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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 ——简玉珩番外

    她说,“我很好,你放心。”

    (七)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商人更精通此理。

    如今我有了妻子,又有了儿子,身后还有偌大的宗族和商号,总该要给她们谋一个安稳的未来。可如今雍朝民心已失,诸侯问鼎,群雄逐鹿,哪里又能寻得一个安稳之处?

    文华倒是看得开,说他们争他们的天下,我们自也要过我们的日子。现下的雍朝,早就是一棵被蛀空的大树,一间木梁朽坏而濒倒的屋子,指不定哪天风雨一至,就会轰然倒塌,或陷入沉沉黑暗中,被烈火灼尽,光明取而代之。

    雍朝既然已经靠不住,我同文华商量着便将目光放向大争之世中,打着平天下,济苍生旗号的几个诸侯,虽然并非每条路,都能通向那人人仰望之地,但多搭一座桥,便多一份来日安稳的希望。

    行商不比坐贾,一旦走得远了,不免要闯过血色,面以白刃。徽州商会这十几年,在我同夫人的心血倾注之下,经营范围早已扩大数倍,上虞缺粮,我可济之,怀桑少药,我可供之,永苍欲借商船一用,我也可予之。

    文华打趣说我们,就像是在织一张细密的蛛网,也不知最后捕到的,会是哪一条大龙。我说可惜这织网的丝大多有毒,若是不够谨慎,恐怕落入榖中的,反而要是自己了。

    “那你说这像什么?”文华同管家吩咐着,明日下休宁的一应事宜,同时还不忘反问我一句。

    我思前想后,终耸了耸肩道:“我们就像是握着筹码的赌徒,为求保险,在每一个诸侯身上都下了注。怀桑这注,注定是要打了水漂,不过我瞧着永苍还挺坚韧,挺顽强。”

    “从前只觉得季节更替,有物是人非之感,如今一两日不见的地方,若有铁蹄烽火,也算是时过境迁,不复往昔了。”文华记挂着儿子尚在屋中,提步就往屋里头赶去,将将同我擦身而过,我随手将方才折下的秋花插在她的鬓头,轻声笑道,“只要你同孩子都在,何处不是家呢?”

    我尚有慨叹家或不家的心情,实则几月过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已发生至令人麻木的频率。

    倒是陇西以西有一明国,励精图治,在一众诸侯国中日渐坐大,有侵吞天下之势。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下之城,所治之处,大多呈百废俱兴之状,于这失鹿共逐的大世之中,似乎有那么几分不同。

    “昨夜你说…你已选定,要跟着明国?”文华推开屋内的窗子,教秋霜连同着晨露一并散了进来,起得有些早,我抱着被子倚在床头,尚有些迷糊,但仍记得点点头。

    “明国势大,又具深厚潜力,确为上上之选。只是你得想明白了,一旦做此选择,那我们过去雍朝脉系,其余诸侯交情,可谓是付之东流。”

    “这点我也想过,”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醒了醒神,又瞧着夫人只着一件单衣站在窗口,顿时捞过床上的外袍给她掷去,“当心着凉。”

    “我没那么娇气,”文华嘴上如此说,但也依旧是从善如流地披上外袍,“方才的话,你继续说。”

    “如今的诸侯国间,可谓是势同水火,若继续脚踏多条船下去,才更容易出事。”我顿了顿,又道,“再说,他们虽都志于逐鹿,但打的旗号各自不同,檄文用词也是有所偏重,总不容易看走了眼…那好些诸侯国,心里头只有天下,没有苍生。”

    “那么明国便有了吗?”文华失笑反问。

    “不管他们有没有,”我说,“这千万颗人头落地的时代,我们总要活下去,商会总要存下去。”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明国的摄政王下城后守的不是城,而是要寻的那个人。

    (八)

    万事开头难。

    小家之中,尚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何况是明国这一个大国。

    若自个儿赶忙着往上贴,恐怕不会教人看重,反而导致怖鬼生疑,但若是结交的心冷淡了些,又显得诚意不够,只会被放逐边缘。

    夫人说,既然没有一步登天的命,那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对此我深以为然。

    高层官员既一时指望不上,那从小官小吏起层递,指不定某日就能借着东风,结交些明国中能说得上话的人。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天命使然,一场酒宴,竟真教我得知,明国的户部尚书张逸舟下月要往淮南去,也不枉我这么些年四处走动,多方送钱送物送女人,几乎要跑断了的双腿。

