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七章 风雨中 怎容初生牛犊

    “清楚!”众人齐声道。

    费管事说完左右看了看,问道:“秦航为何不在?”

    司马尚游出来答道:“依照排期,秦航今日要等到戌时替换,眼下这个时辰,应该在寝房。”

    费信道:“既是如此,替换时你与他说一声,真要坏了规矩,莫怪本管事没提及。”也不看众人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司马尚游同一些新手便凑上前去,盯着木墙上的那张贴纸,人群中有几个边看边念道:“凡我船队随行人员须当谨记如下规矩:叛国通敌者,斩首;不听号令者,一百棍;畏缩不前者,一百棍;私自逃生者,一百棍;顶撞犯上者,一百棍;离间关系者,一百棍。......此上规矩诸君务必遵守,胆敢犯者,决不轻饶......”而后贴纸上还注有几个因犯了规矩而上榜的人员,粮船上的郭承昂和彪子昨夜因偷吃贡品光荣的上了榜,各自罚了一百棍。

    人群中咿咿呀呀早已议论纷纷,“倒同军规似的,如此严格,今后要小心些”“那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然则也太严了些......”“你小子懂个屁啊,棒打出孝子,使君这番是良苦用心......”“莫吵莫吵,总之今后在这船上夹着尾巴做事就行”。

    一旁的老手们见这些个新来的家伙们如此不安分,顿时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道:“看完该干活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在老手面前,新手们亦不敢太造次,嘟囔两句一下子就散开了。司马尚游看完后一言不发,向工头招呼了一句便往寝房走去。

    秦航此时在在木床上打坐练功,忽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近,忙调好内息,问道:“何人?”

    司马尚游道:“打扰秦兄了,小弟司马尚游。”秦航一听声音,立舒了一口气,平日里自己都是独自练功,从未让外人瞧见过,即便是每日呆在一艘船的弟兄亦未曾知晓。倒不是自己不够光明正大,只是昔日那位授艺前辈交代过,不得在外人面前练功习艺,是以秦航一听司马尚游声音便即收心。

    他跳下木床,打开房门,将司马尚游迎进了房内。秦航虽与司马尚游每日呆在一起,但寝房却不在同一间,不过二人平日里走的很近,来回穿梭于各自寝房倒犹如家常便饭一般。“司马兄,你今日不是负责掌舵么?此刻怎么有时间来寝房?”

    司马尚游拍了拍身上灰尘,往木床一坐,道:“今日费管事贴出了我们船舱的规矩条了。”说罢给秦航讲了一遍告示中的所有内容,像司马尚游这种聪明才智之士,自然能将这十几条繁文儒规瞬间倒背如流。

    秦航一字一字地听着,表情倒没有多大变化,听完只是淡淡的表达了一句“知道了,多谢你传话。”

    司马尚游见秦航无精打采般,倒也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秦航可不是个颓废之人。但他何其聪明!转眼间已知其理。司马尚游道:“从昨日以来,你一直闷闷不乐,秦兄能否告知小弟是何事如此让秦兄在怀?”

    秦航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有劳司马兄挂念了。”说罢浅尔一笑,但神情中的丝丝无奈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了。如此神情,岂是无事?

    司马尚游正视着秦航,目光却是那么的柔和,他慢慢道“可是昨日费管事说了你两句,你心中积有怨言?”

    秦航叹了一口气,道:“我哪敢有什么怨言,费管事所言,句句在理,是我自身问题。”言下脸色僵硬,宛如死灰般。

    司马尚游又道:“你既然都说费管事言之有理,可我看的出你心里并没有释怀。一世人,两兄弟。你心中有何想法,不妨畅所一谈,我司马尚游愿以心倾听。”神色间却是诚恳无比。

    秦航看着这个同龄少年,心下一暖,在这艘帅船上,平日里确实是司马尚游与自己最谈的来。但他心里此刻亦是柔肠难转,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的苦笑道:“呵呵,我不怪费管事。我只怨自己,平日里把什么都看得很简单,以为这世上之事,稍加用脑,便能揣测,稍加动手,便能化解。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是一无用处。我也不知晓为何有这毛病,司马兄,你能理解么?”

    司马尚游听着秦航的肺腑之言,脸上却没有一丝嘲讽,相反他认为眼前这个少年敢于说出自身烦恼,清醒认识到自身问题,比之大多数人要强的多了。

    他安慰道:“每个人都有缺陷,我也有。时至今日我都没能认清自己自身缺陷到底在那。我从小历经大难,家人短时间内皆离我而去,这些经历告诉我,以后没有人能够帮你,凡事都得靠自己。故而,我苦练本事,勤修技艺。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用武之地。万幸的是,我加入水师船队,同你,同千千万万个有志少年走到了一起。但是我明白,这只是第一步,是万千苦难的开始。今后的道路会怎样,会走到何处,我不知晓。我只知道,会这么一直走下去,因为离开这里,我发觉已找不到自己。所以秦航,今日我们能呆在这里,是天赐奇缘,一定要珍惜。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你看,每日里我们将所学都奉献给了这支船队,奉献给了这项使命,还要什么比这更崇高?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而我们却偏偏占到了这十之一二,此生还有何求?”

