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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冰舞青春

    李勇拍了拍李冰河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妈那么爱美,但是天天做饭,常和我说,手都糙了。她这辈子啊,其实最看重的也就是你而已。”
   
    李冰河瞧着母亲的背影,终究是心软了。
   
    黄昏时分,风尘仆仆的严振华带着行李赶回了严红家。远远地,只见一个人影扛着麻袋在严红家进进出出。严振华走近一看,居然是一脸煤灰的唐剑。唐剑见到严振华回来,激动不已,但是手里的活儿却一直没停。
   
    严振华疑惑地看了看严红,严红接过严振华手里的行李,边走边低声道:“唐剑这孩子,心里面觉得对不住咱老严家,这两天天天来帮我干活儿。事都发生了,谁都不是故意的,总得往前看啊!”
   
    严振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忙碌的唐剑,没跟严红进屋,直接折返回去,接过唐剑手里的煤砖:“别抢我的活儿。”
   
    唐剑没想到严振华还愿意搭理自己,激动得眼眶通红,一肚子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最后只能信誓旦旦地表态:“老大,以后严老师也是我的爸,我跟你一块儿。”
   
    严振华白了唐剑一眼:“你要是真缺爸,认我爸当爸,随你便。但你别见天跟赎罪似的,让人看着烦,这事我也有责任,听明白没?”
   
    唐剑破涕为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严振华打了唐剑一拳,虎着脸道:“快搬,搬完咱俩去找小红帽。”
   
    半小时后,严振华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雪乡里带回来的土特产,敲响了李冰河家的门。可他敲了半天,无人回应,两个人只能失落而归。
   
    接下来的几天里,严振华又多次上门,可那扇门始终紧闭着,这家人就像忽然消失了一般。严振华心里虽纳闷儿,但并未做他想,只以为一家人是出去旅游还未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李冰河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专业体校开学的日子。一早阳光明媚,体校内人群熙攘,学生们按冰雪项目在大操场分列报名,紧张有序。严振华和唐剑拿着报到材料,在人山人海的学生中左顾右盼,却始终没见到李冰河的身影。
   
    孤零零的严振华只好一人到双人滑报名处递交材料,却被老师告知双人项目需要一起报到。严振华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眼见着报名处的队伍由一条长龙变成了一条小蚯蚓,严振华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却仍旧没有出现。
   
    多日来音信全无,几次上门也都不见人影,严振华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唐剑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反常,于是两人决定干脆去李冰河家里一探究竟。两人说走就走,出了体校就直奔干部楼。
   
    没料到,李冰河没找到,却在干部楼下遇见了火急火燎跑过来的曲洁。曲洁呼哧带喘,一见两人开口就问:“冰河今天去报到了吗?”
   
    不明状况的两个人云里雾里地摇摇头:“没有,所以我们正要去找她。”
   
    曲洁一拍大腿:“坏了,她定下来要出国了。”
   
    严振华心头一跳,本能地反驳:“不可能,她说了不打算出国的啊。”
   
    曲洁说:“我爸还能骗我咋的,我爸前两天刚去她家劝过,她爸妈铁了心要把她送出去,已经决定了。”
   
    唐剑眉毛一皱:“她走了,我老大咋办?”
   
    “我不信,我要她亲口告诉我!”一声吼打断了两人的叽叽喳喳。严振华说完,大步跑进李冰河家里那栋干部楼。
   
    三人步伐匆匆地跑上来,严振华顾不得礼貌,一个劲儿地猛敲李冰河家的房门。可越敲越绝望,室内静得可怕,仿若从来都不曾有人住过。
   
    在严振华逐渐心灰意懒时,对门的门“啪”的一声被暴力推开,廖弦不耐烦地冲出来,见到严振华后明显一愣,随即冷笑道:“别敲了,冰河去沈阳办签证了。”
   
    严振华震惊得睁大眼睛:“办签证?”
   
    廖弦扬扬得意:“对啊,冰河要出国读书,肯定要办签证啊。”
   
    严振华不信:“不可能!冰河要跟我一起去新体校滑双人滑,我们要一起搭档一辈子的!”
   
    廖弦冷哼一声:“严振华,你赶紧醒醒吧!你还真想吃天鹅肉啊,冰河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你想跟她在一块儿一辈子?省点儿心思吧。”
   
    “你骂谁是癞蛤蟆,你敢再说一遍!”曲洁听不下去廖弦话里话外的讽刺,就要冲上前去,被唐剑拉住。
   
    廖弦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们也都别不服气,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们跟她的命不一样,能强求吗?”
   
    严振华心乱如麻,压根儿没心思跟她争论,只想找到李冰河:“我不跟你废话,我要听冰河亲口跟我说!”
   