    “明国势大,浩浩汤汤,夺取天下已是指日可待,这回好不容易牵上了张逸舟这根线,若是断在了淮南,实在要令人扼腕长叹。”

    深秋时节,候已转凉,我替夫人系上赤锦描银鸳鸯绣的斗篷,亦不忘夸上几句这绣工甚好,夫人甚美。

    “想去淮南便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文华向来能一眼就看透我心思所想,“反正我守着徽州的陆路水路,是顾不得你那头的往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来来往往,那些男人总喜欢去风月场得意得意,你夫君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反唇相驳,却见夫人笑吟吟地,伸手戳了戳我的鼻尖:“你们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兜里有点儿银子,手里有点儿小权就想着尝鲜,有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可别到时候回来和我说生意做了,腥也偷了,是逢场作戏。”

    淮南城最富贵的风月场,非满庭芳莫属,我提前一个月到了淮南,日日流连其中,逢场作戏,同老鸨混了个熟,为防一时之需,我在满庭芳早已备下厚礼,又同从前结识的朋友风花雪月,醉卧软香。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果真见到了张逸舟。

    室内春色旖旎,一闻便知薰的是上好的百濯香,温香软玉也掩不住那人的俊秀面容,果然是龙凤之姿,天人之色。

    听闻张尚书,同那杀伐果决的明国摄政王杨劭风采并称,竟是让我很难想见,那摄政王该是何等潇洒。

    “徽州商会会长简玉珩,拜见张大人。”我对着张尚书行了个足见诚意的大礼,他极为随意地冲我招了招手:“听闻简会长,于风月之事上造诣颇深,今日相见,可要好好切磋琢磨一番。”

    “小人哪里敢同张大人比较,”我起身坐到张逸舟的下首,低声吩咐老鸨,将才色双绝的阿杏姑娘叫来,好好服侍张大人,又笑道,“生意难做,总要给自己寻些乐子,快活一场。”

    张尚书是何等样人,如何会听不出,我欲寻求合作的弦外之音?

    但当下,他只是邀我听琴弄月,说些轻轻巧巧的笑话,偶尔袖手划过阿杏姑娘的藕臂,惹起身下人一阵轻颤。

    如此看来,那阿杏姑娘看着倒是很合他的心意,故而我回头就去老鸨那儿,替阿杏姑娘赎了身,连同厚礼重馈,一批一批地往张大人府上送去。

    此后于满庭芳遇见张大人还有几次,我几次想旁敲侧击,表露我愿同明国交好,唯其是瞻的来意,却都被他避重就轻地引到了其他话题。

    如此反复多次,虽叫我摸不清楚张尚书的意思,但这一来二去半月余后,张尚书竟邀我去城南的天然居一叙。

    见惯了流连风月的张逸舟大人,此刻面对着正经威凛的张尚书时,我才更清楚意识到,他本是个提刀血痕过,斩剑霜雪催的狠角色。

    他斜倚在正中的首座之上,并无过多的表情显露,眸中覆着一层薄冰般浅淡的笑意:“那满庭芳虽好,究竟不是谈正事的地方,便邀了简老板来天然居一叙…谈些要紧事。”

    我敛袖拱手,露出一个再温和不过的笑来:“能为大明出力,是我简玉珩的福分,自当一切听凭张尚书差遣。”

    “你我交情归交情,交易归交易。”

    张尚书字字句句,落在耳里都十分清晰,“天下米粮,仰给湖广,湖广之粮又仰仗你们运送,有些事情,还是要同简老板好好商议商议才是。”

    一切谈妥,我又试探着问张尚书:“敢问杨王有何喜好,可否为小人引荐?”

