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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个仪式

    2021年6月,世界在疫情笼罩之下,已经熬过500余天。疫情管控进入常态之后,政策逐渐变得灵活。

    25日,沿海某大学的操场上人潮涌动,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据说因为疫情的原因险被取消,但最终还是在各种猜测之中如期举行了。张海潮为赶这样一个仪式,专门从千里之外奔来。因此,毕业典礼的尘埃落定,使他忧而空乏的心情得以愉悦起来。

    这天天气很好,阴霾散尽,天空瓦蓝,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毕业典礼定于上午九点,时间未到,已经有学生在操场上有序地聚集,他们身着各色统一的T恤,在台下汇成色彩斑斓的海洋。疫情之下,难得看到有如此规模的集体活动,此时台上一阵忙碌,台下一片喧嚣,偶尔有人拉起长哨,释放心中久积的压抑。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张海潮虽然没能进到校园里面,但隔着铁艺,还是能听到学校领导宣布典礼开始的声音。此刻,他百感交集地坐在铁艺围墙下白灰包裹的水泥台上,静静地聆听,静静地回忆。八年前,他就是毕业于这所学校,当时的他和此时围墙里坐在操场上意气风发的学生们一样,一刻都等待不得,他们激情满怀地盼望着能立刻脱离这无意义的禁锢展翅高飞。之后,他努力过,得意过,失败过,痛苦过,历经八年,在苦难的磨砺下完成了蜕变。今天,他就想借用这场貌似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仪式,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他要正式地和他道一声拜拜。从此,他将拥有全新的自己,还将开启崭新的生活。

    八年前的六月,张海潮和他的同学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各自走上新的疆场,人生路上,再起新程。当时的那帮人如今日这群一样,踌躇满志,各怀理想。张海潮回想自己,在那时也曾有过远大的理想,他曾羡慕功成名就、站在毕业典礼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学长,并因此发誓一定要成功,要衣锦还乡,要光芒万丈。他理想中的成功是指要像台上那人一样,该是一名专家,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占据着一席之地,或是一名老总,已经拥有自己的商业帝国。彼时,他也将自信满满地在人群簇拥之中昂首阔步。

    张海潮儿时算命无数,他记得曾有一位南方来的云游先生,看过之后说他天命不凡,前途无量。直到大学毕业,虽然当年的场景已模糊得不像样子,可先生的预言在张海潮的意识里却早已如神话般膨胀,他迷信命运的安排,坚信自己是天之骄子。

    可是时间又过了八年,他不仅没能振翅于万里长空,却因好高骛远,急功近利,贪得无厌而终于将自己的理想摔碎,换来了一地鸡毛。相较于毕业之初,此时的他没有取得半点成就,早已被同期人远远甩掉,而终望尘莫及。

    张海潮的生活之所以是今天这个状况,原因是他在两年前负了债,巨额债务一度使他信用破产,众叛亲离,甚至几近死亡。好在,一次一次重压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活下来,并且经过痛苦的煎熬还清负债,因此才有勇气和信心重新回来。

    六月的海滨景色秀美,张海潮重回母校,如归故园。毕业典礼之后,他与那个一直把他当兄弟的人一起,置身在校门外的海边长廊,面朝蔚蓝大海,背倚美丽校园,脚下柔柔绿草,头顶白云蓝天,迎面海风轻拂,远处孩童悠闲,恰有海鸟飞过,心态难得坦然。

    有人说他们这一代是黄金的一代,是改革开放之后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的后代,他们的二十多岁,正经历国家真正开始变富变强的时代,他们是享受时代红利的一代。也有人说他们这一代是最悲怆的一代,他们赶上了计划生育,因此在提心吊胆中降生;他们赶上了高考扩招,大学文凭变得不再稀有;他们赶上房子涨价,三代人奋斗一辈子,只为一代人能有一个像样的小家;他们赶上信息爆炸,工作变得不好找,生意变得不好做,总之他们好事没赶上,坏的却是一样都不差。

    事实上,每一代人在身处自己那个时代时,都必须无可选择地接受时代大潮的洗礼,他们这一代也是一样。十几至二十几年前,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以后的迅猛发展,部分头脑精明顺应历史的人站上了时代的风口,富裕起来。但当时,绝大部分中国人仍然被落后的思想束缚。因此,社会便通过宣扬少数精英的神话去唤醒更广大年轻群体对于成功的渴望。伴随着各种楷模冲入视野,个人英雄主义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变得空前盛行。此后,社会迎来了大发展,海量的信息开始充斥人潮,使人们眼花缭乱。人们的思想在经历了80后的觉醒之后,在90后这一代人身上得到空前解放。更是随着国家的强盛,全民升腾的自信心开始使之后的人们妄自尊大,精神膨胀,英雄主义与享乐主义快速抬头。此后,全民浮躁带来的问题显露端倪并不断造出恶果,黑恶势力抬头、电信诈骗盛行、网民集体跟风,问题层出不穷。以张海潮为例,他曾怪大学扩招,也曾怪房价高涨,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因此变得急躁。他左突右冲,同时付出着这个时代里几乎所有同龄人都付出的勇猛和激情,却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已在浮躁中沉沦。

    在海鸟清脆高亢的“啁啁”声中,那个即使知道张海潮负债累累却仍然一直把他当兄弟并陪他返校的人问他有何感想。也许,这个见证过他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人心里本来就明白他重生之后的感怀,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大学真好!”张海潮如是回答。这个问题他在高铁稳稳停靠站台那一刻、在公交车从容穿过海底隧道那一刻就曾思考过,此刻未经犹豫,脱口而出。他对这个地方有着深厚的感情。

    理想主义者们常常会怀念过去,张海潮也曾经常怀念,面对工作地的荒凉之时怀念大学环境的优雅,面对尔虞我诈之时怀念身处象牙塔时的纯真,失恋痛苦之时怀念大学爱情的美好,再后来遇到困难时怀念同学情谊的至真至诚。直到最后,当所有怀念被现实一一击碎,他又开始怀念大学里的图书馆,怀念沉溺于书中虚幻世界、情感得到满足时所获得的短暂的慰藉。

    “又酸又贱。然后呢?”

    “我是说真的。轻松……感激……”

    “谁?”

    “一切……存在的,和发生过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打算。”

    说话间,两人眼前出现一只金黄色毛茸茸的小泰迪,它兴奋地跑来跑去,跑到两人所坐的长椅的尽头,熟练地抬起一支后腿,以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宣誓完领地后,又一如既往像没事狗一样欢快地兜兜转转奔跑绕圈。张海潮见后满心欢喜,啧啧啧地轻唤招呼小狗过来。一段时间以来,他多次感到被打击之后心境已大不相同。同样的场景下,以前的他,一定会拾起小石头愤怒地将小狗驱离,并高声找出它的主人,立场鲜明义正严词地指责她和她的狗都没有素质,而现在的他,则乐于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