    司马尚游的话语是那么的平凡,而寓意却又是那么的不平凡,仿佛在霎那间给沉思中的秦航注入了丝丝灵魂。那寥寥的几句话语,却如当头棒喝,重新又燃起了秦航心中的那股热火,那股最原始的热火!此时此刻,司马尚游就好似一位多年消失的老友,在重逢时诉说着那些年......

    简短的言语使得秦航精神为之一震,他抬了抬头,道:“司马兄,你的想法很值得小弟去深思。也许你说的对,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便今日在此处碰不上,来日在他处也要碰上。我秦航往日自问技艺出众,为人不羁,家庭和睦,无所牵绊。正因为此,很多时刻一遇到些许挫折,就会迷失自己。而现在我明白,技艺再好,为人再洒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只要我心坚定,任尔东西南北风!”

    司马尚游会心一笑,忽地二人同时伸出右手,在这小小的寝房之中,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船队,三百号坐船。

    天有些阴,风速偏中,方向偏西南。

    这是船队中的一艘坐船,长约六十八尺,宽约二十七尺。坐船属于大型护航主力战舰,亦是分遣护航航队中指挥之船,船上多为军士,有一定作战能力。这艘编号为三百号的坐船在船队中前后左右四营皆可巡游,是离帅船最近的船舰,指挥使是名将马欢(亦是此次出使的副使)。邓孝明作为为数不多的水手被分在这艘船上可以说是幸运至极。较之于郑和的帅字号宝船,坐船要小的多了,人数也较少,因此平常活也轻松。

    邓孝明没有在舱底摇橹掌舵,按照他的说法,好钢都是用在刀刃上。自己是块好钢啊,怎能天天呆在舱底?此刻他正站在船头,刚把头帆稍降了些许,正想坐下歇息会儿。

    燕伯却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轻踢了一下邓孝明那即将坐地的屁股,道:“又想偷懒了?”

    邓孝明听到声音,立马控制住了那即将坐地的屁股,顺手摸了两下,叫道:“燕伯,你轻点行吗?每次都这么暴力,真拿水手不当干部啊。”

    燕伯笑道:“哎哟哟,你小子人小官瘾还不小哦,自己一个候补水手,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真美的你了。”

    邓孝明正色道:“什么候补,上次不是转正了么?我现在是大明水师船队西洋使者郑正使马副使座下三百号坐船之上的正规水手,编号九五二八,老伯,以后您客气着点啊。”说罢昂首挺胸,一副正气凛然模样。

    燕伯听完邓孝明那罗里吧嗦的一长串陈腔滥调后,只是淡定的说了一句:“你还是先喘口气吧。”

    “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太失败了。”说罢左手扶着那船头桅杆,嘴里“哼哈哼哈”地不住喘气,显然适才那一长串说辞让这个家伙一口气没转过来。

    看着邓孝明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燕伯亦失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叫你小子瞎吹,活该。”邓孝明略调语气,左手已离开桅杆,忽而间又恢复如初。

    其实每日和燕伯耍耍嘴皮,日子过得倒也充实,这一老一少在这军士林立的坐船之上,倒也平添了一道特色风景。

    燕伯抬起头,看着那船头风帆,顿时骂道:“孝明,我叫你降帆,你这就叫降帆?窑子里的娘们脱个裤头距离也比你这落差大,你是昨天没吃饭么?”

    邓孝明镇定答道:“燕伯,看不出来您老这么为老不尊,连窑子里的娘们脱裤头您都见过?真是大大颠覆了平日里您在我们晚辈当中的正面形象,如此为人,我孝明亦深以为耻!咦,燕伯,那窑子里的娘们一般都穿什么色彩的裤头啊?哎哟!哎哟!”

    未及邓孝明躲闪,脑门上已受了燕伯两记敲打,只痛的叫苦不迭“别打了,燕伯,我错了。这次我是真的错了!您还是说说这降帆之事。”

    燕伯收了收手,怒道:“小小年纪,如此油舌,该打!叫你降帆,是因为海风马上要变大,你却降那么一点,和不降有何区别?”说罢已停下了手上击打动作。

    邓孝明摸了摸脑门,显然刚刚两记敲打分量不轻,不过最近都习惯了,爷俩打打闹闹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仍心有余悸地道:“您怎知海风要变大了?我看现在风速很匀啊,匀得就好比**般的玉手在轻抚,轻抚我那受伤的额头。海风啊,你真是太温柔了!我要你继续温柔,温柔抚摸,抚摸我那受伤的额头......”

    “还有完没完了?看到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就知你欠打!前辈们的经验,你听还是不听啊?”

    邓孝明放下了那继续抚摸着额头的右手,放下了那欲醉欲仙的表情,咽了一口唾沫,忙道:“听,当然听。只是您凭什么断定海风会变大?再说海风越大,咱们该升帆船才跑得快啊,哪有不升反降之理?”