    大明之中,明王虽于高位却形同虚设,掌实权的,还是凛凛有威仪摄政王杨劭。

    听闻此语,张尚书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缓缓答道:“大哥岂是凡人?他平生唯有一求,但你办不到,所以别想了。”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只以为是那无上的至尊之位,后来方知我当时所想,可谓是谬以千里。

    摄政王殿下所求,哪里是群雄共逐的九鼎白鹿,那个手执天地日月,俯仰山河颜色的男人,唯一所求只是那朵清丽芙蓉,牵心动骨。

    既涉足了军粮供给,军械运送,徽州商会同明国,也就真真正正地绑定在了一起。张尚书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凡经过他手的交易,我都得万分谨慎地核对账目,派遣心腹督质保量。

    乱世之中,就没有安稳之地。有批木材运来时遭水匪偷袭,好不容易保下了半船的木料,其中却有一半泡了水,不及原来坚硬。

    我不敢隐瞒怠慢,遣人送信同张尚书解释了一番,请求宽限些时日,张逸舟回信中,却言徐州战事吃紧,雍朝与天奉联军气势汹汹,一边将我大骂个狗血淋头,一边只肯宽限五日,否则便按军法处置。

    恰好北地的分号新到了一批木料,我没有办法,只好去信吩咐将这批木料先行运往徐州,并亲自前往北地一趟接应。

    欲要向北,自然要穿过如今战火绵延的徐、宿二州。文华日里虽千桩事、万桩事,已是累极,但我出发前夜却睡的极不安稳,我心知她有些担心,却只能揽过她的肩,良久,驰马前驱。

    世事多艰,既然选定了一条路,那只有不回头地走下去。

    紧赶慢赶,总算是踩着第五日的期限,将木料送到了张尚书的手上,同日从江陵去的粮船,也恰好到了徐州,填补了空虚的军粮。待一切安置妥当后,我才将悬在心口的石头放了下去,再回徽州已是第七日午时。

    客船初近江边,我就见着了那岸边朦胧的许多身影中,似有一人是铭刻心头的熟悉。

    江边雾色朦胧,天光将半秃的芦苇荡染成大片鎏金,那静立在岸边的身影,果真是我的妻。

    千里烟波,楚天寥廓。

    我快走几步头一个下了船,往前疾奔了几步就拥住了文华,紧紧地拥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眼圈有点红,鼻头也有点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她既是我心间月,眸底花,飘摇乱世中发誓此生唯一,要拼命守候的姑娘,也是我浮沉商场,无往不利的锐器,和最合乎心契的伙伴。

    她仿佛是一棵坚韧的蒲柳,又似一柄再精巧不过的锁钥,唯有她伴我长长久久同风雨,也唯有她能开启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字真丑。”

    北地天寒,冷风刺骨。冰天雪地里我一边搓着手一边写信,同行的几个兄弟还笑我手都冻成了猪蹄,幸亏冻肿的不是脸,否则现在被说丑的恐怕得是我自己。

    侧过头,我轻轻地吻过文华的发,我忽然觉得这兵荒马乱的大争之世,还能亲耳听到夫人的声音,而不是沦为军报上的冰冷数字,已是万分可幸了。

    (九)

    总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放在何处,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那日的淮南城满庭芳,我是应韩将军独子之邀而来,不料另外几位大人也在,皆欲争一争当日的花魁。

    满庭芳的花魁确不会差,那位冯姑娘,着实生了个可人的模样,水红色束腰曳地纱裙着在身上,并无大俗大艳的浓丽之感,反倒衬得白瓷似的脸蛋更加水灵了些。

    我本无意花魁,也没有什么投壶的高超本事,只不过陪同几位勋贵凑个热闹。移目间,正好瞧见一位未曾相识的公子,缓步行至台上。

    那公子戴着一幅狰狞的傩戏面具,但一举一动,却采云捞月一般从容适意,瞥向韩公子的那一眼,三分凛冽七分淡然,犹带着上位者的气势,轻吐出“劭”之一字。

    我心下一惊,暗自揣度这是何方高士,面上却表现得滴水不漏,轻摇手中青绿山水泼洒的折扇,客客气气道:“原来是邵先生,不知先生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来满庭芳,想必也不是无名小卒,何不摘了面具彼此结交,大家一处饮酒赋诗,也是人生乐事。”

    蒙面公子不答,径直走到台上一角负手而立,我却丝毫不觉恼怒,反而多将些心思,花在了他的身上

    感觉总是比眼神,要更加可靠一些。

    正如同“服裘可饰,风骨难描”,这位神秘而看似目中无人的公子,想必来头不小。

    轮到他投壶时,我又仔细瞧了他的动作。我本不善投壶,此次也不过中了五支,平平无奇、未曾垫底而已。

    只不过商人的眼光,总要敏锐一些。

    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悠然寻了个不在众人间抢眼,却又偏偏能落入那位公子眼底的位置,合扇细观。

