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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放不开贪嗔痴 何来盛世

    郑和在驿处待了几个时辰,见国王仍不来迎,心下已自生疑,忽又听得城外有号角声隐隐约约传来,更觉不妥。

    一旁的马欢已听出这是己方接阵对敌的号角,不由得惊道:“正使大人,是我方的号角声,好像碰上了敌人!”

    郑和心中忧虑,到此时刻,已然明白中了亚烈苦奈儿的暗算。他定下心神,道:“现如今我们身处险地,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行事。众将听我号令,立马杀向城门,夺得城门,方有一线希望。怎么打,听马将军指挥。”众人皆听令。

    马欢道:“步军向前,火铳兵随后跟上,弓箭兵最后压上掠阵。兄弟们,一定要保护好正使大人,随我冲!”众人拔出刀剑,纷纷向城门冲去。途中遇到城中巡逻兵,便即砍杀,众人护着郑和渐冲向城门。

    忽见城楼之上箭如雨下,忽忽声响,射向众人。冲在最前面的应声而倒,而后盾牌兵就地竖起盾牌阵,挡住飞箭。马欢见敌人早有准备,但判断出城楼上敌人并不多,只是利用居高而下的优势不断放箭阻住己方出城。马欢顿时下令:“火铳兵给我上,压制住他们的箭阵。”身后一排火铳兵听得命令,越众而出,手中举起火铳,朝城楼上齐放。

    “砰砰”声响,一排排铅丸弹射向城楼,楼上顿时多人中弹,叫声不绝!那火铳兵是成祖皇帝亲自从锦衣卫挑选的精兵,配给郑和当亲兵。人人都配一把长铳,那火铳威力奇猛,打将出来开山裂石,轰隆作响。是从番外荷兰人那里买来的,平常很少用上,想不到此役一出,表现抢眼异常。只是火铳放完一轮,便要重新装弹,有些麻烦。楼上敌人知道火力威猛,不敢露头。马欢这时再次下令,命令步军依靠火铳火力掩护,迂回攻上城楼。城上敌人从垛眼里看到,便躲在垛眼放箭,众军士又是成片倒下。可火铳兵看不到城上敌人,又无法放弹,局面顿时被动。

    危急时刻,马欢又下令道:“弓箭手给我上!不要对着城墙,调整角度向着空中放!”原来敌人躲在垛眼之下,看不到头,火铳便打不到。但是弓箭射出来却是有弧度的,马欢令弓箭手对着空中放,正是要依靠弓箭的弧度伤敌。果然一阵箭雨过后,躲在城楼上的敌人多数中箭,惨叫声不断。

    马欢见这方法有效,便命弓箭手全部出动,轮番放箭。敌人又是哀嚎一片,后来听到城楼上‘铛铛铛’响,再无叫声响起,马欢料得敌人定是用盾牌护住了顶部,是以弓箭亦伤不到敌。

    而躲在城楼上的敌人此时却可以从垛眼里看到己方的一切,他们只守不攻,顿时又占据上风。如此又战了数个时辰,此时局面正自相持不下。

    忽听得城外号角声起,杀声震天。城楼上敌人正自围攻城内郑和,眼见城外大片援军开到,似乎是始料未及,顿时惊慌失措。

    此刻国王亚烈苦奈儿正率倾国之军围攻海面水师,不在城内。城中一时群龙无首,阵脚已是自乱。

    王景弘带着一万余人猛攻王城,明军多数久经阵战,勇猛异常,锡兰山国军队何时见过这等精兵?在稍微抵抗了一会儿后,便自溃乱。城内郑和听得号角声是自己援军,全军上下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发起反击。马欢更是当先率着众人发起冲锋,他明白此时正是内外夹击敌人之绝佳机会,是以不计伤亡,接连发起攻击。箭来刀往,炮声,火光弥漫城楼。敌军本是强弩之末,此刻再接连遭受攻击波,顿时抵挡不住,纷纷逃命。

    王景弘的攻城部队此时已陆续登上城楼,与敌人短兵相接。叫喊声,哀嚎声呜呼一片,已分不清伤了多少,亡了多少。

    马欢趁此机会,带着一队人已冲过剑雨,杀到城门下,几个军士迅速打开城门,城外援军见状,登时冲杀进来。这下主客顿时倒置,王景弘率领大军蜂拥而入,城楼上敌人尽皆被诛,众人已合兵一处。

    王景弘冲进来后,迅速找到郑和,连称救援来迟,差点误事。

    郑和笑道:“哈哈!不是还没死么?这国王竟然如此胆大,想制我们于死地。好啊,这下咱们便占了他的王城,夺了他的王宫!”