    严振华愤而转身,往楼下跑,却被廖弦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廖弦气愤不已:“严振华,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冰河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她出国就是要去过好日子,当人上人,你非要把她拉下来跟你一块儿搞花滑?那么累,那么苦,要是出不了成绩怎么办?她这一辈子就毁了!你要是真为她好,就不要再去打扰她!”
   
    严振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来的了,只记得一路上唐剑和曲洁吵吵嚷嚷。可他却好似因为廖弦的一番话失去了愤怒的能力。
   
    夜里,严振华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自己对父亲的承诺和廖弦下午的话在脑海中混乱不已。他觉得自己仿若是被挤在两堵墙之间,往哪边走都已经没有了去路。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蒙眬间,严振华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刹车声。严振华本能地从床上跳起来,扒开窗帘,往李冰河家的方向看去。随后,他心头一喜,路灯下,他又见到了那顶他朝思暮想的小红帽。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就跑出门去。可待他狂奔而至时,李冰河已经上了楼,楼下只剩李勇一人在搬行李箱。
   
    严振华想要上楼找李冰河说清楚,却被李勇伸手拦住。
   
    李勇毫不留情地说:“大华,冰河坐了一天的车,要休息了。”
   
    严振华着急道:“可是我——”
   
    李勇不耐烦地打断:“没什么可是,冰河已经决定要去美国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李勇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单元楼。
   
    严振华无奈,在干部楼下徘徊许久,灵光一现,憋足一口气,对着李冰河房间的方向吹响口哨。黑夜中,夹带着千言万语的口哨声终于把严振华的惦念、焦急和无以言表的情思送到了李冰河的窗口。
   
    几秒钟后,一个亮着灯的窗口里,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李冰河在高高的楼上,惊喜交加地向他挥手,两人楼上楼下遥遥相望。李冰河心脏狂跳,之前所有的决定都被一个念头代替,无论出不出国,她现在要去见她的大华哥。于是,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往外走。强烈的念头让她忽然冷静了下来,她看准父亲去卫生间的间隙,极速冲到玄关,然而就在她伸手扭动门把手的一瞬间,一只手按住了她。
   
    身旁,盖丽娜脸色铁青:“你又要去见他!”
   
    李冰河央求道:“我再怎么样,也得亲自见一眼大华哥。”
   
    盖丽娜冷面无情,堵住门口:“你签证都办了,还见他干什么。哪儿也不准去!”
   
    楼下,严振华一次次向着楼道口望去,直到月亮顺着楼缝爬上了楼顶。楼下苦等的人也从严振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可是楼道口仍旧漆黑一片,不见人影。随着时间流逝,严振华最后一点儿耐心终于耗尽,三个人垂头丧气。严振华忽然起身:“她下不来,我上去找她!”
   
    唐剑拉住严振华:“大华哥,她爸妈都在家,你硬闯哪行啊?”
   
    严振华生气道:“那咋整,总得把话说清楚吧。”
   
    一直没说话的曲洁眸子一亮,忽然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胸有成竹道:“我有办法。”
   
    二十分钟后,曲洁敲响了李冰河家的房门。面对开门的李勇,曲洁笑眯眯道:“叔叔好,我是曲教练的女儿曲洁。我父亲带了冰河那么久,听说冰河要走了,也没啥临别礼物能送,正好过几天冰河生日的时候,是咱们哈尔滨冰球队对阵齐齐哈尔队的决赛,他托人拿到一张票,让我给冰河送来。”
   
    李勇并未察觉异样,转身把李冰河喊了出来,李冰河接过票看了一眼,又迎上曲洁别有意味的目光,立刻会意。
   
    曲洁离开后,李冰河低头瞄了一眼票下方的日期:2月27日,19:30。随后,她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票。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
   
    那天天气晴朗,红日西下,暖色的光铺满整个废弃火车道周边,虽是冬天,一切都似乎沐浴在暖洋洋中。三人正在一起辛苦地在一块平地上浇冰。曲洁浇了一会儿,站起来捶腰。她出神地看着远处一丝不苟浇冰的严振华,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拖到自己的脚下。
   
    曲洁心里那股难以化开的情愫被夕阳酿成一口陈醋,浇在心里,酸得难受。但凡那个人此时回身看她一眼,一定能发现她眼里藏不住的仰慕和喜欢,可惜他眼里只有那顶小红帽。
   
    曲洁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把水桶放下:“大华哥,我去接李冰河了,你准备一下。”
   
    十分钟后,曲洁带着李冰河来到火车道边上。迈过废弃的铁轨,李冰河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块平地上不知何时被浇成了一个小型冰场,严振华穿着冰鞋、手捧着一个小蛋糕站在冰场的中央。
   
