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大喜
“唉,你个不仗义的,”梁续身子瘫软在沙发上,干脆拿这酒瓶子指着吴越,“帅逼咋这么惨啊,是人么你们,你们咋也不管管!”
“管啥啊?”吴越懵逼的看了一眼原斌,“你咋了?”
原斌突然抬起低着的头,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而后似绷不住了一般,胳膊一抖一抖的,彻底笑出了声。
“呵——”吴越心领神会,屁股往座位上一拍,“你就欺负续哥傻吧,多了吧这不是,你给送回去啊。”
“你大爷的。”
梁续听出端倪,自知被耍,干脆躺倒在沙发上,手中的瓶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伴郎你得悠着点儿啊,”吴越瞥了眼原斌面前的酒,“再和明天衬衫可套不进去了。”
“没事儿,大不了下回再穿。”原斌一脸坏笑,转头看向远处的舞台,那里歌舞正欢。
“滚蛋。”
第二天几个人还是早早的顶着宿醉的脑袋赶到了酒店,韦方俊站在门口,埋怨了几句之后从司仪手里要来花,给几个人别上。原斌匆匆换了衣服,系腰带的时候不忘了提一口气,倒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帅气影子。这韦方俊和梁续也不能闲着,帮忙跑前跑后。
一段结婚照组成的VCR过后,西装革履的吴越便上去讲话,而后是他媳妇,吴越的爹,媳妇的爹,都是些场面人,自然一个讲的比一个好,台下掌声不断。
主要人物完事儿了,又上来一个烟台摄影家协会的老记者,好像是当地有名的老艺术家。上去歌颂了一下伟大的祖国和美丽的城市,又拿出一副对联,让两边儿的原斌和韦方俊给展开。对联儿里巧妙的包含了吴越两口子的名字,底下中人们又是一片欢呼。
这之后便到了“自由活动”的部分,众人便纷纷下了台去敬酒。
场地有限,梁续这几个“自己人”的座位,是舞台背景板儿旁边的小加桌,解放了之后,便落座赶紧吃起菜来。
韦方俊却还是不得闲,这天是当地几个神棍公推的好日子,这一栋楼上竟然有三家同时在办宴席,作为常年游走于个个办事单位的“小韦”,他要来回跑三次串场子。
“这么多年了,这些事儿还不是一个样子,”梁续抽了口烟说到。媳妇没来,烟台也不禁烟,他难得的抽了个尽兴。
“本来就都一样。”
原斌回了一句,专心喝起鱼汤。从昨晚到现在,他始终话不多,让被耍过的梁续更觉尴尬。
“唉,”原斌突然没转头哼了一声,“你还记得老驴么?”
“废话。”梁续笑着说,这名字是他高中三年拿保护费养着的“平事儿大哥”。
“进去了。”
“真的假的?”
“前两年跑韩国了,结婚了想赚点儿钱,搞了个什么肥料往南方卖。叫人盯上了,今年过年说回来,一下飞机就给拷了。”
“你咋知道的。”
“我姐说的,她不在韩国么,都上了当地新闻了——傻逼。”原斌叹了口气。
梁续喝了口茶,想了想,却也只能回了一声轻叹。
似乎梁续认识的几个“校园大哥”,都没混出什么好出路。这倒也正常,对这些边境小城来说,真正赚钱的事儿,少有能拿上台面儿的。
老头儿也下台之后,台上的节目便越发尴尬了,本地的相声演员和主持人一唱一和的说吉祥话。预祝吴越的事业一飞冲天,叮嘱媳妇要管好钱。而后是婚庆乐队的各种歌舞表演,有摆造型的舞女拉小提琴,有二胡独奏,有劲歌热舞,甚至最后还有婚礼主持的献唱和灌啤酒表演。
吴越当然顾不上看这些,激情已过,他正惴惴不安的一桌桌敬酒,暗中观察都谁来了谁没来。一圈儿走下去,发现那“朱”并不在,心中划过一丝怯喜,有稍稍有些不安。
待到有和父亲独处的机会,还是忐忑问道:
“爸,您打电话了——”
吴越爸爸眼望着别处端起酒杯:“诶,好好——”只是简短的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都差不多,”赶回来的韦方俊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累的直喘。
“节目啊?”梁续问道。
“菜单儿,”韦方俊说,“楼上的是海参鲍鱼帝王蟹,咱是海参鲍鱼龙虾。”
“你吃了一份儿了?”梁续打趣的看着又拿起筷子的他。
“那礼都随了。”韦方俊说着将一个软塌塌的海参扒拉进嘴里。“这参不行,酒店就是糊弄人。”