    王景弘点头称是,将三军迅速集结,便向王宫杀去。王城内此时早已空虚,是以明军未遇到什么抵抗,便占领了锡兰山城。

    王景弘又对着郑和道:“正使大人,费信正率着部分水师在港口与那亚烈苦奈儿周旋,依下官看,此刻正是夹击那狗贼国王的大好时机。趁着王城陷落的消息还未传去,我们得及时出兵啊。”

    郑和点了点头,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此刻不趁机收拾那国王,他日放虎归山,实是后患无穷。郑和令道:“马将军带着众军前去,与水师水陆夹击贼军,王副使与本使留守王城,解决善后之事。大家伙儿务必奋勇杀敌,要把国威和军威打出来,让敌人下辈子再也不敢与我们天朝为敌!”众将心里都窝着一股子气,此刻听到命令,更是二话不说,便即领命而去。

    费信此时率领着数十条战船在海岸沿线不断向岸口发起攻击,数十条船只在大海上穿梭往来,灵活至极。明军水师久经训练,火力威猛,海战之术,天下无敌。只见费信在帅船上镇定指挥,时常变阵。海战最讲究编队配合作战,有时候摆‘出’字形阵,有时候又摆‘器’字形阵,还有‘贵’字形,‘人’字形,多不胜举。

    敌人也是看得眼花缭乱,只是一味的朝着大海胡乱放炮。锡兰山国军的炮火射程范围较小,只能打到二十里之内的目标,费信也是看准了这点,指挥船队在离敌二十里之外作战。明军的火炮半径大,射程远,能打到三十余里,是以双方的炮仗比拼几乎是一边倒的。明军指挥战船熟练之极,往往故意向前数里吸引炮火,一旦对方炮台发炮,后方的指挥船就能分辨敌方炮台位置,然后尽数火力摧毁之。如此打下来,明军成有胜无败局面。连秦航和司马尚游等水手此时也无事可做,站在费信身旁观战。

    平日里战斗打响,他们不是去救落水兵士,就是操舟在各船队编队间来回接应。此刻却是兴致勃勃,指点战场,大有‘恰同乡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挥斥方酋’之意境,他二人本不知海战,经此战后,自是大有所获。日后谈笑汪洋,此战堪当启蒙。

    亚烈苦奈儿在岸口数里处搭了‘指挥所’,自己缩在后方指挥。他见敌人只是一味的游击,并不上岸,心中大为恼火。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组织船队下海对阵,那样只能失败得更惨。只是一味的在岸上守也不是办法,你打不到对方,对方却能打到你,这还是有败无胜。想来思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他此时焦急万分,自己只是因为一时贪念,才甘冒奇险偷袭明军。现下如果尽数消灭不了敌人,那麻烦就惹大了。

    他看着自己身边这五万大军,竟然奈何不了对方数十条船,真是又气又恼。眼看着己方伤亡越来越大,他终于下定决心撤退。撤回王城,引诱对方上岸来追,然后派人迂回到岸口,阻敌后路,在岸上消灭敌人。他心里打着如此算盘,待消灭这股水师之后,城内的郑和已是瓮中之鳖,到时候杀将回去,对方全军覆没。想到此处,他嘴角微扬,露出冷笑。

    正欲下令撤军,探子来报,王城开来大队人马,打着明军的旗号杀了过来,瞧阵势有上万人。亚烈苦奈儿大惊失色,道:“怎么可能?王城内只有郑和的区区二千随从,已被我困在城内,怎能出得了城?哪来的上万人?”

    他兀自不信,亲自跑到山坡,看到前方沙尘漫天,银甲铿然。旗帜鲜明,声势浩天。顿时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马是从哪钻出来的,此刻前有来敌,后有追兵,已陷入腹背受敌局面,他再傻也知道若再不跑,今日就要被包饺子了。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撤退!撤退!往西北方向撤!”