    一旁,曲洁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的两个人,拉着唐剑功成身退。
   
    严振华手捧蛋糕,滑向李冰河。夜风中,小蛋糕上蜡烛的小火焰被吹得摇摇摆摆,蛋糕边角粗糙,做得也不够圆,几乎可以想象制作的人当时笨手笨脚的模样。蛋糕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小红帽生日快乐”。
   
    李冰河眼眶一红,乐了:“这么丑,一看就是你做的。”
   
    晚风温柔,严振华的脸颊却可疑地绯红一片,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勺子递给李冰河,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冰河吃下第一口,立马紧张地问:“咋样?好吃不?”
   
    本来嘴里的蛋糕口感粗糙,甜得齁嗓子,但李冰河看到严振华紧张的模样,忽然就觉得嘴里的蛋糕变了味,变得无比香甜,她点点头:“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严振华不信非要尝一口,李冰河笑嘻嘻地抢过蛋糕就跑:“不行!这是给我的!”
   
    两人你追我赶嬉闹起来,谁知没穿冰鞋的李冰河一时不适应冰面,脚下一滑,就要倒下去,严振华手疾眼快一把搂住她。这个两人做过千百次的动作,在这一刻忽然就撩拨动了少男少女那根懵懂的情丝,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都羞红了脸。
   
    两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退开身去。李冰河被打乱的心绪还没平复,只见严振华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双冰鞋:“从老体校你的柜子里拿的,来一段,看看退步没?”
   
    李冰河惊喜不已,看着这双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冰鞋,忽然觉得心口被风吹得难过不已,她强忍下眼泪,颤抖而郑重地接过冰鞋,努力微笑着点点头:“好!”
   
    粗粝的冰面上,两人双手紧握,徜徉于月色之下,近十年的训练和磨合已经让两人形神相依。严振华流畅的步伐跟随着李冰河飘逸的身影,终于将这么多天深埋于心的话说出口:“冰河,我一开始告诉自己,一定要争取把你留下,咱俩继续一块儿滑,滑出哈尔滨,滑出东北,滑出中国,滑到世界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中国花滑的厉害!可是那天廖弦跟我说,你去国外会有更好的生活,我如果强留你就是耽误你。”
   
    李冰河回眸,只见严振华无奈地笑了笑,说下去:“过年的时候,我还害我爸做了手术,他没了右腿,世事无常,可能许多事都不会成为我们希望的样子。”
   
    “啊?”李冰河脚下冰刀一横,震惊地停了下来,“你怎么……”
   
    严振华轻轻打断李冰河:“你别有心理负担,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装可怜,小红帽,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在滑冰这件事情上坚持下去!稳稳当当地闯出名堂来!不仅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我爸!”
   
    月色清凉,李冰河缓缓低下头去,鬓发在风中飘散:“我妈说,我们全家要移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真的为我付出很多。”
   
    严振华伸出手,帮李冰河把碎发别到耳后,语气温柔地说:“我本来是想,无论如何也要亲口听你说你的决定,可见到你之后,我觉得都不重要了,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的,只要是你真心做的决定。”
   
    吧嗒吧嗒,李冰河的眼泪一串串滴下,严振华心一软,揉揉她的头发:“哭啥?是不是傻。”
   
    时间不会因为有人舍不得分离而暂停。送李冰河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可那条路在这个晚上忽然就短得不像话。他们还是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楼下。
   
    严振华站在风中,笑着望着李冰河,故作轻松:“快上去吧,叔叔阿姨估计还在等你回家呢。”
   
    李冰河缓缓往楼门口走,就在马上要进楼时,李冰河忽然转过身来,泪眼模糊地看着严振华,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你在乎的是我,还是花滑?”
   
    “你!”严振华对上李冰河的目光,几乎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
   
    随后,严振华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对我而言,你不只是搭档,更是我的人生。”
   
    李冰河瞬间泪水盈眶,她几步跑回,紧紧抱住严振华,几秒后,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干部楼。
   
    当晚,平房区里,严振华一夜未眠,心却意外地平静。
   
    当晚,干部楼里,李冰河身着单衣,悄悄打开了窗,随后,李冰河躺回床上,掀开被子,任由寒风飕飕灌入身体每一处皮肤,直到她忍不住蜷缩着,浑身颤抖起来,直到寒冷让她开始意识模糊,直到她看着天边升起了第一道金光,她才微笑着昏睡了过去。
   
    昏睡前,她久违地又记起了那日在赛场上的感觉。
   
    如果他能在身边,她永远可以迎难而上。