在这座沿海城市,仰仗于老天赏饭和改革开放,人们开始慢慢讲究上了海鲜的细微差别。本地海参要比辽宁海参贵,六头的鲍鱼没有两头的值钱,吃螃蟹要提起最后一条腿儿掂量,鱼肉要是“面了”就是进过冰箱。很多宴席甚至为了体现用料新鲜,只用水煮,什么调料也不放。只为了让人们吃出奢侈感来,只要奢侈了,口味也没人讲究了。
梁续看着这歌舞升平的大厅,几百个形形色色的,轮杯把盏中的人,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他看了看原斌。原斌几样值钱的吃完,也没再动筷子,只是痴愣愣的看着手机,眉宇间似有心事。
人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三百人的队伍一过十二点,立马作鸟兽散。吴越和媳妇两家人瘫坐在圆桌旁,开始整理今天的“收获。”
“多么?”吴越媳妇闪着大眼睛问道。
婆婆和丈母娘同时点起头,脸上皆是春风。
“可算忙完啦,”吴越爸爸端起酒杯,向小两口比划:“来来来,咱自己正式庆祝一个。”
吴越见气氛缓和,也没再提不高兴的,端酒杯回敬起爸妈。
“这钱啊,有啥打算?”丈母娘玩笑般的发问道。
吴越一时语塞,没想到讨巧的答复。媳妇便抢答道:
“我琢磨着,开个小书店。”
几位老人的表情似没听到想要的答复,饭桌上霎时间安静了。
“书店——”婆婆顺着嘟囔了一遍,“书店啊,也挺好的。”
“呃,是啊是啊,”丈母娘也搭腔道,“但是闺女啊,这个买卖可不好做,提前得有计划,等回来做个财务啥PPT,给我们讲讲。”
“那学校的活儿呢,”丈人似乎有些不悦,“咋,又不干了?”
媳妇一顿吱呜,却也说不出个准话来,只好陪着笑。
“一家有一个‘在里面’的,就够了吧,”吴越在一旁轻轻嘟囔道,他特意用的“在里面”这词,也是想调侃下这“官本位”的地方风气。
“诶,”吴越父亲接过话头,郑重其事的开始了他擅长的说辞:“工作还是要干的。书店这东西,烟台做不了,”他摇摇头说,“咱这没文化,哪有买书的,那书城都开倒了。”
“不止是书店,”吴越轻声辩驳道:“这个——里面主要靠咖啡挣钱。”
“咖啡?”吴越父亲乐了,像是听到了小孩子猜的谜语,“烟台人——哪懂喝咖啡。”
“诶呀,圆圆说着玩儿的,”丈母娘赶紧出来打圆场,似乎是闺女犯了什么错误,“她哪儿会做生意啊。”
“哈哈,”吴越父亲似乎真把这当成了玩笑,再次举杯,标志性的官方笑容再回到脸上:
“那些都不提啦,今天先开心开心。圆圆啊,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
吴越慢慢低下头,心中似还有话要说,却还是缓缓咽了回去。
他就是在那时看见原斌跑出屋子的,他跑的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摘下胸口的礼宾花。
原斌并不确定自己还能做什么,甚至有一点怀疑自己狂奔的原因。
数月以来,从狂喜、甜蜜,甚至有那么一度对家庭的渴望,以为终于可以结束飘零的生活。而后到诧异,惊恐,和悔恨,将一切的幸福揉碎后再冷眼旁观。
他知道自己无法继续下去,却依旧舍不得那个女人。
站台上的那个女人,戴着一个大框的墨镜,剪裁粗中有细的麻布外搭随风飘摆,细细的脚踝下蹬着红色的鱼口高跟鞋。
除气质和时尚以外,她确实很瘦,瘦的让人不忍多看两眼,似乎那牛仔裤里纤细的大腿时刻要支撑不住。
她老远便看见原斌风尘仆仆的跑过来,心中是有那么一丝甜蜜划过。
可原斌并没有跑到自己身前,而是在站台的另一侧,离自己最近的点上,停住,站定,看着自己。
女人冲他笑了笑,他会过来么,时间还来得及吧。
原斌呼哧呼哧的喘着,胸膛随之起起伏伏。
他看着女人,一直静静的看着。
他知道女人想要一个答案,但他想了好久,他还是给不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望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月台,女人释然的笑了笑,吃力地提起那个精致的箱子,慢慢走进了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