    燕伯又拍了拍邓孝明的脑门,不过这次倒真是在抚摸他那受伤的额头了,边拍边道:“你这个脑袋啊,怎么老是不开窍哦?你看此刻,天空阴沉,海鸥都见不到一只,海面都不见鱼儿浅游,可见不仅风要变大,这简直就是暴风雨之前奏啊。再者,我们船队是向西南航行,而此刻风向却是由西南吹来,这是逆风啊,如此大的逆风,你要是升帆的话船还能跑么?”邓孝明一字一句的听着燕伯的话,又特意看了一下海面,果然以前时不时的还有一些海鱼在船边浅游,现下却都不见了踪影。人家说老姜弥辣,当真不假!一番话下来,邓孝明已然用半信半疑的眼光看待燕伯了。二话不说,又重新解开了帆绳,使劲地往下拉。

    此时海风果真越变越大,呼呼啸啸地刮,邓孝明迎着海风,脑门生冷。此时他心中恨不得大喊“风啊,你可不要再‘抚摸’我那受伤的额头了,再抚摸下去,可真要受伤了!”

    想归想,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拼命的下拉着风帆,这时,燕伯已跑到船尾去降帆了。邓孝明已累得满头大汗,别看这风帆就这么一块布轻重,可遇上大风,下坠阻力之大,远超常人想象。

    邓孝明双腿盘在挂帆的桅杆上,以此来固定身板,紧咬牙关,双手反复的上下运动。如若再不抓紧时间把帆降下,海风可以连帆带杆一起吹断,后果不堪设想!

    邓孝明深知情况危急,匆忙间大声喊道:“兄弟们快来帮忙啊!”几个军士也早已看到这边情形,纷纷跑了过来,搭手的搭手,按腿的按腿,忙了个手忙脚乱。

    此时天色更加阴沉,狂风依然大作!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看得众人心惊胆颤!顷刻间声声惊雷传来,雷声大作,轰轰作响!一阵暴雨倾盆而至!好一场暴风雨!电闪夹杂着雷鸣,狂风夹着暴雨!雨水如瓢,如豆,淋湿着船上众人。似乎要让他们知难而退!但那又怎样?

    船上众人依旧没有退缩分毫,他们紧紧的围在一起!他们紧紧地围住帆绳这个中心点,有几个军士更是直接压上一起拉扯帆绳。一点,一点,再拉下一点,快了,快了......‘围点打援’,这个中国兵家最常见的战术,此刻竟被几个军士水手,运用在如此环境之下!

    雨水,打湿了他们全身,惊雷,刺激着他们的听觉,闪电,刺激着他们的视觉,他们身体中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感觉!一种在风雨中完成自身使命的感觉!一种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感觉!一种在天地间共同奋斗的感觉!

    苍天啊,你只看到他们身上的雨水,却没看到他们身上的汗水!你有你的规则,他们却有他们的选择!你可以否定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却决定着未来!你可以嘲笑他们太儍,你可以嘲笑他们太执着,但是他们用行动证明,这是属于谁的时代!水手,注定是艰难的航行,路上少不了风雨和阻挡。但,那又怎样!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活得漂亮!只是因为,他们是水手!是大海中的水手!

    “再来一点,用力一点,好,一点就够了......”就这么一点一点,白帆一下一下,而他们没喊一声苦,没喊一声痛!即使,风,刮破了他们的脸皮,刮迷糊了他们的眼睛,但帆绳终归会有长度,而意志却只有厚度!在帆绳和意志的斗争中,厚度最终还是胜了长度!

    白帆落地的时候,邓孝明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武林高手的匪夷所思的招式,没有用之不竭的超强内力,没有那八步登天的轻功,他们,用的只是最普通的,意志,就是这么普通的意志,在此刻,却胜过了时间任何样式的内力轻功招式!

    邓孝明瘫坐在船板,他望向船尾,船尾的燕伯此时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全身湿透,气喘吁吁,但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过来。邓孝明微笑的摆了摆手,向燕伯打招呼。燕伯看着风雨中那只勒痕醒目的红手,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孝明身旁一齐坐下。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只是他们却丝毫没有要回舱的意思。

    “不回舱么?”燕伯问道。

    “不回了,外边风雨正好,卧看天地一色,不也快活?”邓孝明理了理乱发,笑道。

    “好,小伙子有你燕伯年轻时候的风采。”

    “燕伯,你身体要是吃不消就回舱,我能理解的。”

    “胡说八道,你燕伯身体老当益壮,区区一场风雨何足道哉?”

    “那您此刻说说,我适才降这风帆与那窑子里的娘们脱的裤头距离相比,孰长孰短?”

    “你赢了”

    “这还差不多,燕伯,顺便再问您一句,窑子里的娘们穿的裤头一般都什么色彩的?”

    “去你的!看我不再敲死你!死小子。”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