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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冷暖自知

  

  吴越今天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婚礼临近,家里每天都有安排不完的事情。自己半夜要出去喝酒,有些张不开嘴。好在也没来过催促的电话,他暗自庆幸,估计又是被韦方俊给耽搁了。

  进屋小声的跟媳妇请示完,走过客厅的时候,吴越爸爸还在吃着橘子看电视。吴越点点头,支会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出去干啥啊?”吴越的爸爸皱了下眉头。

  吴越想解释,又觉得尴尬。三十岁了,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活得出个门还要向家长申请。

  “那个,梁续回来了。”吴越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哦哦。”吴越爸爸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是同学么,那个搞艺术的吧?”

  “嗯嗯。”

  “现在干啥呢?”

  “呃?”吴越懵了一下,“还搞艺术呢啊。”

  “真行,”吴越爸爸撇了撇嘴,“也没个正事儿,你别喝酒啊。”

  吴越堵了一句:“呵,他现在一个月小几万吧。”

  说罢他披上外套,开门出去。他其实并不知道梁续现在赚不赚钱,也记得他上次回来的时候还逃了几次该结账的单,应该是混得一般。只是他看不惯父亲傲慢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给家里带来稳定隐蔽的父亲不在了。留在这里的,是一个失意了却护着面子,吃着老本儿又颐指气使的官僚符号。

  

  吴越没有想到韦方俊会选一家没去过的酒楼,顺着定位找到,心里便明白一二。这地方,韦方俊按说肯定是消费不起的,但酒店在他单位附近,没准又是蹭了谁的单。

  “有钱在这吃饭,不赶紧还钱啊你!”吴越一进门,便故意恶心起他来。

  “滚蛋滚蛋,”韦方俊装着大气的用手转了转红酒杯,“那北京弟妹来,我还能不讲究点儿排场?”

  吴越偷瞄了梁续一眼,果然,梁续的眼神中也是尴尬。他知道梁续的,这个公子哥最喜好的便是路边摊儿,从来没把这种海鲜酒楼放在眼里过。

  “让抽烟不让啊这地儿,”吴越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包扁中华扔在桌上。

  “行了行了,来这么晚,你先喝三杯,”原斌接过话头儿,“我们都喝过了,人家骚俊大敬意找的这样地方,赶紧表示表示。”

  “还喝红的,”吴越看着韦方俊又黑又胖的手有些搞笑,“长那个嘴啦?”

  

  说人来晚了好劝酒,这是几个人常用的套路,吴越自然不接茬,转身去挂衣服。

  “啥烟我看看,”韦方俊趁这间隙迅速起身抓了一盒过来,撕开封皮,“行啊,吴主任这个工作做的不错啊,还有人给这烟。”

  “滚蛋,这不结婚么,备了一堆。”

  

  除去几个人从没正行的嬉闹,平心而论,这里面吴越的仕途确实是走的最好的,不到三十已经在市团委里排上了号;原斌也是托吴越家的关系,在下面一个招商办公室里面跑跑外联。韦方俊便没有多走运了,只是凭选调生的资格挤进了街道,每天操心的是张家长李家短,和人民“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动的却不多,都是些烟台人招待外地人的常用菜式:海螺片儿,炒八哨,海蛎子汤,煎饼卷小鱼,开花大馒头。

  以吴越和梁续的家庭来说,平日里吃的自然多是这类东西,倒是真没多尽兴。韦方俊自己倒是吃的开心,看几个人动筷子不多,以为是口味的问题,便又点了几个新上的川菜。

  原斌摇晃着红酒杯,询问起婚礼的事情:

  “哪个酒店来着?”

  “海边儿那个凯悦,”吴越回道。

  

  “唉——”梁续将手机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这烟台的地摊儿,是不是都叫你们赶跑了啊?”

  “啥叫地摊儿?”韦方俊扭过脸,没有听懂。

  “他说的是烧烤,”身为半个北京人的原斌翻译到,“有啊,回头我带你去。”

  “擦,就你懂。”韦方俊把螃蟹腿儿撂下,想起来了点儿什么,“诶帅逼你那炮友呢,咋没领出来?”