    只见那蒙面公子信步而行,途经过我身边时,我一笑相请,他亦是不理,似未瞄中信手而掷,须臾间全中。

    既与张大人战平,又令选了“射”艺相比。

    我往徐州的军营也跑过多次,甚至亲身历过真刀真枪的战场,却哪里见过这般,以箭射箭的精绝!

    那纵横间的横流杀气,若说是战场上以一当千的壮士,都不定能层累至此。

    何其可怖!

    我有些欣喜,又有些感叹,得见这般人物,也不枉今日来此一趟了。

    这般人物,这般人物……

    我若不去结交一番,也太过可惜。

    我没有什么大本事,这些年唯一被重重事端磨出来的就是耐心。我执着地在门外敲了好长时间的门,总算等到里头张开一道门缝,由得我一闪身绕了进去。

    只不过第一眼对上的,不是那位公子,而是坐在床头的一个清秀后生。

    那后生面庞白净,一双眸子格却外清澈明净,给人一种亲切之感。

    屋内威压渐重,我连忙转过眼神,入眼的邵先生未着面具,却让我心下一跳。

    鬓若刀裁,面容俊雅,眸色如深潭般渊沉,眼尾处却似挑起浅瓣桃花,眉宇中自有一般凌云傲雪之气,叫人难以逼视。

    我原想问那公子名号住处,日后好结识一二,那公子却从一开始就未曾给我什么好脸色看,沉着脸,是极不耐烦的模样。

    倒是他身后的小公子,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似还憋着笑意,只是不曾开口。

    我见那公子实在有逐客之意,便从怀中取出商会的玉牌,当作初见的赠礼,却也被他随手就撇在一旁,我万般无奈地拱手道别,直到转出满庭芳的拱门时,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那哪里是什么清秀后生,分明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那公子一脸不耐,许也不是本性如此,只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回头想想,他对着那姑娘时眼底的温柔,可是掩饰不住的。

    这荒唐而混乱的世道,还能见到一对叫人欣喜的有情人,也是难得可贵了。

    唔,算算日子,今夜也该给文华去一封家书。

    许多事情当时不知其显,后来方知其妙。

    张尚书大婚时我携礼为贺,在众宾客中,远远地瞧见了摄政王的面容,竟同曾经在满庭芳中,一眼惊艳的公子一般无二。

    若果真如此,那么我当日的行为,几乎可称得上是胆大妄为!

    只是若想要长久立足,胆大心细又是不可不有的,世界既然是矛盾的世界,那么人就只能也做矛盾的人。

    我一时有些惊诧,而后不免狂喜,老天实在太过眷顾于我,降此大运。见有人侧头看来,我连忙举起酒杯,用宽袍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

    摄政王非我身份可攀,但王妃和善,又曾与我有一面之缘,说不准有机可乘。我在脑海里,略了遍王妃去时可能的线路,取其必经而我又可涉足之地,拜守于此。果然待宴席散后不久,我便在垂花门前,等到了当日的清秀公子,摄政王那位视若珍宝的王妃。

    我温和地抬起头道:“上次小人不知是摄政王与王妃,言语行动多有不敬,诚惶诚恐,请王妃恕罪。”

    王妃似是有些窘迫,同我解释了几句,我连忙告罪,心里头却知这次是等对了。

    如今我这一提,想来王妃或可就记住我了这号人,即使日后不会主动想起我来,但好歹旁人提起时,总能留些识得的印象。

    (十)

    也不知是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王妃不仅记下了我,竟还打算,托付给我一个人。

    我先是一愣,委婉地同夫人表示我已然娶妻,夫人失笑说这同你娶未娶妻毫无关系,那位姑娘名叫赵时雨,是她的远房亲戚,想要托付给我,跟到徽州学做点生意。

    安排一个人,这还不简单?