    只是马欢向来以兵贵神速著称,岂能瓮中之鳖逃走?他的前军迅速插上,与敌军交上火。后面的部队也是陆续加入战斗,五万大军此刻被压缩在不到几十里地的岸口,阵形施展不开,只能前赴后继的成为一阵阵炮灰。

    海上的费信见援军已缠住了敌人,此时他的海上游击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瞬时变阵,数十条战船齐发岸口,从后方攻击岸上敌人。锡兰军此时已乱成一团,虽人数众多,却不经打。而明军战斗力极为强势,往往一个前锋营便敢冲进万人阵中大杀四方。数十里的战线上,无数的鲜血在空气中飞扬,无数的惨叫声在天地中飘荡,无数的人一列列的倒下,任谁看到如此场面,都会想到,人类,需要和平!不再打仗,不再杀戮,所有的人都和睦相处,这不好么?为何有些人,偏偏为了一点功,一点利,要铤而走险,破坏这美丽的家乡!还害了那淳朴的人民!这样做,值得吗?

    大战过后,便是宁静,仿佛又恢复到了之前生气勃勃的模样。蓝天上,还是有白云,大海上,还是有风浪。也许你还会看到天空中有几只鸟儿。可人呢?几个时辰前还是高高在上的人呢?转眼间,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么?像以前一样高高在上。天空,包容了所有的亡灵,大地,包容了所有的热血,可战胜的一方,还能否包容这些剩余的生命么?无论如何,刀兵既止,生命仍贵。人类,犯过很多错误,付出过很多代价。但,请不要为了同样的错误再去付同样的代价!

    经此一役,锡兰山国元气大伤,数万精兵一日间灭亡。王城陷落,连国王亚烈苦奈儿也成了阶下之囚。

    按理说,此人因一时贪念,便起歹心,谋害舟师,差点使得整个船队葬身锡兰。各将纷纷要求斩杀此人,以儆效尤。但郑和念其乃一国之主,自己杀之殊为不敬,便力排众议,收押此人,待日后押解进京,由圣上处理。众人皆无异议,然后又商量了一下城中善后之事以及军中伤亡士兵的抚恤。

    郑和却念念不忘来锡兰山国的重任。那就是布施锡兰山寺,这是成祖皇帝亲自布置的任务,郑和务必要完成。明朝多信佛,各处寺庙比比皆是。其实不仅是明朝,在那个时代,佛教成为世界的主流信仰。南洋各国,西域各国,皆笃信佛。成祖皇帝正是在此背景下下令郑和布施寺庙,在佛前刻立碑文,记述大明的丰功伟绩。出使西洋之举,本就是世界级别的壮举,若无文献记载,岂能完美?而当时锡兰山国处于南海要冲,南洋之人在此贸易频繁,往来甚多,在锡兰山寺布施不仅可以叙述下西洋之丰功伟绩,同时亦能彰显天朝国威于各番外众国,意义不可谓不深远。

    郑和始终牢记成祖此命,在占领锡兰山城后,郑和率领众人,带着金银,香烛,花瓶,表里,灯烛等贡品,上锡兰山寺。在敬告天地后,封神拜佛,布施佛寺。当时世上信奉三教,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郑和作为伊斯兰教信徒,却在佛教的庄严宝地布施,恰巧证明了当时三大宗教的互敬胸怀。布施完后,郑和命编书在佛寺碑石上记录,全文如下:大明皇帝遣太监郑和王贵通等诏告于佛世尊曰:仰惟慈尊,圆明广大,道臻玄妙,法济群伦,历劫河沙,悉归弘化,能仁慧力,妙应庶方。惟锡兰山介乎海南,信言梵刹,灵应翕彰。比者遣使诏谕诸番,海道之开,深赖慈佑,人舟安利,来往无虞。永惟大德,礼用报施。谨以金银,織金,宝幡,香烛,花瓶,表里,灯烛等物,布施佛寺,以充供养。惟世尊鉴之。总计布施锡兰山立佛等寺供养:金一千钱,银五千钱。各色紵丝五十胥,各色绢五十胥,織金,紵丝,宝幡四对,纳:红二对,黄一对,青一对。古铜香烛五个戗金座全,古铜花瓶五对戗金座全,黄铜烛台五对戗金座全,黄铜烛盏五对戗金座全。硃红漆戗金香盒五个,金莲花六对,香油二千五百觔,蜡烛一十对,檀香一十炷。峕永乐七岁次,己丑二月,甲戍朔日谨施。