  “嘶——哪一个?”原斌抽了口烟皱起眉头。

  “哈哈哈哈——”桌上的几个人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哎呀领出来干什么,”原斌似有些羞愧的抠了抠桌布,“一码归一码。”

  梁续低头冲着听傻了的媳妇低声解释:“这逼可不是个东西,当初都说我装逼,要我看啊,我可不如他。”

  “唉唉你——”当着梁续媳妇的面儿,原斌有点儿害臊,“少说两句。”

  “草,老带劲了,”韦方俊在一旁终于抓住了机会,反咬起来,“瘦的不行,那腿还没我手腕粗。”

  梁续不禁“啧啧”了两声,脑海中浮想联翩。

  

  临行时,也没有过多的客气。

  “走吧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吴越将出租车的车门拉开,把梁续两口子送进车里。

  “平常一般有二场的,”待到坐稳,梁续有些尴尬的向媳妇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今天太晚了,怕影响你休息。”

  媳妇只是笑笑,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也十点多了。

  车子缓缓的沿着海边儿一直开,梁续将车窗降下来一点儿,看着远远的军舰上的光,还有多少年没动过的老栈桥。

  “我原来就说,想把这租下来来着。”梁续手指着那不停播着广告的蓝珠子。

  媳妇将身子趴过来看着,“不错,这样地方得一个月多少钱啊。”

  “哈哈哈,”梁续看媳妇的反应,倒是先笑了出来:“我就说可以吧,那几个都说我疯了。”

  “挺好看的。”

  

  车子进了小区,梁续也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拉开车门,却发现一辆凯迪拉克挡在家门前。

  “嫂子啊——”吴越从车里走出来,打开的窗子里传出来另外两个猖狂的坏笑声,“你先回去休息吧,舟车劳顿,把梁续再借我们用用。”

  

  二场的是一家冷门的烧烤店,孤零零的在半夜十二点还亮着灯。

  “这地儿可有历史了,”韦方俊说道,“咱那会儿不知道,这可是老地方,二中老校长的孩子就是在这被捅死的。”

  这是一句很好的开场白,梁续果然立刻接着问道:“怎么回事儿?”

  “说是认错了,”原斌搭了一句。

  “嗯,认错了,”韦方俊接着说,“好像是寻仇,走到店儿门口看穿的像就捅了。老校长为这个直接退了,要不王胖子也不能上来。”

  “都说是认错了,”梁续戳了下重点,“谁知道到底咋回事。”

  “真的错了!”韦方俊纠正道:“我听说了,那个校长儿子可是好学生,成绩倍儿棒,乖着呢。”

  

  三个人说到这儿,自知好学生是不会有多少故事可扒的,便无人接下去,只是默默吃起了串儿,韦方俊把眼前的烤舌头鱼递给了梁续:“来,梁老师虚了吧,好好补补。”

  梁续知道他是故意臭自己,倒是也不当真,接过来就吃,离家久了,这老烧烤还是香。

  而后三个“官儿”便又聊起了工作上的事儿,谁调走了,谁又是靠哪个领导的关系上位的。没听过的名字越来越多,梁续就听不懂了。只是猜想他们平日里都在老家,怕是也不常聚吧,否则怎么有那么多新鲜事儿可聊。

  话里话外,吴越的晋升之路好像一步一个坎,但这坎儿也比韦方俊的仕途高得多。

  

  “嘭——”

  旁边桌开了一瓶酒,发出清脆的声音,梁续边嚼着五花肉边扭头往去,是一桌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拿筷子撬开了自己带的洋酒。几个人往并不专业的扎啤杯里面倒着,嘴里不停的说着少来少来,眼神儿却直勾勾的瞅着。

  梁续忽然有些恍惚,那些少年的样子,似乎是他们当年的翻版。他还记得有一年自己也把自己老爹的“黑方”拿到人均四十块的“豪家香牛排馆”,几个人一边儿吃着肉饼子般的牛排一边儿装模作样的喝。那次没有冰块,饭店里也没有,喝到最后几个人都嫌苦,但笑的很开心。

  

  第二天的白天是个好天气,中午醒来时又头痛欲裂的梁续,带着媳妇开车来到了二中门前,几个人果然如约在那等着了。

  吴越托了关系,趁着学生放假期间,开了校门。五个人偷偷走进去,看了看这座已离开十年的校园,满嘴的感慨。

  走过实验楼前面的大楼梯,韦方俊回过头,果然,几个人眼神里都有感应。

  “谁手机里还有?”原斌问道。

  “早准备好了。”吴越掏出手机,里面是一张他们当年毕业时在这里拍的照片。

  “你看你看,”梁续抢过手机拿给媳妇看,“那会儿帅逼还老说自己比我好看呢,你评评理。”

  几个人笑着闹着,格子照着照片摆好当年的POSE,坐回到台阶上。

  那天的风,似乎又带着一丝暖意,风吹开媳妇耳旁的长头发,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校园里,他们一脸的满足。

  

  “我们当初约好了,”待到站起身子,吴越开始了讲解,“这毕业五年之后,要四个人聚一次;十年之后,要带着媳妇,八个人聚一次;十五年之后,要带着媳妇和孩子,十二个人聚一次。”

  “挺好挺好,”梁续媳妇夸奖道:“你们还挺会的,我当初就留了个毕业大合影,你们还知道单独拍一张。”

  梁续听了,不经意间微笑渐渐消逝在脸上,:

  

  “当年有一个,可没毕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