和护军即可，十万河防军给你留下。本官走后，还望你与在座的诸位携手同心，看护好京师。我不会在江南停留，待事一完毕，马上便赶回来。”
程昌寓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道：“苗、刘不过万把人，大人率六万五千军征讨，未免……这个……有点以虎搏兔了吧！”
想到杜充可能不归，阊勍马上站到程昌寓一边：“程大人之言有理。若只为平乱，岳飞的一万五千军已绰绰有余，再带上城防军，不仅无用，还要拖带大量辎重，岂不耽搁时日？”
杜充把眼一瞪：“听你们的意思，倒像是杜某把兵带走就不回来了？荒唐！本官是勤王，是靖难，不是逃离！苗、刘既能行废立，附逆者必多，焉知二贼不会收集散兵游勇以壮大声势？都似尔等这般目光短浅，天子之危何日能解！”说罢挨个扫视，见众人都不再吭气，遂缓和下来道，“本官已然仔细想过，金兵刚刚掠获而去，短时将不会再来，你等放心便是。倘苍天不负我心，使皇上复归大位，自然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到时我必表奏皇上，人人都有升赏。”
见事已无可挽回，程昌寓唯怕杜充在皇上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笑脸一开，顺水推舟道：“我等所言，皆是为大人着想，既然大人有长算，我等遵命就是，还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待大人荣归之日，我等定在郭外，彩绸搭门，壶浆相迎。”
杜充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杜某绝非心窄量小之人。我不是说了，只要你们守护好京师，便是功劳一件，到时诸位的官阶必定各有迁转。”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口称：“多谢留守大人提携，祝留守大人马到成功！”岳飞在旁看着，心事重重，一言未发。
杜充回到后堂刚坐下，岳飞便请见。杜充忙让进来。岳飞施过礼后道：“大人，末将有话，适才在堂上不便，故而未言。”
“哦？鹏举有话但说无妨。”
“飞以为，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宗庙、社稷在京师，陵寝在河南（10），尤非他地可比。大人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又如之奈何？今大人南去，开封城防尽虚，倘金兵复来，京畿失于敌手矣！他日收复，非捐数万众，不可得也。望大人慎思之。”
杜充望着岳飞，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怕只怕朝廷不知啊！”见岳飞又要开口，遂抬手止住，将身一探，“朝廷若知，宗泽在时就回来了，何要南迁？”说完往后一靠，“鹏举啊，我视你为心腹，才对你说这个，你要心里有数。你还年轻，有些事你看得出，有些事你看不出，不要多想了，你只跟着我便是，保你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这……大人，我等既食朝廷俸禄，就应该……”
“不要说了，没什么‘就应该’！”杜充将脸一沉，“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后天随我出发，不得迟误，这是军令！”
（1） 官家：对皇帝的称呼。西汉称天子为县官，东汉谓天子为国家，故兼而称之为“官家”。另解：“官家”二字，取自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
（2） 指勾栏瓦舍，系曲艺杂剧汇聚之地，各班多以“棚”命名。
（3） 江宁：今江苏南京。
（4） 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
（5） 德远为张浚表字。
（6） 秀州：今浙江嘉兴。
（7） 郭子仪：唐大将，曾参与平叛“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
（8） 荆湖：指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辖境相当于今湖南全部和湖北大部及广西一部。宋时路为军事单位，辖区大小相当于省。
（9） 宣抚即宣抚使，不常置，为一或数路军事长官，“掌宣布威灵、抚绥边境及统护将帅、督视军旅之事”。北宋时以两府大臣充任，高宗朝因战争需要，多以大将任之。若加“处置”二字，有统管军政之意，极少任命。
（10） 指洛阳巩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