    那碑石高约四尺多,宽二尺多,厚约一寸,上述碑文以汉字,泰米尔文和波斯文三种文字示之。泰米尔文是锡兰当地泰米尔人主要语言,而波斯文则是整个南洋通用语言,楷书了十一行,计二百六十五字。此碑后来湮没数百年,可幸大体保存完好,是郑和下西洋壮举中最真是的历史见证,碑石现存于科伦坡博物馆,时至今日,仍是后人参考郑和航海的重要文献,此是后话,自当不提。

    郑和布施完毕后,带着众人走出寺外。回想此次航海,遇过的危难,遇过的番外国民,遇过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不禁唏嘘。好在任务总算顺利完成,了却了一大心事,这时他想到了圣上交给自己的另外一件大事。此事在前两次下西洋的时候,他便暗中操办过,可惜无甚眉目,今次航海任务基本完成,在班师回航之际,他又想到了,此事不办,如鲠在喉,回去在圣上面前怕也难以交差。

    郑和想到此处,不及其他,立即召唤王景弘。回到城中,郑和在王宫内稍作休息,而后副使王景弘应召走入王殿。

    “属下王景弘见过正使大人!”

    郑和屏退左右,道:“你总算来了。”

    王景弘道:“连日来处理一些善后之事,耽搁了些时辰,最快的话,三天过后,我们便能起航回师了。”

    郑和此刻已坐上木椅,摆了摆手,道:“不急。咱们还有事没办完。”

    王景弘怔了一怔,奇道:“正使大人还有何事,敬请吩咐,属下竭力完成!”心中却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郑和悠然地拿起一杯茶,轻浅一口,道:“我们还要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找谁啊?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有我们要找的人?”王景弘仍是摸不着头脑。

    郑和放下茶杯,眼睛直盯着王景弘,正色道:“找一个我们不该知道的人,但却不能不找的人!”

    王景弘心中一惊,他被郑和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听闻此语,使者似是话里有话,但他如此机灵人物,怎会不知郑和所指何人!

    上次航海回师之际,郑和亦是和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此次旧事重提,他当然猜得到。只是至上次事后,他内心就一直想把此事忘却,回去什么也当作不知道。没想到今次再次出海,任务再次完成,而这件事却又再次袭来。尽管他想避,可怎能避得了呢?

    郑和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以为就你一人想避么?我也想避啊,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去做的。”

    王景弘点了点头,道:“属下既已决定忠君报国,就不会退缩。大人,您就直说吧,这次是去哪?”

    郑和慢步走了过来,拍了拍王景弘的左肩,道:“锡兰山国附近有许多不知名的岛屿,你带上人,沿着这些岛屿,一个一个的找。找到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王景弘再次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就要出殿。

    郑和忽然叫住了他:“不能让马将军费信他们知道。这次去也不要带上次的人,带些新面孔吧。”

    王景弘不明所以,回过头来,问道:“新面孔?”

    郑和道:“我听说最近帅船上有几个水手很是不错啊,当中有叫秦航和司马尚游的吧。”

    王景弘道:“是的,他们表现确实不错,很有潜力。”

    郑和又道:“这次去你就带上他们几个新人,一来有时候办事情是需要嫡系的,二来此事不能过多让老人们插手,否则他们会起疑的。三来锻炼锻炼那几个小伙子吧,大明日后需要他们出头。”

    王景弘“嗯”了一声,便即出殿。

    秦航和司马尚游此时在王城里过足了瘾,他们出身贫寒,几时见过这等繁华世界?一头扎入城中后,便再也不见人影了。直到费信发出‘通缉令’满大街寻找,二人才回到驿馆。

    费信当先滔滔不绝地怒斥了二人,什么穷小子进京了,进城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让你们混两年是不是没人制的住了云云,把他们俩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又缓了缓语气,告诉二人,副使大人有令,调他们办事。

    二人自是先愁后喜,能为副使大人所器重,并差自己办事,那是多大的荣誉啊。几乎没得考虑,便跑去船队报道。

    费信见他们一脸高兴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心下反倒疑团云集:这都打完仗了,行礼都收拾好了,还有什么事副使大人竟然会想到要他们俩去呢?这到底是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