    何况是摄政王妃的亲戚。

    只是……

    我不过是无官无爵的一个徽州商贾,不走摄政王那头的宽阔大道,反而来走我这里的羊肠窄路,也不知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但也正因我只是无官无爵的一个商贾,那些高位者闭口不言的内情,我不必也不能过多深究。

    还是多看,多思,不问为好,以免触了逆鳞,反而多生事端。

    我压下心头疑惑,面上如春风拂面,满面喜色,自是点头应下。

    时雨是个极为明丽活泼的姑娘,像是隔壁飞檐里头的燕子,礼貌可爱又不失灵巧。一开始是文华将她带在身边,帮着处理一些较为繁杂的琐事。文华说她其聪慧伶俐,事情向来不用提点第二遍,便能完成得像模像样。按照这般趋势下去,很快也能够独当一面。

    我笑问时雨,想要试试经营哪一方面,她思索再三说想要去墨业看看。

    “墨这一行规矩多,工序也复杂,恐怕得多花上点时间。”我抽了个空,带着她到歙县走了走,“不过像你这般有学问的姑娘,喜欢墨香也是情有可原。”

    “也不算是单纯喜欢墨香,”时雨拿起一块描着“金不换”的墨条,眸子里倒映着些,我看不清辩不明的情绪,“只是之前走了太多地方,见多了人心凉薄,想寻一个细致的活,感受感受时间和生活。”

    才多大的孩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我微微皱了皱眉:“你还年轻,还可以尝试很多东西。”

    “那是当然!”她忽然抬眼,冲着我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来,“凡事一样一样地尝试,即便不可勉强,也不必将就,我总不会委屈了自己。”

    兆神末年,一场生死血色,竟教我亲眼在自家宅院见到。

    紧接着又历钟离之变,这天下终于尘埃落定,幸我赌对。

    很快,来年的四月初一,明摄政王杨劭于金陵称帝,改国号为明,改年号弘治,即为弘治元年。

    山河太平,从龙有功,简家在大明商贾间一时风光无两。

    淮南的宅院曾诞育皇嗣,不便再住,索性我携文华和儿女们同赴金陵。

    八月长兄家的二儿子,欲求时雨为妻,兄长旁侧敲击地问了我的意思,我却想起了去年皇后,在简宅生产时所见之景。

    时值年初,时雨来简宅同我及文华拜贺新年,宅院本因皇后生子层层封锁,不料时雨却被放了进来,还同张尚书的气氛很是微妙,对话中,隐见千丝万缕的爱恨……

    再联系到,皇后将时雨交托给我时,特地嘱咐了让她离了淮南到别处去,我心底已有了猜测。

    只是既然那层窗户纸不该捅,那么我便也该视而不见。

    保险起见,我当即便否了此桩婚事。

    天下旁人谁娶赵姑娘都未尝不可,却唯独不该是我简家儿郎。

    文华明知我心里考量,但还是笑了我几句棒打鸳鸯,说若张尚书同时雨还有情,那么去年时雨去简府拜年时,定然就将她留下了,要我给时雨好好另寻一桩婚事,我只道顺其自然,命中注定的人,总不会轻易错过。

    后来时雨,同隔壁另一商行的少东家成了亲,我同文华两人封了两人份的贺礼送去,回头路上,文华还用力地敲了我一下肩头:“你瞧,这回肥水流了外人田罢?”

    毕竟仍从着张尚书做生意,若哪天问起,果真流了自家田才是尴尬。

    我知夫人只是开玩笑,故笑而不语。

    夜间红烛曳曳,只不过添香的不是红袖佳人,而是我自己。

    文华托着下颌,瞧着那明燃着的晃动火焰,轻轻笑道:“如今盛世太平,一派祥和,许多事都大有可为,你怎么打算?”

    烛火既燃,我顺手将香碾灭,偏过头,望着光华掩映下,依旧如美玉般明润摇曳的夫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如今新君即位,万象更新,税制连同盐制等,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更改…我听张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们经营盐业。”

    “盐业?”文华吃了一惊,“下放盐权这可是头一次,若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既是张大人同我提的,定然是上面的意思,”我对着文华眨了眨眼,“如今天下安定,政律完善,又有张尚书在后,何必太过忧心。”

    “挣扎于夹缝,行险于战火,大成于盛世,”文华轻叹道,“良贾何负闳儒!”

    如此,天光正好,山河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